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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一四二章

2024-08-22 22:14:17 作者: 沉筱之
  淇妃搖了搖頭,低聲泣道:「我睡不著,回到寢宮也是睜著眼等天亮。皇貴妃姐姐與佘醫正都是因我而死,走得太可憐,我只盼著他們要怨要恨都報應在我一個人身上,切莫傷了孩子,傷了七殿下。」

  宮婢又道:「娘娘既是為了腹中的小殿下著想,更不該因憂思傷身。七殿下不是說了嗎,等娘娘臨盆後,他會將娘娘與小殿下都接到王府里去,到那時,娘娘便再不用在這深宮裡熬日子了。」

  手裡的紙錢隨火而焚,在暗夜裡擦出一寸又一寸的灼光。

  淇妃聽了宮婢的話,黯淡的眸光里燃起一絲亮色。

  她點了點頭,任宮婢摻了自己的胳膊,扶著腰慢慢起身。

  還沒往寢宮裡走,東側的小門「吱呀」一聲又開了。

  朱沢微一臉陰沉沉地站在門口:「你怎麼又到這裡來了?」

  然後他掃了一眼她身旁的宮婢,吩咐跟著自己的暗衛:「杖三十,攆出宮去。」

  暗衛稱是,上來捉了宮婢的手便往外拖,宮婢嚇得臉色煞白,膝頭一軟跪臥在地,對淇妃哭喊道:「娘娘,娘娘救我——」

  淇妃看得這一幕亦是驚出淚來,饒是身子再沉,也撲通一聲對著朱沢微跪下:「殿下,不關阿珠的事,是我執意要來這裡的。求殿下饒阿珠一命,若再沒了她,淇兒在這深宮中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了。」

  朱沢微卻不應聲。

  一直等到那名宮婢被拖到了東側門外,才微一抬手,阻了正要行刑的暗衛。

  宮婢連滾帶爬地回到淇妃身邊,身上臉上在方才的拖拽間已被磨出一道道血痕,她卻顧不上疼痛,不住地向朱沢微磕頭告饒。

  朱沢微看著淚水漣漣的淇妃,問:「這回長記性了嗎?」

  淇妃整個人都是茫然的,片刻,訥訥地點了點頭,「記得了。」

  朱沢微這才轉身道:「走吧。」

  暗夜無聲,宮婢幫淇妃抹去臉上的淚痕,扶著她還沒走幾步,就覺身旁的人微微發顫。

  她愣了愣,輕聲問:「娘娘,你怎麼了?」

  豆大的汗液自淇妃的額角滑下,突如其來的疼痛幾欲奪去了她的神志,雙唇抖了抖,才顫巍巍地說出一句話來:「又、又來了……」

  宮婢聞言大驚,情急之下也顧不得禮數,對著前方的朱沢微喚了句:「七殿下!」然後道,「娘娘的腹痛症犯了,想必又出了血,眼下已走不得路,要即刻請太醫安醫正來診治。」

  朱沢微目色一沉,對身後的暗衛喝道:「還愣著幹什麼?」

  宮婢自舊殿裡取了幾張竹蓆就地鋪好,讓淇妃暫且歇在上面,不多時,安醫正便提著藥箱趕來了。

  淇妃的腹痛症是年關節後染上的,初時只是少量出血,到了如今,疼痛幾如刀絞,連流血都越來越頻繁。

  安醫正為淇妃把脈,眉頭越鎖越緊。

  過了一會兒,他餵淇妃吃下一顆鎮痛的藥丸,拱手對朱沢微道:「殿下,淇妃娘娘腹痛出血已傷及腹中的小殿下,胎象早已不穩,再這麼下去,恐怕……」

  「救他……」他話還未說完,袖擺便被淇妃抓住了,她唇色蒼白,臥在宮婢膝頭還猶自凝然而決絕道,「可以不救我,但你要救他。」

  安醫正聽了這話,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看向朱沢微:「殿下,這……」

  朱沢微沒有說話。

  他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看著淇妃。

  這個已有八|九月身孕的女人除了腹部隆起,身形依舊是窈窕纖細的,一雙盈著三分春水的美目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依舊楚楚動人。

  可要說多麼喜歡她,卻也實在談不上。

  朱沢微記得,第一回遇見淇妃,是在三年前的夏末時節。

  彼時他自鳳陽歸來,想要回延合宮祭拜母妃,卻意外聽說被荒棄多年的延合宮故所如今搬入了一主一仆。

  是他父皇新納的美人。

  皇帝老邁,美人與婢女還是如花一般的年紀。宮中人心險惡,想來這二人不過是要伴著皇帝駕鶴西去剃髮了紅塵的,連正經宮婢都未撥一個伺候,便將她們攆來了這鬧鬼的處所。

  延合宮舊殿裡一直奉著岑妃的牌位。

  岑妃故去十載,這牌位除了朱沢微回宮時會來祭拜,從來無人問津。


  可這一日,朱沢微一到舊殿,就看到奉著牌位的案台上,香才剛剛點好,連瓜果都是新鮮的。

  朱沢微愣了半晌,大約猜到了這是誰做的。

  隔一日,他提早一個時辰到了延合宮舊殿,等了片刻,果然看到一個身形窈窕,面若棠梨的婢女推門而入,自提籃里捻了香想要奉上。

  這婢女便是如今的淇妃。

  朱沢微自門後繞出,冷清清問了句:「你這是什麼意思?」

  淇妃一見來人竟是皇子,嚇得跌跪在地,緩了片刻,才怯怯解釋道:「奴婢聽說,從前住在這裡的是一名故去的娘娘,便每日過來祭拜。到底是住了她的地方,得了她的施捨,也願她泉下安好。」

  朱沢微沉默片刻,然後問了句:「你叫什麼名字?」

  淇妃其實是孤女,是沒有名字的,小時候伺候璃美人時,她喚她一聲阿七,於是她便說自己的名字是阿七。

  朱沢微又默了片刻:「七字與本王重了。」頓了頓,見她眼裡似有三分春水,「你日後喚作『淇』罷。」

  那年朱沢微實是回京協大理寺辦漕運案,要在京師從夏末住到第二年春來。

  此後他但凡至延合宮,岑妃的案台上便有奉上的新香。偶爾去得早了,還能看到那個眼裡有春水的小侍婢盈盈然站在窗欄前望著他。

  等他移目過去,她卻又將目光移開了。

  朱沢微十八便納妃,王府里侍妾更是不少,這樣的目光里暗含了幾分風月,他不是看不透。

  但他不在意,他本就是冷心冷情之人,何況彼時的淇妃面容如花卻非絕色,性情怯弱亦不出挑,實在是入不了堂堂七殿下的法眼。

  若不是逢了個好時候。

  那個好時候是岑妃的祭日。

  天寒地凍的時節,朱沢微喝了點酒,早早過來祭拜母妃時,天還未亮,可舊殿裡的一星香火卻已燃上了。

  淇妃點香時聽到身後的響動,回過身,便看到朱沢微帶著一身酒氣,站在極近的地方看著她。

  也不知是否是烈酒的作用,這一日,她眼裡的春水映著燭光曉色越發水波盈盈。

  朱沢微不知怎麼就吻了上去,而這一吻與其稱之為動心不如稱之為動情。

  他褪去她的衣衫,進入得蠻橫而無理,直到看到她蒼白著唇,額頭滲出許多汗液,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時,才皺眉問了句:「你很疼?」

  淇妃聽了這一句話,眼淚一下就接連不斷的滾落下來。

  可片刻後,她卻搖了搖頭,說:「沒有,只是冷。」

  天亮起來的時候外頭落雪了,卻落雪無聲。

  淇妃的臉色從蒼白變作潮紅,整個人如同在這無盡深殿裡綻開的一朵紅梅,卻緊閉雙目,抿緊唇線,一副慷慨赴死的形容。

  朱沢微被她這副樣子逗笑了,從此心裡才嵌下了這麼一個倩影。

  但也是淺淡的,無足輕重的。

  若不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安醫正在一旁等著朱沢微的答覆。

  朱沢微卻將目光從淇妃身上移開,望向黑夜無盡的深暗處,半晌,才說了句:「沒辦法兩個都救嗎?」

  「有。」安醫正道,「但只有趁著淇妃娘娘與小殿下都還在,用催生之法,但此法太兇險,且極傷身子,若是……」

  朱沢微道:「那你便回去準備,等過幾日便為淇妃催生。」

  安醫正又猶疑道:「若是催生時遇到要抉擇……」

  「保肚子裡的。」朱沢微淡淡道。

  「是,老臣知道該怎麼做了。」他看了淇妃一眼,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按下手裡的一味緩解流血的藥,說道,「既然娘娘的腹痛已好些了,這便回寢宮歇下罷,老臣太醫院準備些藥材,等七月初,便為娘娘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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