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恰逢雨連天> 第175章 一七五章

第175章 一七五章

2024-08-22 22:14:26 作者: 沉筱之
  登基大典是新帝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告昭天下後,當回宮與高堂,妻妾,與子女,即太皇太后,皇后嬪妃,以及皇子公主一起同享宮宴。

  但朱南羨父母仙逝,又未立後,膝下更無所出,可謂真正的孤家寡人。

  擺在明華宮的宮宴只有寥寥一席,兩旁的宮婢與內侍倒是立了一百零八人,每人都手捧一道佳肴。

  朱南羨一見這場景,愣了一下道:「朕一人哪裡吃得了這許多。」

  跟在一旁的尤公公道:「陛下,這是先帝開朝時立下的規矩,一百零八道菜餚圖的是個吉利,您若用不下,每一道嘗一口也好。」

  朱南羨「嗯」了一聲,舉箸坐下。

  一旁的宮婢隨即奉上第一道菜,隨著金盤落在龍台上的清音,早立於殿側的樂師將琵琶一撥,數名衣著妍麗的舞女踩著宛轉的曲調飄飄然入殿。

  其實沒有歌舞還好,歌舞一起,滿殿笙歌只得一人來賞,反而寥落。

  朱南羨銜了兩箸菜入口:「傳十七與青樾來明華宮吧。」

  尤公公道:「陛下,您是皇帝,是九五之尊,十七殿下與沈大人與您再親近,如今也只是您的臣子,這是您自家的宮宴,他們是不能來的。」

  朱南羨默了默,又「嗯」了一聲,然後就不再說話了。

  尤公公自一旁看著朱南羨,忍不住在心裡嘆了一聲。

  他是開朝就在東宮伺候的,這些年東宮每逢團圓,故太子妃總提前一月就開始操持,家宴是熱熱鬧鬧的,十三殿下,沈大人,十七殿下,還有沈家三妹都會來,一家人無拘無束,在深宮裡過得如百姓人家。沈三妹嫁去北平沒幾年,小殿下就出生了,故太子與故太子妃是父母不提,十三殿下與沈大人簡直要將朱麟捧在手心裡寵,每回家宴上,都要為麟兒日後從文亦或從武吵上一架。

  尤公公記得年關節前,沈婧還特地叮囑說今年東宮的家宴,要多添一個人,是十三殿下要帶蘇御史來。他當時還想,十三殿下怎麼要帶個臣子來,他這樣不上心,何時才能添王妃呢。

  其實仔細算算,這些舊事不過才過去大半年,卻像被誰一下子推到了前塵故夢裡,撈起來都滿手塵埃。

  朱南羨從前在軍中養成了習慣,用膳的速度很快,到了後來,反倒是他要停箸等著宮婢上菜。

  眼前的確是絕好的珍饈,但他出生榮權,什麼好吃的沒吃過,心中記掛著蘇晉,又不便當著這百名宮婢內侍的面問出口,竟是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挨到了戌時,等到宮婢們將碗碟撤了,尤公公道:「陛下早些歇著吧,趁著明日輟朝,好好養一日。」

  朱南羨靜坐片刻,起身道:「好。」就要往內宮走去。

  正這時,在殿外守著的內侍來報:「稟陛下,十七殿下求見。」

  朱旻爾其實酉時就到了,在明華台等了一個時辰,直到瞧見宮婢捧著金盤從宮內退出來,才上前來請求覲見。

  行完禮,朱旻爾道:「臣弟有些話,想單獨與陛下說,不知可願與臣弟去明華宮外走走。」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秦桑,你一人跟著朕便是。」

  得到明華宮外,他問:「你怎麼這時候過來了?」又問:「什麼話要與我說?」

  朱十七這才道:「也沒什麼,回宮後沈大人來找了臣弟,讓臣弟尋個藉口將皇兄您引出明華宮,讓您好去見自己想見的人。」

  沈青樾的原話是:「今日是十三的登基大典,勢必要恪守規矩,以免日後惹人非議,用完宮宴後,若沒人請沒人邀,他只有先回寢宮,睜眼躺上一夜。」

  朱南羨聽了這話,笑了一聲:「長機靈了。」隨即將步子一折,轉身往未央宮的方向走去。

  宮人余葵剛自隔間內取了蘇晉的換洗衣袍,迎面撞上一身著黑金龍袍的人負手邁入堂中,忙不迭拜下行禮,說道:「奴婢不知陛下今夜前來,已服侍蘇大人睡下了,陛下恕罪。」

  朱南羨道:「無妨。」又問,「蘇侍郎怎麼樣了?」

  余葵道:「回陛下,蘇大人正午時回來體力不支,發了一身汗,奴婢等伺候她沐過浴,睡了兩個時辰,大人傍晚起來用了些清粥,胃口還好,一個時辰前說覺得乏累,又歇下了。」

  除了余葵外,醫正方徐也跪在堂內。朱南羨看向他,問道:「可為蘇侍郎診過脈了?」

  方徐道:「回陛下,已診過了。脈象上倒是還好,只是有些細遲,因為睡了許久,身子骨的確孱弱,好生休養十天半個月,想必可以復原。」


  朱南羨道:「這便好,那朕進去瞧瞧她。」

  方徐抬眼皮看了朱南羨一眼,想到陛下畢竟七尺男兒,又正值血氣方剛之齡,深夜來此探望,難保會發生什麼,忍不住又叮囑:「陛下,蘇大人剛轉醒不過一日,除身子骨孱弱外,腦中淤血也不知散乾淨沒有,要切記不可疲累,不可操勞,以免遺留下病症。陛下您……凡事萬莫急在一時,最好忍上一月,讓臣確定蘇大人身子無礙,才是長久之道。」

  朱南羨愣了一下,頃刻反應過來方徐所謂的「急在一時」和「長久之道」是何意。

  他握拳掩鼻,有些窘迫地咳了一聲:「朕知道了。」

  進得隔間,朱南羨往臥榻上一看,見蘇晉正睜開眼望來,怔道:「我吵醒你了?」

  蘇晉撐著坐起身:「午後就睡過了,方才歇下後,心裡總覺得陛下會來,一直沒能真正睡著。」

  朱南羨將門掩上,步去榻前,取了兩方引枕墊去她身後,一邊說道:「早知你在等,我該早些來。」

  他為她墊引枕時,整個人其實是俯在她身前的。

  玄黑袍服散發著淡淡的龍涎香氣息,她仰頭就能看到他的下頜與脖頸。

  「陛下。」蘇晉扶上他的臂彎,「已九月了。」

  「嗯?」朱南羨愣了一下,俯下臉去看她。

  她清透的眸光里有些無措,對上他的,又垂下眼帘:「我把……說好的七月十三睡過去了。」

  朱南羨聽了這話,忍不住笑起來。

  「過去便過去了,再挑一個日子便是。」他看著她,聲音低沉而好聽,隔得這麼近,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說話時喉間輕微的震動,「你還怕我不娶你麼?」

  蘇晉亦抬眸去看他。

  清新的,帶著一絲藥味的鼻息就噴灑在他脖間,眸底流轉著的光如月下滉滉而動的湖水,每一絲微瀾都攫取他的心神。

  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沒了,目光深處有令人焚灼的認真。

  這樣的認真她亦感同身受,忍不住傾身向前,柔軟的唇瓣在他的嘴角微微碰了碰。

  朱南羨的喉結上下一動,這一碰猶如她隨手一撥便撬動他心裡頭的千斤閘,千丈萬丈潮水都奔騰而下,他閉上覆上她的同時,忍不住輕聲嘆:「阿雨。」

  「嗯。」她低聲應他。

  「我實在是……」他不敢吻深了,只能淺嘗輒止,然後伸手輕輕扶住她的臉頰,修長的手指理開她額稍的發,抵著她的額頭:「實在是忍不了。」

  蘇晉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他的「忍不了」是何意,整張臉一下灼燙起來。

  他又如蜻蜓點水,溫柔地掠過她修長的眉,清冽的眼梢,划過她薄如蟬翼的耳畔,伴著鼻息與濡濕的觸感,令她整個人都忍不住微微一顫。

  「我為了不立後,當著眾臣的面,許諾守孝兩年,可我——真地忍不了這麼久,這個諾,我不守了好不好?」

  他的唇自她的耳垂,沿著她削瘦的臉頰,又回到了她的嘴角。

  蘇晉眸光盈盈,低聲應道:「陛下的許諾,只是為守孝不立後,可對阿雨來說,妻也好,臣也罷,阿雨的身與心早已許了陛下。」她扶在朱南羨臂彎的手慢慢收緊,「只要陛下想。」

  原本能憑藉意志力壓住的千萬丈潮水一下從身體某一處噴薄而出,跟他的渾身的血水都攪弄在一起,便成一汪奪魂盪志的江海。

  他伸手扶住她的腰,往下略略一帶,讓她平躺於榻上,重新俯下身去。

  整個世界都消失得只剩一個眼前人,她的每一次吐息每一聲低吟都讓他覺得地動山搖,卻又美不勝收得讓人想往深處的蒼山雲岫,雪海飛澗里探尋。

  他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覺自己仿佛是迷了蹤跡,不期然間,卻聽到她幾聲努力遏住的急喘。

  這幾聲急喘令他的神識驀地一震,先時方徐的叮囑一下子又回到他腦海里——蘇大人剛轉醒不過一日,除身子骨孱弱外,腦中淤血也不知散乾淨沒有,要切記不可疲累,不可操勞,以免遺留下病症。

  情海如潮,連他都目眩,更莫說此刻依偎在他懷裡,還未曾病癒的她了。

  朱南羨狠狠一咬自己的舌根,險些咬出血來,才將自己的清明喚回。

  俯臉去看蘇晉,只見她額頭有汗,雙頰是並不健康的潮紅,唇色已有些發白了。

  「阿雨。」他扶住她的雙肩,「你可還好?」

  蘇晉的雙眼的半闔著的,搖了搖頭:「我沒事。」

  朱南羨看她這副無力的樣子,懊悔道:「怪我,險些沒忍住。」

  他為她將半褪的衣衫穿好,為理了理她的鬢髮,扶著她重新坐起,取過自己冕袍罩在她雙肩,移去桌前一邊斟水,一邊道:「來人。」

  栒衣與余葵推門而入:「陛下。」

  朱南羨將手裡的水遞給蘇晉,叮囑了一句:「有些燙。」然後才對跪著的兩人道,「去將朕月前放在未央宮的事物取來。」

  余葵稱是,退了下去。

  栒衣抬目看了一眼,只見朱南羨渾身只著中衣,一身龍袍竟罩在蘇晉身上為她禦寒。

  她不由咋舌。後宮女子總提「聖眷」二字,又說列朝列代哪位皇帝為著嬪妃做出許多失心失智的事來,可那樣的失心失智,總躲不過皇帝本身的昏庸。

  然而,她今日見識了晉安帝這樣的聖眷,只覺是聞所未聞了。

  栒衣俯下首,雖知道今日聖上的登基大典,照理當回明華宮歇息,仍是問了句:「陛下今日可要歇在未央宮?」

  朱南羨回頭看了蘇晉一眼,她臉上的潮紅已褪去,取而代之的蒼白病色令人放心不下,於是道:「嗯,歇在未央宮。」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