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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一七六章

2024-08-22 22:14:26 作者: 沉筱之
  不多時,宮女余葵便回來了。

  她手裡的金盤上拖著一襲朱紅嫁衣。

  嫁衣的樣式並不繁複,沒有預想中的金線繡鳳,嵌玉鑲珠,只有裙擺與廣袖上開著一朵一朵扶桑花。

  朱南羨對蘇晉道:「這是我母后當年的嫁衣,我今日,將它送給你。」

  昔朱景元入主應天府,與故皇后大婚,那時大隨尚未立朝,朱景元說,要傾盡財力,請江南最好的繡娘在嫁衣上用金線繡上鳳凰,綴上東珠,卻被故皇后攔了,她說各地征戰未平,處處需要開支,不該在她身上鋪張浪費。她花了半年時日,在嫁衣上,以暗朱色的繡線,在裙擺與廣袖上繡上大片大片扶桑。

  扶桑花又名朱槿,朱之一字,也是他的姓氏。

  蘇晉看著眼前的嫁衣。

  這是一抹十分純粹的朱色,卻同時有嬌俏的明艷與沉斂的深紅,溫婉又磅礴。

  說來好笑,她雖身為女子,一生至今還沒穿過幾回像樣的裙裳。

  謝相離世,她獨自離開蜀中後,女子的裝束她只扮過兩回,一回是在兩三年前的馬府,另一回是在今年三月,朱南羨離宮時,她扮作戚綾的侍婢助他逃生。兩回都是命懸一線,不得已而為之。

  朱南羨又道:「方徐說,你的身子還需調理一月,我算過了,一月後恰是十月小陽春,你我擇個吉日成親。」

  眼前的嫁衣灩瀲如春。

  蘇晉看著它,覺得自己這輩子還未穿過這樣好看的衣裳。

  她一直知道朱南羨待她好,好到了骨子裡,但這是頭一回,她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蘇晉垂下眼帘,輕聲道:「這太貴重。」又道,「君子投桃報李,陛下贈我先皇后畢生之珍,我卻拿不出更好的事物回贈給陛下了。」

  「怎麼拿不出。」朱南羨道,「你的玉佩不早在我這裡了麼?」

  他自臥榻旁坐下,看入她的眼,分外認真道:「且我許諾過的,你受過的苦,你過往的缺憾與不甘,從今往後,都由我來彌補給你,這一身嫁衣不算什麼,你也不必想著回報,你昏睡的這些日子我已想得很明白,我此生別無他求,只要你平安。」

  朱南羨說罷這話,吩咐余葵:「把嫁衣為蘇侍郎收好,等她病好,自會保管。」

  余葵退下後,一旁的栒衣看了眼蘇晉蒼白的臉色,問:「陛下,膳房裡有備好的參湯,可要為您與蘇大人各盛上一碗?」

  朱南羨道:「朕不用,為蘇侍郎盛一碗。」

  須臾,栒衣便將一碗參湯奉上,朱南羨親自接過:「讓朕來。」

  栒衣退到一旁,看著這個被人伺候了一輩子的陛下舀了一勺湯,晾溫了,才餵給蘇大人,方知原來照顧人這樣的事也能無師自通。

  蘇晉道:「還沒來得及問陛下,胡元捷受傷後,出使安南的事怎麼樣了?」

  朱南羨本不欲提朝政讓她累心,但心知此事若不與她說明,她只怕會日思夜想,於是道:「那個胡元捷是個識時務的人,回宮的第二日,就親自給胡皇去信一封,稱返程途中遇上山崩,多虧你與柳昀相救,才撿回一條命。」

  蘇晉想了想道:「可是他上回遇到匪寇就是朱沢微刻意為之,這回的山崩實非意外,胡皇是安南國君,並非等閒之輩,他的侄子在大隨屢遭不測,他定會派人追查。胡元捷可以拿這些理由去搪塞胡皇,我們卻不可以,否則有失大國風度。」

  朱南羨道:「是,事後大理寺查清白屏山火|藥案的根由,柳昀所上的都察院審核奏摺里,附上了一本奏請文書,說此事對外可以用『意外』作解,稱這些硝石硫磺是由朱沢微負責的一批軍資,往西北運送途中,因存放不慎,引發崩炸,導致山中墜岩,泥流滑坡。我將這份文書仔細看過,細節出入柳昀已處理得十分妥當,是以我將就這文書上的解釋,寫了一封親筆信給胡皇,胡皇已回信,此事算是了結。只是,你如今受傷,原定九月出使安南的人選還待再議。」

  蘇晉道:「陛下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也並非沒有。」朱南羨道,「我仔細斟酌過,都察院的柳昀,錢月牽,翰林院的舒聞嵐,戶部沈青樾,禮部鄒歷仁,以及朱弈珩大抵都能勝任。但,我對朱弈珩始終不放心,不能將此事交給他,錢月牽是他的人,同理不能委以重任。舒聞嵐身子太弱,經不起舟車勞頓。鄒歷仁倒是景元三年的狀元,有才是有才,身上卻少了點使臣該有的慷慨銳氣,本事總差一截。本來派個年輕的七品御史去也行,但這一回胡元捷連番遭遇事故,令一個籍籍無名之輩出使,顯得我大隨誠意不足,因此挑來挑去,只剩沈青樾與柳昀。


  「這二人都不能走,沈青樾掌戶部,如今的朝政處處都要用銀子,沒了他不行,單說西北的軍資軍費,若非他,我都不知該怎麼解決;沒了柳昀更不行,今年開年後,朝局艱難,三月湖廣的桃花汛,五月山西災荒的撫恤,還有開封府的貪墨案,贛州一帶的流民安置,無一不是經他處理妥當。」

  朱南羨說到這裡,不由一笑:「如今我理了朝政,才真正明白昔日父皇為何如此看中柳昀。朝廷短人才,像這樣的治世能臣,百年難得一遇。」

  蘇晉道:「陛下不必為使臣的事憂心,我自覺已無大礙,再養些時日,想必可以痊癒。」

  朱南羨道:「我是有私心,想將你留在身邊,何況使臣九月就要出發,你我十月還該成親。」

  他握了握蘇晉的手,將空碗遞給一旁的栒衣,道:「打水來。」

  陛下這是……當真要在此更衣了?

  栒衣十分為難,她當年是在東宮伺候的,皇帝寵幸嬪妃,不,寵幸還是個位高權重的大臣,該是什麼規矩步驟來著?

  她挖空心思想了半晌,低低應了聲是,又小心問了句:「陛下,可要為蘇大人打水沐浴?」

  朱南羨聽了這話,詫異道:「她不是剛洗過?」隨即又反應過來栒衣的言中意,沉默了一下,道:「不必。」

  朱南羨清洗完畢,吹熄了燈火,掀開被衾上了臥榻。

  他一進衾被裡便帶來一股融融的暖意,但卻並不躺下,在身後支了個引枕靠著。

  蘇晉問:「陛下不睡嗎?」

  朱南羨道:「躺下去只怕我又忍不了。」他伸手將她攬在懷裡,仍是坐臥著,聲音自黑暗裡傳來,很沉很好聽,「這樣已很好。」

  蘇晉在他懷裡安靜地笑了一下。

  她的確是很乏很累了,枕著他的胸膛,溫熱的氣息像要將安穩地她包裹起來,很快便睡了過去。

  朱南羨原以為自己會在糾結反覆中度過一晚,沒想到蘇晉睡著後,他聽著她起伏有致的呼吸,聞著她發間的清冽氣息,不多時竟也沉沉入眠。

  彼此心安,一夜無夢。

  隔日醒來,外頭的天已大亮了。

  他們這一覺竟是從前一日亥時睡到翌日卯時,足足五個時辰。

  朱南羨睜眼,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躺了下來,側臥著將蘇晉摟在懷裡。

  她還在睡,睫稍因透窗灑下的光微微發顫,臉色較之昨晚已好上許多。

  他於是抬起手,為她將落在她頰邊的一束光遮去,想將她攬緊一些,又怕把她吵醒,驚擾了她分外難得的好眠。

  正在這時,屋外忽地有人叩門。

  「陛下,您已醒麼?」是內侍馬昭的聲音。

  朱南羨皺眉,今日輟朝,若非有大事發生,這些內侍按理是不敢來叫起的。

  「何事?」朱南羨看了一眼懷裡安睡的蘇晉,應道。

  「回陛下,聽說今日一早,自西北與北疆同時送來兩封八百里加急的軍報。」

  朱南羨一聽這話,頓時大怔,西北與北疆都在開戰,正是他最擔憂的兩處地方。

  「陛下。」懷裡的蘇晉不知何時也醒了,她沉默了一下道,「陛下先莫擔心,先問明急報內容。」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翻身坐起,抬手勾過放於一旁的龍袍,一邊道:「來人,為朕更衣。」

  在未央宮梔子堂伺候的統共就四人,早已全都候在了隔間外,聽得朱南羨令下,余葵與栒衣推門而入,馬昭與另一名內侍跪在外間,俯首貼地,不敢抬頭。

  朱南羨一邊自系領扣,一邊道:「急報里說了什麼?」

  「回陛下,奴婢也不知。急報是寅時送到了兵部,兵部的人當時就去明華宮見您了,尤公公找不著您才找到了十七殿下,眼下十七殿下正在未央宮正宮等您,是他讓奴婢無論如何都喚醒您。」

  馬昭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十七殿下還說,兩封急報里,自西北送來的那一封,澆得是暗朱色火漆,早上兵部的龔大人看了,情急之下竟嘔了血,然他還是強撐著執意進宮,要去奉天殿面見陛下。」

  朱南羨的臉色徹底變了。

  他自小從武,曾是軍中將帥,最知道暗朱色的火漆該在什麼時候用。

  大隨朝開朝至今只用過一次,那一次,邛州衛遭屠,北疆丟了三城疆土。


  「傳朕之令,即刻命都察院柳昀,兵部龔荃,戶部沈奚,禮部羅松堂,中軍都督府陳謹升,金吾衛左謙,虎賁衛時斐,北大營都司俞光祖,即刻來奉天殿見朕。至於刑部……」朱南羨略微一停,「讓方槐來。」

  馬昭稱是,領命退下。

  朱南羨換好衣袍,就著栒衣打好的水簡單洗漱,步到榻前握了握蘇晉的手:「你不必憂心,待朕去看看,若實在要緊,朕必定會命人知會你。」

  一旁的余葵盛上早膳,見朱南羨已要離開,欠身拜下:「陛下不用早膳?」

  「不用了。」朱南羨皺著眉,闊步便出了梔子堂。

  蘇晉看著朱南羨的背影,心中又將馬昭的話在心裡過了一遍。

  兩封急報分別是從西北與北疆來的。

  北疆是大隨與北涼的戰場,由朱昱深領兵,近日都是得勝的消息,八百里急報送來,龔荃那裡又無喜訊,若非敗仗就是朱昱深出了事。

  而西北那頭,是赤力整軍來襲。

  聽說七月時,沈奚解決了軍資軍費的問題,朱荀與茅作峰已分別自兩地趕赴西北,又說行軍速度快,先行軍已於八月中到達。

  既如此順利,就算遭到突襲,也該有法子應對才是,怎麼會用上暗朱色的火漆呢?

  「余葵,為本官更衣。」蘇晉思及此說道,「本官要去奉天殿。」

  余葵道:「可是大人才剛轉醒,如此操持,怕對身子不好。」

  蘇晉道:「若不親自去看看,只怕更會急出病來。」

  余葵見她執意,自去櫥櫃裡取了她的官袍,為她更衣的當兒,又道:「大人好歹將早膳與藥湯吃了再走。」

  等蘇晉換好官袍,趕去奉天殿時,原守在殿外的內侍與侍衛早已跪了一地。

  蘇晉剛走近,只聽奉天殿裡頭忽地傳來一聲巨響,像是什麼東西被砸碎在地,緊接著,就是朱南羨震怒不已的叱喝:「給朕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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