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2024-08-22 22:14:30 作者: 沉筱之
  柳胥之道:「玉玦算是信物,老夫今日許你一諾,若有朝一日你退無可退,我柳府始終會為你留一條後路。」

  言罷,他吩咐:「安然。」

  安然點了一下頭,從蘇晉手裡接過玉玦,也是一愣。

  這環玉玦跟當年少爺佩戴在腰間的那一環幾乎一模一樣。

  可是,少爺的玉玦,不是早在十餘年前便被四殿下砸了麼?

  待他將玉玦仔細收在匣子裡,才發現手裡的這枚與少爺當初的那一枚還是有些許不同。

  看紋路,應當是一對。

  蘇晉接過木匣,跪地對柳胥之行了個謝禮。

  三人又在書房裡敘了一會兒話,無非說些早年舊事,言語間物是人已非。

  直至申時,蘇晉起身告辭,稱自己今日雖休沐,仍需回刑部一趟。

  柳胥之也沒留她,只道:「柳昀,你代為父送阿雨。」

  柳朝明應了,沒讓安然跟著,一路將蘇晉引去先時更衣的廂房。

  蘇晉換回男子衣衫,對柳朝明道:「出府的路時雨知道,讓阿留一人引著便可,柳老先生不日就要離京,大人在府時間不多,早些回去陪令尊才好。」

  柳朝明看她一眼,淡淡道:「無妨。」

  得到府門,馬車已候在道旁了,蘇晉似是想起什麼,對柳朝明道:「不知柳老先生何日離京,時雨願前往相送。」

  她是晚輩,今日來柳府受了柳胥之的玉玦,算是續上了柳謝兩門的交情,去送柳胥之理所應當。

  柳朝明道:「初五。」又提醒道,「你自初四始,要去京師附近幾個州縣巡視。」

  去臨近州縣巡視是升任一部尚書後的要務之一,蘇晉兩年前出任刑部尚書,因出使的緣故,將巡視置後,今返回京師,是再不能耽擱了。

  蘇晉道:「是,但柳老先生是長輩,我這裡是可以調一調日子的。」

  柳朝明道:「不必,父親已言明當日有文遠侯相送便可。」便是他也只能去去就回。

  蘇晉點頭:「好,那就有勞大人轉達,待時雨日後去杭州府,一定登門拜訪。」

  柳朝明站在府門前目送蘇晉的馬車遠去,直到看不見了,才折回東院書房,柳胥之手裡握著一卷書冊子,問:「走了?」

  柳朝明道:「已走了。」

  頓了片刻,又問:「父親,您方才送蘇時雨的玉玦——」

  「不是什麼稀罕物。」柳胥之目不離書,「當年你母親的嫁妝,原是一對,我這裡留了一枚,你母親的那枚,十幾年前就不見了。」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那頭的人聽了卻沒有反應。

  柳胥之看柳朝明一眼,見他眸色深深,目光里仿佛什麼都有,又仿佛什麼都無,只覺這個兒子連自己都看不透了。

  「我此來京師,原是為著你的終身大事,但齊帛遠近日勸我不必操持。」柳胥之擱下書,「他說,你心裡已經有人了。」

  柳朝明合手作請罪禮,不露聲色:「古來婚娶皆從父母之命。」

  齊帛遠的原話其實是:柳昀的天資百年難得一見,生性內斂且自持,兒時在柳府修身,少年師從孟良,性情極韌極忍,最擅斷情絕念,待他人狠,待自己更狠,這是成大事的脾氣。但我是儒生,遇事總是悲天憫人,柳昀到底也是我的學生,看他如此慣於自苦,免不了心疼,寧肯他平凡一些,活得自利一些,說不定還能多享幾分清歡。

  柳胥之道:「罷了,我過幾日便要離京,無暇為你的事操持。你位至首輔,已可為自己做主。」他自案頭取出一方木匣打開,裡頭是一根純金的簪子,「這簪子是比著你母親當初最喜的那一支做的,你若心中有誰,便將它並在聘禮里,算是為父與你母親的心意。」

  柳朝明將木匣接在手裡,應道:「是,兒子近日公務繁忙,待忙過了,一定擇一名溫良恭順的女子為妻。」

  自初入仕途一直繁忙至今,何日才能忙過呢?

  柳胥之聽他連這話都像打官腔,忍不住想叮囑兩句,話都到嘴邊了,生生咽了下去。

  說了他就能聽嗎?

  柳胥之覺得自己是真地老了,連心腸都不如以往硬。

  昔年為了讓柳昀成材,不惜伐了他院中玉蘭樹,看著小柳昀在樹樁子旁枯坐一夜,他甚至不曾勸慰一句,以至於後來柳昀離家獨自上京,柳胥之也不曾命人追過。父子倆自此三年沒有往來,直到孟良尋蘇時雨歸來,雙腿壞死,仍領著柳朝明重返杭州柳府,柳胥之才看在孟老御史的面子上,重認了這個兒子。


  這麼多年過去,那個四歲就會自字為昀的柳朝明,已經徹徹底底地成了柳昀,而柳胥之,已不是昔日的柳胥之了。

  成長是苦修,是不覺乏味的漫漫酷刑,但蒼老只是一瞬間。

  柳胥之擺擺手:「你且去忙吧。」

  蘇晉這回巡視擇了三個州鎮,雖都在京師附近,往來皆需一兩日行程,她初四出發,回京已八月十七。

  剛下了馬車,候在正午門的吳寂枝便迎上來道:「這個月初九,湖廣災民起了暴|亂,死傷十餘人,消息昨日傳到宮裡,聽說是竟與築堤有關,大理寺的張大人提議說,由三法司一起指派兩名欽差去武昌府辦案,柳大人讓下官在這裡等著大人,請大人回宮後立即去都察院。」

  蘇晉點了一下頭,一邊往都察院走一邊道:「此事我昨日已聽說了。」

  吳寂枝又道:「四殿下與四王妃明日就進京了,禮部與兵部想以秋禮犒賞四殿下的戰功,羅大人已與沈大人差不多商議好了,但咨文該由內閣出,沈大人說今日晚些時候要與大人您商議。」

  蘇晉道:「待會兒你跟禮部的人打聲招呼,讓他們先將咨文寫好,我看了如有不妥再改。」

  得到都察院,她腳步一頓,問:「陛下有消息麼?」

  「陛下八月初啟程返京後,兵部那裡日日有消息,行程十分順利,與原定計劃一般無二,蘇大人要看兵部的急函?」

  蘇晉點頭:「讓兵部送到流照閣。」

  都察院的小吏一見蘇晉,疾步迎上來道:「蘇大人,柳大人與翟大人言大人已在公堂等著您了。」又問吳寂枝,「吳大人要一併商議?」

  吳寂枝道:「不了,本官還有事。」與蘇晉行了個禮,隨即走了。

  蘇晉知道湖廣災民暴|亂是急情,刻不容緩,等言脩與翟迪向她行過禮,開門見山便問:「派去湖廣的欽差,柳大人這裡已有人選了?」

  柳朝明道:「趙衍與錢月牽能去最好,但他二人走不開,我的意思是讓言脩與翟迪其中一人過去,就看你刑部有無可指派之人。」

  蘇晉道:「刑部自然是方侍郎去最好,但這兩年我出使在外,刑部的案子大都經他之後,一時也走不開。」她想了想,問:「大理寺派的誰?」

  「大理寺丞。」

  大理寺丞官拜從三品,言脩與翟迪都是正四品僉都御史,按說尋常的案子,派這樣品級的欽差去到地方已是極為重視,但今年湖廣這一樁不一樣,以桃花汛為始,後續的賑災,築堤,災民的暴|亂,無一不是同根同由的連鎖反應,卻涉及刑部,戶部,工部,都察院等許多衙門。自入夏起,朝廷各部雖分派官員前往視察,但始終沒起到敲山震虎,一錘定音的效果。

  卻不是因為派去的官員不辦事。太多事端集中在一起,原就極為複雜,官員們理清根由尚需時日,議定最佳方案又需時日,在此期間如出意外狀況,譬如前幾日的暴|亂,更會增添新的麻煩。

  景元年間,滄瀾水泛濫,也重築過一回堤壩。以那次為例,單是議事就議了大半年,一直等到隔年再次泛濫後,才開始築堤。

  蘇晉與柳朝明皆是雷厲風行的脾氣,既然做好決定,那麼在明年春之前,一定要將堤壩修好,倘若拖長時日,浪費錢財不說,湖廣的百姓又要受一次苦。

  所以,他們想派一個急智果決,一言九鼎的人去。

  而這樣的人選,其實有一個。

  「單是大理寺丞與僉都御史恐怕不行。」蘇晉道。

  柳朝明道:「我也這麼想。」

  他們都沒將那人的名字提出來,因為就他二人如今的立場,這個名字太敏感。

  於是只好沉默下來。

  正這時,外頭有名小吏來報:「蘇大人,刑部吳大人求見。」

  話音落,吳寂枝也到了公堂門外,行禮道:「蘇大人,沈大人說有十分要緊的事請您過去流照閣一趟。」又對公堂內另三人行禮,續道:「沈大人還說,他知道幾位大人正在議派去武昌府欽差人選的事,他今日晚些時候會幫著想轍。」

  沈奚此人尋常雖不大正經,對待公務十分認真,甚少會因自身緣故耽擱他人議事。

  蘇晉知道沈奚這麼著急,一定是出了不小的狀況,當即對柳朝明一拱手:「我晚些時候過來。」隨吳寂枝走了。

  柳朝明看著蘇晉的背影,對翟迪道:「去送蘇尚書。」

  一直到幾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言脩才走上來道:「大人,看來沈大人是接到那個消息了。」

  「比我想像中的快。」柳朝明道,沉吟一番,「這便不大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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