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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二零三章

2024-08-22 22:14:33 作者: 沉筱之
  「陛下?」帳內其餘三人都愣住。

  茅作峰不解:「陛下說回京是何意?」

  左謙道:「陛下,蘇大人之所以想盡辦法讓照林來青州,不正是為了告知陛下京師的險境?您方才亦說了,兵部已被四殿下控制,右侍郎何莧被殺,戚無咎不在,都督府不堪大用,北大營的虎符此刻落在陳謹升手上,您若現在回京,哪怕十二親軍衛通通聽您號令,敵暗我明,至多只有六成勝算,最好的辦法,轉行向南——」

  「是,轉行向南。」茅作峰道,「末將願帶兵征赴邛州,守住木彥三衛,陛下與左將軍率五萬人即刻前往南昌府,從安慶等駐地集結兵馬。」

  「不了。」朱南羨道。

  他的目光還落在案頭的雨字玉佩上:「朕賭不起。」

  「賭不起什麼?」茅作峰竟似急了,「這天下本就是陛下您的,哪裡起兵,就蕩平哪裡,誰造反,就誅了誰!您是晉安帝,是這天下當之無愧的君主,是至高無上的皇——」

  「朕從來就不想要這個皇帝!」朱南羨道。

  若早知到了最後,爬上這九重宮樓凌霄之巔都護不了她,他那時就該帶她走,連就藩南昌都不必,從東海放舟遠渡重洋,亦或穿過嶺南的崇山峻岭,流落他鄉,只要能在凡塵間做一對俗世夫妻,哪怕清苦一些,沒有榮顯與權尊,他願意照顧她一生。

  「我……」朱南羨的聲音是沙啞的,「自繼位來,征伐西北,守住了疆土,算是對得起先祖,對得起百姓,無愧於己心。但是我,曾有諾於一人,我現在,不能不管她。」

  「不能不管誰?茅作峰問,又邁前一步,「蘇晉?他只不過是區區一名臣——」

  「朕心已決。」朱南羨不等他說完,語氣不容置疑,「左謙,朕即日下詔,封你為一品征西大將軍,與茅作峰一起暫留守邛州,待木彥三衛撤軍,親率五萬人返回涼州,從今往後,朕把西北邊疆交給你。」

  「茅作峰,朕封你為二品定國將軍,自此留守邛州,直到北方太平。」

  他二人都是晉安帝的心腹大將,此詔令他們遠離京師,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保他們的命。

  「不行。」左謙道,「回京也好,轉南也罷,無論陛下做任何決定,臣都會聽命。但臣跟了陛下這麼多年,龍潭虎穴願陪陛下一起去闖,縱是死,縱是賠上性命,臣身為武將——」

  「你既為武將,便不該輕言生死!」朱南羨斥道,「當年你隨朕一起入軍營,對著北方蒼龍山握刀立誓,曾說過什麼,你忘了?!」

  「身為武將,職責在守,在護,在戰,在生,若一定要死,就當死得其所,否則就是懦夫!」

  「那就讓末將——」茅作峰邁前一步。

  「你也一樣!」朱南羨喝住他,「怎麼,朕現在還是皇帝呢,你們就要抗旨了嗎?!」

  他的語氣又緩下來:「其實朕並非一定要阻你們,但赤力只是暫時敗退,西北太平未定,你二人尚有職責在身,倘若隨朕返京,與臨陣脫逃又有何異?只當是幫朕守著這疆土,讓朕長久心安。」

  「陛下,那就讓俺跟著您吧。」覃照林急著道,「俺就是為俺家大人來的,合該跟陛下一起回京。俺身子壯,要是、要是他們真敢動刀子,俺能替陛下擋著。」

  朱南羨笑了一聲:「你隨朕回去,日後誰來保護時雨?」

  他心意已定,不欲再耽擱,吩咐道:「即刻命人為朕收拾行囊,待朕走後,召集一千名年輕的,初入軍營不久的將士護送『龍駕』回京。至於『龍駕』,朕記得營里有兩名患了寒疾已治不好的老兵,最後這一程,就辛苦他二人驅『龍駕』,一路『照顧』朕的病情。」

  墨色斗篷披在雙肩,兜帽罩住半張臉,朱南羨離開營帳前,將九龍匕與雨字玉佩交到覃照林手裡,說:「這玉佩是她家人留給她唯一的東西,待有朝一日見到她,還給她。」

  歇在兵架上的阿福被帳子裡的暖意裹著,原本昏昏欲睡,卻在朱南羨離開的片刻陡然驚醒。

  青州荒寒,不知何時落了雪,冰涼的雪氣穿過掀起的門帳撲面而來,阿福拍起雙翅,像是意識到什麼,在門帳落下的瞬間飛了出去。

  行囊與千里馬已備好,朱南羨翻身而上,聽到身後傳來撲棱之聲。

  他一回頭便笑了,抬起右臂,阿福就飛身歇上來。

  它似是覺得冷,渾身一哆嗦,搖落數滴雪粒子,卻要仰頭去看他,討好一般地叫喚:「十三殿下,十三殿下——」


  朱南羨的笑容終於染上一絲悲。

  他終於意識到,原來他從成為晉安帝那一日起,便做不了她的十三殿下了。

  可晉安帝又是什麼呢?

  帝之一字於他而言太縹緲。

  晉安才是他。

  若做不了她的十三殿下,他寧肯不要這個皇帝。

  晉安——他這輩子,只有這麼一個願望而已。

  覃照林與左謙提著籠子追了出來,朱南羨俯身,將阿福交還,輕聲道:「照顧好它。」

  揚鞭握韁,縱馬千里。

  雪落得很大,青州瞬時茫茫。

  阿福已不是當初那隻小鳥了,它被關在籠子裡,望著蒼茫盡頭漸漸遠去的,如星似日的身影,不斷地拍著翅膀,學著舌:「殿下,十三殿下!」

  十三殿下。

  恍恍一句入耳,想來是跟阿雨學的,連語氣都像。

  「是十三殿下不記得了,微臣曾與殿下有過一面之緣。」

  「殿下也喜歡這玉佩?倘若殿下喜歡,就收下罷。」

  「到那時,天下昌明,海晏河清,殿下要做王爺,阿雨便做御史,殿下要領兵,阿雨便去軍中謀職,倘若殿下要遊山玩水,阿雨也跟在殿下身旁,扈從也好,隨侍也罷……」

  疾風裹著霜雪自臉頰拂過。

  朱南羨忽然覺得好笑。

  十七歲那年,他提著刀闖吏部,為她去誅曾友諒。

  二十一歲那年,朱沢微馬府設局,他為她孤身趕赴,險中伏殺。

  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已二十六七了,老大不小的人,一遇到她的事,竟還是這麼莽撞。

  可莽撞又怎麼樣呢?

  也許他這一生都無法做到如柳昀一樣權衡利弊,動心忍性,殺伐果決,無法做到如朱昱深一般深謀遠慮,高瞻遠矚,他將情義看得太重,可以捨身,卻不能為大義而舍小義,但是母后早逝,父皇駕崩,連皇兄皇嫂也故去了,他的生命里,只餘一個阿雨。

  至於十七,朱家男兒,該當自己頂天立地。

  晉安三年,京師的雪,一直到十二月才落下。

  朱南羨回到應天府的當日,那一蓬在京師上空蓄積了一整個冬的雲霾像裂開了口,扯絮一般的雪狂然灑落,連天接地蒼茫的白,舊日故里如霄如澤。

  城門外似乎早有人在等。

  朱南羨立馬不久,便有數名侍衛迎出來,為首一人正是僉都御史言脩。

  「車輦已備好了,臣來接陛下回宮。」

  疾風裹著朱南羨身上的斗篷向後翻卷。

  他沒有動,只道:「柳昀呢,讓他來見朕。」

  言脩似是有些為難:「首輔大人不知陛下今日回京,還在宮裡處理政務,陛下若要見大人,不如先隨臣——」

  「那就讓他立刻出宮見朕,朕在這等著。」朱南羨冷聲打斷。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言脩拱手一拜,與一旁的侍衛耳語幾句,侍衛領命,匆匆去了。

  雪越下越大,到入夜時分,鋪天蓋地的幾乎要瞧不清身邊人。正陽門外已不見行人,幾名陪著朱南羨一齊等都官員都開始打哆嗦。

  不多時,有人在正陽門外落了轎,踏著雪,一步一步朝朱南羨走來。

  一身仙鶴補子,外罩墨絨大氅,眉目清寒得仿若這澆灑的雪,正是柳朝明。

  「臣柳昀,參見陛下。」

  朱南羨問:「阿雨呢,朕要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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