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恰逢雨連天> 第205章 二零五章

第205章 二零五章

2024-08-22 22:14:33 作者: 沉筱之
  暮雪封天,柳朝明自階沿走下,眼底凝著寒霜:「怎麼回事?」

  劉御史道:「回柳大人,蘇大人說方才在軒轅台上瞧見一人,想知道是誰,下官已派侍衛過去打聽了。」

  蘇晉抵牆站著,別開臉不看他。

  她的髮絲有些凌亂,微垂的眸光是迷離的,抿緊的唇角微微輕顫,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擔憂。

  柳朝明的目光落在她鎖在頸枷里的手。

  纖細的手指凍得通紅,指節處已有一塊一塊青紫,手腕破了皮,大約是方才摔倒時擦傷的,還在往外滲血。

  他的眉心微微一擰。

  一旁的劉御史看到柳朝明的神情,目光亦落在蘇晉的手腕上。

  久在朝中,誰不知蘇柳二位大人走得近,聽聞兩家還是世交,這不,連蘇大人犯事被押回宮,都察院的錢大人還額外交代要以禮相待,刑枷就是做個樣子,到了刑部便為蘇大人摘了。

  劉御史道:「這枷子太沉,天又冷,蘇大人這麼等在雪裡,必是要凍傷的。」取出銅鑰,「不然下官先幫大人將頸枷拿下來。」

  還沒走上前,鋃鐺錚然一響,蘇晉往一旁移步寸許,竟避開了他。

  劉御史有些窘迫地愣住,又移目看向柳朝明。

  誰知柳朝明也一臉清寒,斥道:「沒規矩了是嗎?」

  所幸沒過多久,方才去尋人的侍衛便回來了。

  落後他身後半步,是都察院御史言脩與一名罩著墨色斗篷的人。

  夜幕里,這一襲墨色斗篷如同自漫天雪海里盪來的一葉孤舟,蘇晉怔怔地看著,忍不住要走近幾步。

  但她已比方才清醒許多了,很想見他,又盼著千萬不要是他才好。

  黑袍人走近,摘下兜帽:「奴婢馬昭,見過蘇大人。」

  眸中因憂思反覆掀起的波瀾在一瞬間歸於平靜。

  但這平靜里,仍帶著一絲遲疑。

  「方才在東欄台上站著的人就是你?」蘇晉問。

  馬昭雖是內侍,但身形卻是宦官里少有的修長挺拔,遠望過去,的確像他。

  「是,奴婢如今被調任至明華宮伺候,夜裡過來宮前殿交代年關事宜,聽他們說雪地里的人是蘇大人,便站在欄台上看了大人一會兒。畢竟從前在未央宮照顧過大人兩月,見大人在風雪裡身姿單薄,難以釋懷。」

  蘇晉又道:「你既在明華宮伺候,那你……」

  她說到這裡,忽地自顧自止住。

  便是問了,又能討來什麼結果?

  正如這三個月來,被暗無天日地幽禁在柳府書房,外間世界不知已變遷幾何,誰去誰留,誰生誰死,竟無一人與自己言,縱是問了,也不過多添一個阿留,一個萬事不能與她道哉的人。

  「蘇大人。」劉御史喚了一聲。

  蘇晉直起身,沒看他,亦沒看柳昀與言脩,回過頭,往空空蕩蕩的東欄台上又望一眼,隨後涉著雪,一步一步往刑部走去。

  她認得路,不需要旁人引。

  一直到蘇晉的身影消失不見了,馬昭才上前來重新見了個禮:「柳大人,言大人。」

  言脩「嗯」了一聲:「陛下怎麼樣?」

  馬昭道:「回言大人,陛下近日的胃口仍不好,這兩日都沒怎麼用膳,但昨日夜間,陛下忽然傳奴婢,說想要些燈燭與燈油。」

  言脩疑道:「明華宮的燈油不夠?」

  「夠的,可陛下說他夜裡睡不著,想看些書,又嫌雪光擾人,要多點些燈將雪光遮過去。」

  言脩道:「陛下既吩咐了,那便立刻去辦。」

  「是,奴婢已與宗人府打過招呼了,正好鴻臚寺的人說,今年入秋,他們從西域採買了一批燈油,聽說此油原是點在佛祖前的,燒出來的火,便是潑水澆雪,亦能長明不滅,奴婢眼下正是要為陛下去取。」

  言脩看了一眼天色:「那便趕緊去,省得耽擱了陛下看書。」

  「是。」馬昭躬著身道,卻沒立時走,「另還有一樁事,是方才陛下將斗篷交給奴婢吩咐的。陛下說,想見四殿下一面。」

  這話出,言脩亦不好應聲了,轉頭去看柳朝明的臉色。

  雪澆灑在墨絨上,一片一片化不去。


  柳朝明靜立片刻,問:「何時見?」

  「便是今日就要見。」

  柳朝明道:「知道了,你去吧。」

  今年的雪下得太晚,欽天監進言說,乃是由於後宮空置,無後無妃,帝無子嗣,是以蒼天要懲戒眾生,至十二月初,後宮主事的戚太妃與喻太妃領著一行人去報恩寺祈雪,四王妃沈筠隨行。

  走前,她怕朱昱深一人在淳于閣無人照顧,便請令朱昱深一同前往報恩寺。

  沈奚不在,柳昀不理後宮事務,沈筠的請命還有朱昱深的母妃,戚太妃恩準的。

  馬昭走後,柳朝明吩咐道:「傳人去報恩寺,說陛下召見,讓四殿下即刻回宮。」

  言脩道:「是,下官會請錦衣衛去接殿下。」

  柳朝明又問:「光祿寺那裡查得怎麼樣了?」

  言脩道:「已查明了,陛下回宮當日,明華宮的毒酒,正是光祿寺卿余大人備的。」

  所謂「毒酒」,原本是朱南羨回京那日,擺在明華宮晚膳上的。幸而柳朝明出城接駕前多留了一個心思,命人將明華宮的菜餚通通驗了一遍,查出酒里有毒,立時倒了。

  「這事說來有些淵源,早年東宮與七殿下不對付那會兒,七殿下便拿著馬府與蘇大人做局,想要伏殺陛下。這個馬府的馬大人,若大人還記得,正是前光祿寺卿。而今這個余大人,之所以能升任到今日的位子,還是當初受了馬大人提拔。他便將這恩情記在心裡,任職後,所理事物倒是無一不妥。

  「也就是這回,他自以為猜到四殿下與您的心思,擅做主張給陛下備了毒酒,後來您的人將毒酒倒了,他自覺壞了事,抵死不認,還畫蛇添足地擺了副銀箸。幸而明華宮的人來稟報,說陛下當日看到銀箸動了怒,否則此事險些叫這姓余的壓下去。」

  柳朝明聽完,淡淡道:「這樣的人不能留。」

  言脩道:「下官今早已吩咐人動手了。」

  頓了頓,又遲疑著道:「只是,下官有些不明,大人是不願……看著陛下『病逝』,亦或有別的打算?」

  言罷,立刻拱手拜下:「下官惶恐,若此問冒犯了大人,還望大人莫怪。」

  柳朝明卻沒答這話,仰頭看了眼這一天一地洋洋灑灑的雪:「再說吧。」折身往流照閣去了。

  至晚時,風雪小了些,馬昭在明華內宮外叩門道:「陛下,四殿下到了。」

  良久,裡頭才傳來晉安帝沉沉的聲音:「讓他進來。」

  上好的燈油與燈燭已送到了,朱南羨卻沒用,任其堆在一角,不讓任何人碰。

  內宮裡點著寥寥兩盞燈,十分晦暗,許多地方都照不透,但朱昱深一進宮門,打眼一掃就瞧見了斜靠著臥榻,坐在一片暗處的朱南羨。

  他掩了門,端起一旁高案上的燈台,朝他走去,喚了聲:「十三。」

  朱南羨以肘撐著引枕,似在閉目養神,聽了這聲喚,睜開眼看向朱昱深,然後失笑。

  目色深邃,面容冷峻,整個人如凌厲的鋒,又帶著不容輕覷的氣度,哪有半點痴人的樣子?

  「四哥的痴症,是患過,後來治好了麼?」朱南羨問。

  朱昱深沉默了一下:「從未患過。」

  就是說,他自晉安二年落崖,為了不回京復命,韜光養晦,實實在在地扮了近兩年痴人。

  朱南羨又笑了一聲:「三姐也被你瞞著。」然後問,「既這麼想要帝位,當初大哥昭覺寺身隕,我被囚禁在東宮,十七出逃,你大可以借朱沢微之手推波助瀾,將我殺了後,無嫡立長,名正言順地繼承大統。

  「你有柳昀相助,宗族是戚家,便是朱沢微要與你相爭,也不是你的對手。何必要令柳昀保下我,又親自救下沈青樾,落得後來險些被青樾溺死的下場。」

  「當初的確是最好的機會,我也確實動過心思。」

  朱昱深默了片刻,道,「甚至在你被幽禁東宮的三日後,已布好了局,但——不日北涼整軍的消息傳來,我鎮守北疆數年,自當以此為先,且當時內患深重,東海、嶺南皆有戰起,北涼整軍三十萬,戶部軍餉供給不足,我亦無十足信心禦敵,恐會戰死,是以在決定出征後,便將奪嫡的念頭壓了下來。

  「至於為何保你,保青樾。朱沢微執意將朱祁岳留在京師,反讓羅將軍出征嶺南的決策令人心寒,饒是柳昀極力相爭,終是無果,以至於到後來,朝廷果真一連損失兩員大將。我看在眼裡,只覺比起朱沢微,你比他更適合當政,起碼不會為了這皇位失心,因此保你。既要保你,便要保青樾。

  「你也不必問,我確實想要帝位,做出保你的決定後,亦自問過後果,我知道你終會對我起疑,會下令削藩,甚至將我誅殺,但那是彼時最好的選擇,我只有承擔。當時已想得明白,若能在北疆沙場上活下來,這個皇位,我一定會回來搶。」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