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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二四八章

2024-08-22 22:14:44 作者: 沉筱之
  得到營寨,天已暗了。

  闕無下馬與眾人行禮:「諸位大人稍後,末將這就去通稟陛下。」

  朱昱深的軍帳臨著阜南河,乍看上去,與尋常帳子別無二致,只是大了數倍,進了帳中才發現內有乾坤,上設蟠龍寶座與御案,左面掛著一副三丈長的大隨疆域圖。

  朱昱深未著天子袍服,一身戎裝挺拔依舊,負手立於疆域圖前,似在思索著什麼,聽到眾人向他拜見,應一句:「平身。」直到心中所慮有了結果,才回過頭,目光自沈奚身上掠過,問:「你怎麼來了?」

  沈奚昨晚去了行都司,今早送走朱南羨後,因擔心蘇晉的安危,先回了錦州府衙門,還未曾來覲見過朱昱深。

  沈奚上前一拜:「回陛下,陛下在雲貴設道,立安南為交趾省,那麼西南一帶的黃冊與魚鱗冊都要隨之清查更改,臣怕下頭的人辦不好差,耽誤陛下的大事,是以親自來一趟。陛下可放心,臣臨走已將朝政安排妥當,左右還有十殿下與錢尚書操持,不會出岔子。」

  朱昱深聽他滿口胡說八道,倒也沒多計較,只淡淡道:「柳昀與舒毓都不在京師,你這一走,是想累死老十?」

  沈奚又欲解釋,朱昱深擺擺手:「罷了,罰奉一年,回京後,寫封請罪摺子交給朕。」

  其實沈青樾為何會出現在川蜀,朱昱深怎麼不知?

  然天下正處破舊立新的關鍵時期,戶部乃變革之根本,朱昱深不願動,也不會動這位能幹多智的戶部尚書。

  又看向眾人:「朕聽聞,戶部的盧主事死了,你們中,誰來給朕一個解釋?」

  先一刻候在帳中的翟迪邁前一步道:「稟陛下,這名戶部的盧主事,是……臣親手殺的。當時盧主事欲帶走翠微鎮的鎮民問罪,哪知客棧起了亂子,無辜百姓遭災。事態緊急,臣亦是不得已才殺之。」他說著,撩袍跪拜而下,「請陛下降罪。」

  翟迪殺盧定則的原因,其實只有一個,為幫朱南羨隱瞞身份。

  朱昱深冷聲道:「都察院小事立斷,大事奏裁,如今朝廷命官的命,在你等御史眼中,已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可隨意處決了嗎?」

  翟迪埋首:「陛下,此事是臣冒失激進,臣甘願——」

  「此事究竟是怎麼回事,朕比你清楚。」朱昱深打斷道,「戶部盧主事的案子,回京後,由刑部與大理寺接手,至於你,自即日起停職候審,待查清了再作處置。」

  翟迪磕下頭去:「臣謝陛下恩典。」

  朱昱深的目光落在柳朝明身上:「柳昀,朕聽說,你今日又擅動錦衣衛了?」

  柳朝明只應:「回陛下,是。」

  朱昱深笑了一聲:「這個錦衣衛,還真是慣聽你的號令,也不怕朕連並著都察院,一齊問個謀反之罪麼?」

  他語氣平淡,卻擲地有聲,令人無從分辨他的心思。

  然而朱昱深說完這話,未等柳朝明作答,反是負手步去疆域圖前,仔細盯著北方一角。

  過了會兒,他道:「北涼野心不死,朕班師回朝後,恐不久又要親征,近幾年你將朝政打理得很好,朕念你有功,不與你計較妄動錦衣衛的罪過,暫保你內閣首輔一職務。」

  此言出,四下俱驚。

  舒聞嵐愕然道:「陛下,柳大人擅動錦衣衛為多人所見,陛下若不責罰,恐難以服……」

  然他話未說完,卻被朱昱深抬手制止。

  朱昱深看著柳朝明,續道:「朕雖保你首輔之位,但,誠如舒毓所說,你擅動錦衣衛,縱容屬下翟啟光濫殺朝廷命官,說到底,這是因你身為左都御史,未盡監察之責,是以釀成大錯。朕已決議,自即日去,撤去你左都御史一職,撤——你在都察院一切職務,從今往後,不再擔任御史。」

  柳朝明聽了這話,從來平靜無波的眸子裡掀起驚瀾。

  他有片刻失神,看向朱昱深,難以置信:「陛下?」

  他十一歲跟老御史學律法,十七歲入都察院,多少年歲月過去,御史二字,早已刻入骨血之中。

  他不是沒想過妄動錦衣衛的後果,但事急從權,朱昱深便是降罪,大不了不做首輔也不攝政了,甚至不做左都御史了,哪怕回頭做一個七品監察史,去地方巡按,還樂得返璞歸真,可他萬萬沒想到,朱昱深竟會撤去他在都察院的一切職務。

  柳昀平生無執念,縱是有過,也被他自鑿成灰,深埋心底。


  唯有擔當御史一職,從來不曾動搖。

  李煢忍不住道:「陛下不讓柳大人任御史是何意?柳大人在都察院十數載,從來克己奉公,是所有御史的楷模。」撩袍跪下身去,「陛下,微臣斗膽,甘以性命為柳大人作保,請陛下復大人御史一職。」

  翟迪也道:「陛下,臣殺盧定則,乃臣一人的過錯,與柳大人毫無關係,陛下若要撤職,不若撤了臣的職務。」

  沈奚略頓了頓,說道:「陛下,如今趙衍已致仕,您就是撤了柳昀左都御史一職,都察院中,亦無人可堪此大任,依臣所見,不如仍留他在都察院,將他的罪名昭示百官,令他戴罪立功?」

  朱昱深卻不答。

  他的目光自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到蘇晉身上,淡淡道:「蘇時雨,你也曾在都察院任御史,可說是柳昀一手提拔上來,此事你怎麼看?也認為朕不該撤他的職嗎?」

  蘇晉沒想到朱昱深竟會拿此問來問自己,張了張口欲回答,才發現心頭有千言萬語,此刻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柳昀親手將她引上了這條路,帶她立志,教她身為御史之職責。

  她曾以他為師,以他為兄,以他為知己,為同路人,為明燈皓月,可後來發現他不擇手段,違背原則的一面後,便失望了,彼此分道揚鑣,漸行漸遠。

  何為御史?

  或者退一步說,何為撥亂反正,守心如一?

  這個問題,蘇晉直至今日都沒徹底想明白,她也並不認為自己做得多麼好,當年與柳昀斗得你死我活時,她也曾不擇手段過,只不過到末了,成王敗寇。

  柳昀妄動親軍衛是事實,翟迪濫殺朝廷命官,柳昀身為左都御史,未盡監察之責,也是事實。

  每一樣每一條,都足以治柳昀死罪,可以說,朱昱深仍保柳昀首輔的位子,只撤去他在都察院的職務,已是偏袒太盛,格外開恩了。

  即使蘇晉知道,對柳朝明而言,他寧肯被革職,被治罪,甚至身陷囹圄九死一生,也不願以這樣的方式留在朝堂。

  蘇晉開口,聲音竟有些沙啞:「罪臣以為,柳大人自任御史以來……」

  「不必說了。」

  她話未說完,便被柳朝明打斷。

  軍帳外是靜夜,阜南河流水淙淙,柳昀眸子裡斂含著一團霧,叫人辨不清其中悲喜,他合袖,似是平靜地朝朱昱深揖下。

  「臣柳昀,領罪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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