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嘉齋。
「老夫人，大小姐過來了。」
跪坐在蒲團上的江老夫人緩緩轉動著手中的佛珠：「她來作甚？」
「家主吩咐自明日開始讓夫人過來陪您一起揀佛豆，三小姐暫時送到鳴音苑去，大小姐說是來問您借名嬤嬤。」
轉動的佛珠頓了一瞬，江老夫人睜開了眼，雙眼中不見一絲渾濁：「倒是跟她父親一個樣子。」
狠的下心，捨得下臉，可惜是個女兒家。
江老夫人伸出了手，一旁的嬤嬤趕緊扶著人起身朝外走去。
一到外間，就見端坐在那的少女細細品嘗著手中糕點，一塊玉芙糕倒是被她吃出了什麼稀世珍寶的樣子。
「見過祖母。」
「嗯。」江老夫人坐在榻上，手中的佛珠不自覺轉起：「還未用膳？」糕點盤子都空了。
「未曾。將父親指點的我的事情辦好，我才安心。」
江老夫人眼眸中閃過一分諷刺，這就是江家的男人，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去告訴自己的髮妻如何懲罰於她，誅心又遏情。
想到這江老夫人忽然沒了心思：「讓王嬤嬤隨你去吧，她的禮儀倒也過的去。」
「多謝祖母。」
待江令沅離開後，江老夫人端起茶盞，淺喝了口白水：「有什麼話就說。」
「老夫人，夫人那怕是有的鬧。」孫嬤嬤自小便伺候江老夫人，又隨著江老夫人嫁到江府，這一呆就是一輩子，兩人間的感情已經不是單純的主僕情感可以概括了，所以有些話也只有孫嬤嬤敢說。
「鬧不翻天去。」
當初江、霍兩家聯姻，霍家之所以嫁江夫人過來，也就是衝著江夫人心思淺薄，容易掌握，殊不知江家也是衝著這一點。
江家不缺聰明人，一名聰明的宗婦遠不如聽話的宗婦來的有用。
「那個李嬤嬤不過是她娘家的一名普通嬤嬤，能在鳴音苑裡做到管事嬤嬤這一步也就老大媳婦自己覺得那是個人才。」
手中的佛珠一甩，江老夫人悠悠地看向門外：「孝道兩字，可重泰山，可輕鴻毛。過去令沅尊她敬她，把老大媳婦慣壞了；這未來，難說。」
孫嬤嬤無言。
後宅摸爬滾打了這些年，父母子女的緣分當真是三分靠天，七分靠人啊。
大夫人這硬是將一手好牌，打爛了。
「那三小姐……」
江老夫人閉了閉眼：「總歸不能讓養廢了。待明日她過來了，讓她在佛堂念經。」
「是。」
佛堂冷肅，冬天最是難熬，看來老夫人心裡也是存了氣的。
磨平了，也就能過安生日子了。
*
「母親！」
江令鳶眼淚汪汪地回頭看向江大夫人，她才不想去長姐院裡面被管著，但是牽著她的卻是祖母院子中的嬤嬤。
江大夫人捏緊了手中的帕子，面上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今個兒天色不早了，倒不如明日再讓鳶兒搬過去。」
王嬤嬤靜默不言。
「令沅，你說是不是。」
「母親若有異議不如同父親去說。」
江令沅理了理斗篷，率先朝外走去，同看不清自己位置的人多說個什麼。
江大夫人還沒被自己的大女兒這般下過臉子，回過神來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什麼樣子！我可是她母親。青柳，你去把李嬤嬤叫過來，我有些事要同她囑咐。」
「是。」
一盞茶後，得知李嬤嬤已經被送下去安度晚年了，江大夫人才意識到有什麼不一樣了。
怎麼會這樣？
江令沅一貫是最聽她的話的，怎麼會……
緊接著每日都要揀佛豆念經消磨了江大夫人所有的精力，連自己的心尖肉都每日都只來得及問一句，再多也就沒有了。
至於等緩過勁來後，江大夫人才發現自己悄無聲息地被奪了管家權，只能成為一尊會動會笑的擺設時的崩潰和無助，那都是後話了。
起碼現在，江大夫人依舊只能看到眼前，渾然不知自己的舒心生活馬上要被收走了。
傍晚。
江令沅披著大毛衣裳，倚靠在軟枕上，舀著一碗桂花圓子吃著，一旁是時不時遞上些茶水與果子的美人，好不快活。
「做的不錯。」
姚黃心裡高興，但面上還是穩得住：「謝小姐誇獎。那三小姐那可還需要安排些旁的？」
江令沅投去一個讚賞的眼神，不愧是她相中的管家：「讓她多修習禮儀就是了，一切都照著規矩來，另外撥五個心細壯實的婆子守著她，省的受傷。」
「是，小姐。」
「姚黃啊。」
江令沅趴在枕頭上，笑道：「一個月，能管好這鳴音苑嗎？」
「奴婢…奴婢」
姚黃深呼吸了幾下：「奴婢能做到！」
正在內間伺候的幾名丫鬟內心如何艷羨且不說，但大面上都還穩得住，倒也沒讓江令沅失望。
這幾個可是她餓著肚子選出來的人呢。
若是能培養出來，以後也能省點心啊。
……
聚香齋
「流霞酥沒有了？那凝露點和瓊花糕隨便來一份。」
裴臨今個兒出門時被裴母警告過，要是帶不回糕點，他就也不用姓裴了，不然他才不會來這甜膩膩的地。
「裴公子，這也沒有了。」
裴臨抱胸而站：「那同我說說你們這店裡還有點什麼。」
夥計彎腰賠笑道：「這…今個兒點心都賣完了。」
而此時一名穿著棉衣的丫鬟走了進來，一名夥計一見人來了趕緊將早就備好的食盒交到了丫鬟手上。
「等等。」
裴臨的鼻子靈的很，似笑非笑地看向夥計：「不是說都賣完了嗎？」
「裴公子，這是我家小姐早前預定過的。」
裴臨看向那丫鬟：「你認的我？問問你家小姐，能不能勻一半與我。」
「不能。」
裴臨聞到些熟悉的味道，在甜膩的糕點香氣中掙扎出來湧入他的鼻腔中。
喲，還是個熟人啊。
前朝乃是異族入主中原，連帶著作風都變得粗獷，故而大夏的開國君主長在這樣環境下，當了皇帝後也未改作風，所以當今大夏的風氣對於女子來說稱得上一句寬鬆。
江令沅掀開帘子，素麵朝天地走出內間：「這糕點我是要拿來送人。小將軍若是喜歡，可讓家中下人早早來排便是了。」
是啊，誰讓他娘一定要他親自來買。
「勻一份與我便好，我出雙倍。」
少女明亮的眼眸多了兩分好笑，她瞧著像是缺錢嘛。裴臨也是在心裡給了自己一巴掌，呸，不過腦子的話
「家母有命，我若是買不來怕是進不了將府的大門。」
不知道是哪一句觸動了這位江大小姐，裴臨感受到面前的人兒周身的強硬柔和了些，剛想再接再厲時---
「曲歌，先將糕點給明雨送去。」
少女轉身朝著齋內走去：「小將軍請在此稍後片刻。」
裴臨歪了歪頭，笑道：「江小姐不會打算親自與我做一份吧？」
那一襲月白色錦裙停下步伐，微抿的唇瓣透漏出一絲倔強：「贈與長輩，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