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是一名身材單薄的少年郎,比起崔執來矮了大半個頭,面容只稱得上一句清秀,倒是那雙眼睛格外明亮璀璨。
足夠了。
一雙眼睛,足夠讓他認出來人了。
「請。」
江令沅頜首以作回應,落後半步跟在這青衣君子的身後朝著十里亭走去。
本來還想著怎麼見一見這人,倒是被他先搶了先。
誰能想到一貫醉情於山水間的莊先生與這位未及弱冠的崔家九郎是忘年交呢。
「莊賢弟可有取字?」
江令沅回神,兩步並作一步坐在了崔執對面:「我字子初。這卷遊記是先生讓我帶給崔公子的,望崔公子此去闖波濤,抵彼岸,自珍重。」
算計良多讓能代替莊先生來送他的只能是她,而且還不露一絲痕跡,這位崔九郎也沒有傳說中的那般君子嘛。
崔執伸手接過:「崔執謹記,還請子初回去後替我向莊先生問好。」
少年眉眼彎彎道:「莊先生早就料到崔公子會這般說,先生說他若是與公子有緣,來日定能於秀麗山水間相逢。」
「噢,看來是我走太早了。」
江令沅表示贊同,面上的遺憾之色倒是給了崔執繼續話題的理由:「子初可也想過遊學?」
「當然!」
語氣中難免帶了幾分自諷:「只是身上枷鎖未除,不敢擅離京城。」
枷鎖……
崔執微微斂眸,眸中思緒不定,他現在的力量還是不夠。
話畢時少年自覺壞了今日的氣氛,面上多了幾分歉意,轉身從車上拿了幾根柳條並一個食盒下來:「此去路途漫漫,先生贈公子……」
「瑾皓。我字瑾皓。」
「好,瑾皓兄。」少年的語氣又和軟了幾分,像是高興他人的認可,又惋惜此刻的離別:「先生折柳以贈,我便以食相贈,望瑾皓兄此去平安。」
插入馬車一側的柳條隨疾馳的馬車漸漸遠去,視野中逐漸看不清留在原地之人的面容,但那掀開的車簾依舊久久未曾落下。
「日後你負責與京中送信。」
「是,公子。」
修長的手掌撫摸著食盒。如同撫摸著何等稀世珍寶,崔執勾唇一笑,眼底深處多了兩分柔和。
他的禮物還未送出,倒是先收了她的禮物。
好在有了送信的正經理由。
第一次與她寫信,寫些什麼才好……
四年後。
寬敞的庭院中處處可見來往有序的丫鬟僕役,眾多賓客紛紛前來,面上都帶著如出一轍的祝福,偶爾談論幾句還會交換個心照不宣的笑容。
「今日的場面倒是盛大。」
「這可是江家的嫡長女,若不是出了先前那事,今日的及笄禮還得再盛大三分。」
「是啊,誰能想到這身子馬上就要好轉了卻又……要不是請柬早就散給了咱們,這及笄禮,難說嘍。」
「自從兩年前那次墜馬後,得有兩年沒見這位江大小姐出來走動了,也不知長成什麼模樣。」
鳴音苑。
「大小姐,湯藥好了。」
帷幔後傳來幾聲輕咳聲,一隻白到有些透明的手伸出:「直接端過來吧。」
雖然聲音有些虛弱,但無人敢對此提出質疑,到底那住在後面的李嬤嬤母女至今都還未能邁出房門一步呢。
湯藥的熱氣熏的那蒼白面容帶了幾分紅暈:「前院迎賓如何了?」
菖蒲取了盤蜜餞端來:「小姐放心,姚黃姐姐與青梔姐姐都看著呢。」
「那就好,大夫人那邊可妝點……」
「小姐,今個兒可是您的及笄禮。」菖蒲跺了跺腳,幾年下來她們與小姐之間也多了兩分親近,有些話也敢說了:「自打從莊子上回來後您就一直忙到現在,連禮服都未換呢。」
「好了,等及笄禮結束,我們就回莊子上,到時候我自會好好休息。」
待事情一一察看過後,離開禮也就剩了半個時辰,無論如何都該換衣梳妝了。
「小姐,裴夫人到了。」
珠簾掀開,裴夫人快步而入,雖早有了準備卻還是被那一回首的姝色恍了下神。
眉若遠山,眼似桃花,高挺的鼻樑下蒼白的唇色為其增添了幾分冷眼,披散於身後的烏黑長髮未曾中和一二反而襯得整個人越發孤傲。
眼眸微彎,眼波流轉間泛起絲絲喜悅:「青姨。」
裴夫人,閨名單一個青字。
「快別起來。」裴夫人走到江令沅身後,接過了丫鬟手中的木梳,剛想給人梳發時卻被人握住了手:「青姨,抱歉,我給您添麻煩了。」
這件事本該由笄者的母親來做,但是她真的不願。
「傻孩子。」
裴夫人輕輕掙開了手,自發頂梳到發尾:「那些都是長輩該擔心的事,你只管過好自己的及笄禮就是了。」
若是放在原來她是怎麼也不會來的,無它,這孩子太讓人心疼了。
生母不慈,弟妹不睦,連及笄禮都得自己親自籌辦,真是……
左右裴家的男丁都在邊境拼殺,她一婦人獨在京城中為質,大小得給她三分薄面。
前廳。
禮樂起,賓客坐,笄者入場。
一身素衣襦裙的女子緩步而入,身無環佩之響,可正是這種天然去雕飾之美讓在場不少人都放緩了呼吸。
這江大小姐不是病了大半年嘛,怎的不見半分憔悴。
「一拜,請正賓加笄」
江老夫人將一根紫檀竹紋木簪插入面前少女的髮髻之中,眼眸中如死水般平靜。
到底是他養出來的孩子,只可惜被蠢婦害的離了心。
「二加,請正賓加釵。」
換了身曲裾深衣的少女微微垂首,脖頸間隱約可見銀色閃過,仔細看去卻不見蹤影。
坐於相對靠前位置的兩名貴婦待看江老夫人手中所持髮釵時,對視一眼發現對方眼中是如出一轍的驚訝。
那可是……開國皇后賜予江家的翡翠鳳紋如意釵,賞賜時開國皇帝曾言:持此釵者,當與公主同階。
但賞賜後江家並未有一位女子佩戴過,如今江家在嫡長女的及笄禮上拿了出來又是個什麼意思。
背手站於一側的江父對投注在身上種種目光均不做任何反應,看著那轉身離開的女兒,唇邊的笑容讓人無端感到冷意。
今日之後,勝負生死,看各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