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咬文嚼字

  蕭艾被我的喝止嚇了一跳，那雙不安分的手馬上便抽了回去。

  「尊上，饒命......饒命。」他猛然跪在我腳邊伏地叩首，顫抖地向我求饒，額頭與地面相撞發出沉悶壓抑的聲音。

  我看著他的樣子，可憐又可悲，還讓我生出幾許厭煩的情緒。

  「滾！」我伸腿踹了他一腳，有些乾涸的嗓子裡吐出這個低沉的字，聽來格外兇狠與不耐。

  蕭艾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腳踢得倒在地上，他像是沒事人一樣爬起來忙跪著往後移了一些，與我拉開些距離，垂著頭道：「尊上，求您原諒我，請您別趕我走。」仿佛離開這裡比讓他死更恐怖，他語氣里都快擠出淚珠子來了。

  我看著這個快把自己埋進地底下去的人，心裡有不解，有些許惱意。

  他怎麼敢在冒犯我之後，還能對我提出這樣的要求？

  原諒他？

  繼續留他在身邊？

  難道是我平日裡和善的語氣給了他們一種我是個好說話的人的錯覺麼？

  「沒聽到本尊的話嗎？」我的聲音拔高了三分，一股熱氣湧上丹田。

  半晌，寂靜的夜中竟然響起了微微起伏的啜泣聲，是蕭艾，他一邊用袖子擦著滾落下來的淚一邊哽咽道：「求尊上......」他吸了一下鼻子，調整了一下情緒，又接著道：「我資質平庸，為了在魔界生存下來，才不得不曲意逢迎，四處討好看人臉色，但屬下對尊上是真心敬仰，如果以後不能再伴尊上左右，屬下將會落入生不如死的境地，只要尊上不趕我走，我願意做任何事。」說完，又朝我重重磕了一個頭。

  事到如今，終於算是聽到他說了一句真話。

  在魔界中，向來是弱肉強食，像他這樣為了生存投機取巧攀附強者而活的人，最讓人不屑，也最讓人不恥，若是被人欺負，折辱的僅僅是外在的尊嚴，而若是自己甘願苟且而活，折斷的便是內心的自尊，一旦內心的氣節被折斷，就再也難以修補，不管他以後登上再高的位置，也難免被人看低。

  像蕭艾這樣的人在魔界終是少數，亦是被人看輕的異類。

  我看著他冷笑了一聲，起身俯視著他，「既然你有這般與本尊對峙的勇氣，何不拿出這點勇氣憑自己的本事好好活著呢？」

  蕭艾臉埋的很低，我看不清他的神情，總之他一句話也未答，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你說你願意做任何事？」我忽然想到一個好主意。

  聽了這話，他才緩緩開口，連連點頭，聲音裡帶了點欣喜，「我願意做任何事，只要尊上......」

  我滿意地笑了，放輕了語氣，「那就去火舌洞修煉百日吧，只要你能從那裡面出來，以後本尊旁邊站的人就只會是你。」

  假如他真能如魍涵虛一樣有勇氣進火舌洞，我或許還能對他刮目相看，若他不敢，留著也是無用。

  蕭艾抬起頭，臉上一滯，眼裡帶些絕望，單薄的肩有些微微發抖。

  見他沉默良久，我瞥了他一眼，問：「如何？敢還是不敢？」

  他扣緊五指，抿了抿唇，有些勉強道：「我......願意。」

  對於他這個回答，我覺得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外，他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我拂了衣袍，復又坐下，提起酒壺又往杯里倒了一杯酒。

  「很好，那接著飲酒吧。」

  「是。」蕭艾理了理衣襟，低眉順眼的跪在旁邊。

  「喝了。」我看著他，又指了指酒杯，蕭艾迷濛的淚眼在此刻終於褪去了平日裡那諂媚的笑，平靜地像早晨浮著霧氣的水面，看著順眼多了。

  他乖順地喝了那杯酒，又膽怯地看著我，「我什麼時候去火舌洞？」

  我看了一眼遠處黑壓壓的夜色，風輕雲淡地答道：「明日，明日早晨。」

  以我的觀察，他根本無法在火舌洞修煉百日，他資質確實不佳，眼中也無像魍涵虛那般堅定的信念，他的身體裡沒有任何東西能支撐他在那種地方度過一百日。

  念及此處，便就讓他再多活一個夜晚，多看一眼世間吧。

  魔界的生存之道向來如此，無關對錯。

  蕭艾卻懵懵懂懂點了點頭，或許他還不知前方等著他的是怎樣的地獄，又或許他心知肚明，只不過不再掙扎聽天由命。

  「方才本尊讓你取簫來，你緣何對本尊動手動腳？」想到他是一個將死之人，不免語氣又和善了幾分，只是他剛才的舉動確實讓我有些惱怒。

  長年累月高坐魔尊之位，我已經習慣了與所有人都保持距離，也不喜有人觸碰到我，至於身體本能的欲望，並不能為我帶來什麼滿足與愉悅，所以我已經早就對此喪失了興趣。

  傳聞上上上代魔尊，是死于美人帳中，於是有幸成為有史以來最大的笑話。

  明明修煉這麼多年，卻還拋不了這點欲望。

  實在沒出息。

  本尊斷然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蕭艾怔了怔，低著頭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會吹奏洞簫。」

  我閉目靠在軟榻上，腦中的意識紛紛亂亂，信口問道：「那你為何卻說你會？」

  他一字一句淡了下去，聲音漸漸遠去，「此簫非彼簫......」

  我懶得再去深究他這他咬文嚼字的話，緩緩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