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我毫無睡意，便欲往三殿而去。
路徑九色殿時，我卻聽到低沉的誦經聲，於是轉道踏了進去。
空蕩蕩的大殿中央坐著一個人，兩旁幽微的火光照在他身上浮出一圈光暈，我走了過去立在他旁邊望著上頭空空的王座，問道：「輪王殿主深更半夜不在自己殿中，怎麼在這裡誦經？」
「若我在此地誦經，尊上又何故來此？」輪王殿主還是坐著，問我。
我答：「因為聽到你的誦經之聲......」
「但我並未在此地誦經，尊上又何故會來？」
「你明明......」我不解他話中之意。
「尊上若是沒來，我又怎會在此誦經。」
「......」我有點懵了。
「尊上說是因為聽到我的誦經聲才來此，我卻說我是為了等尊上來才誦經祈禱。」他站起身來，幽幽轉頭道：「尊上認為，何者是因又何者是果？」
「殿主何意？」我不欲與他分辨禪機，開門見山道。
「尊上可知九色殿一名的來源？」
我搖搖頭，「不知。」
魔界世代的議事大殿是從久遠前就流傳下來，經歷無數春秋，誰能知道當初為這座殿命名的人是何種心思。
從我記事起，這裡就叫九色殿了。
輪王殿主道：「佛經言：菩薩身為九色鹿，其毛九色，其角如雪，九色殿便是由此而來。」
我不信且疑惑，「魔界怎麼會借用佛語來給大殿命名？」
九色只是普通的兩字，我覺得輪王殿主解讀地太過複雜。
「尊上不信嗎？」他似乎料到我會如此回答。
說著他抬手施展了法力，運轉內息，手中的那串佛珠浮在空中，接著他隔空一揮，平日坐的那張王座旋轉起來，然後指尖一道金光閃過，王座背後的牆壁上竟然赫然出現一隻鹿的圖案，忽然，殿中火光熄滅，那鹿身真的射出九道不同顏色的光，鹿角卻是潔白如雪，散著神聖的光芒。
我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
我在那王座上坐了幾百年，從來不知道後面的牆上還另有玄機，我看著那隻鹿的眼睛，忽覺背後一陣冷寒。
「尊上現在信了嗎？」輪王殿主收回法力，王座復位，殿中的燈也隨之亮起，九色鹿消失在了眼前。
我越發不解，「為何魔界殿中會有此物？」
而且輪王殿主似乎早就知曉，那這究竟象徵著什麼？
「魔界自從建立之初，就已經存有此物了。」
「魔界建立之時？」沒人知道魔界是如何建立的，更沒人從建立之初活到現在。
歷經數次戰爭，許多書籍手記被燒毀，一切都無可查證。
「是，所以尊上認為何是因何是果？」他又看向我，繼續道：「是因為佛才有魔還是因為魔才有佛？」
我腦中雖然還是處於一片糊塗的狀態，但還勉強能思考，於是答道：「佛和魔為何不是同時存在？就像有些人出生起便註定是魔，是惡，而有些人則註定是佛，是善。」
「若是如尊上所說，那等尊上成為天下之主後，尊上是準備讓天下臣服為魔界之子，還是讓他們成為被奴隸擺布的人，又或者說要誅盡非是魔界之人。」
「正道之人誓要誅盡魔界，那本尊又為何不能同樣呢？」
「誅盡非魔之輩，那時的尊上與現在尊上的境況又有何不同？尊上想要建立的是怎樣一個世界？」
被他這麼一問，當下我自己竟也心生了迷茫。
還未等我緩過神來，輪王殿主已經提腳往外走了。
「殿主留步。」我不甘心自己被人問的啞口無言時，對方拂袖從容離去，於是開口叫道。
輪王殿主駐足了片刻，只聽他的聲音和著夜色一圈一圈蔓延過來，「既然魔是惡，是世人眼中不該存於世上的，那為何魔界卻還存在了上千年......」餘音還在，人早已沒了蹤跡。
回過神來，九色殿中只剩下我一人，我怔怔地望向那個王座，九色鹿的光芒仿佛還縈繞在我的眼前。
世上為什麼有魔？
九色殿為何有九色鹿？
我想統治的又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
一瞬間心底升起無數的疑問，與難以想透的問題。
似乎是陷入了輪王殿主的那些佛理陷阱，越想便越發複雜。
左右是想不明白了，我心中憋著一口氣難以紓解，於是衝去三殿拉了文竭殿主出來。
「殿主，讓本尊見識見識你的本事。」我壓下腦中的諸多疑問，儘量把注意力都放在文竭殿主身上。
文竭殿主原本被我這樣叫出來是有些迷惑，但一聽要和我切磋，他瞬間眼裡來了光，情緒高昂了起來。
「尊上請。」他洪亮的聲音響徹風中，暫時壓住了我心頭不停往上冒的問號。
我使了六分功力，與文竭殿主打得有來有回，且越打越來勁，似乎只要不停下來，那些困擾我的問題就不會再出現。
當一個無所事事的魔尊有何不好，也不是非得去想那些。
「尊上，我輸了......」眼看黑夜散去，東方破曉，現出魚肚白，文竭殿主氣喘吁吁跪地認輸了。
我收了氣勁，拂袖而立，眼見著一縷光從雲層中慢慢鑽了出來。
「尊上有何煩心事？」文竭殿主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問我。
「竟被你都看出來了。」我有些自嘲地笑笑。
「若不是尊上有心事分散了注意力，我哪能撐到現在。」
我沒打算與他再多說，轉了話題道：「最近有見著魍涵虛麼？」
文竭殿主道：「他呀，鐵定是躲到哪裡修煉去了，好一陣子沒見著了。」
我沉默著沒再回話，文竭殿主卻翻身坐起來，探問道：「尊上要是想見他，我就算翻遍整個魔界也會把他帶到尊上面前。」
看他積極的模樣，我嗤道：「本尊是隨口問問，倒是你對他似乎很有興趣。」
文竭殿主嘿嘿一笑，坦誠道：「我敵不過尊上，倒是能叫他陪我過兩招，解解這手癢。」
「本尊就不耽誤你去找他了。」我稍稍舒緩了心情，便與文竭殿主告辭了。
所以九色殿為何會有九色鹿？
依舊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