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沅水論道

  我看著周身籠著陽光的莫拂雲，忽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莫拂雲。」我笑著看他，把他的視線從眾生之中拉來了回來，「不如來一次沅水論道，如果你能說服本尊，本尊便退回魔界，結束戰爭，不再與四宗為敵。」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面色有一絲訝異，問我：「此話當真？」

  「自然。」我點點頭。

  我料定他沒有別的選擇，不管我是否遵守諾言，他除了賭一把答應下來減少損失，也沒有其他辦法。

  他猶豫了片刻，「一言為定，希望堂堂魔尊不要食言。」

  「那你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說服本尊。」我緩緩呼了一口氣，心情舒坦多了，鼻腔里是陽光的味道。

  我與莫拂雲定下了沅水之約後，便帶著殘兵退回了魔界與春歸山交界處，四宗也元氣大傷，開始收拾整理一片狼藉的戰場。

  雙方稍作了調息，隔日便在沅水邊擺開了陣勢。

  我身後是依然鬥志高昂的魔軍，莫拂雲身邊除了那名擅法陣的男人與用毒的女人，再無其他人。

  我想，剩下的修士們肯定都去趁機休養備戰，防備著我出爾反爾又或者莫拂雲談判失敗。

  但對我來說，圍觀的人還是太多。

  於是我起手施了個結界，裡面只有我與他，也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彼此的聲音，無人打擾。

  即使我們相隔著一條沅水，但他的面容對我來說格外清晰，只在方寸之外。

  「莫拂雲，準備好你的長篇大論了嗎？」我坐在水邊，欣賞著對岸依舊開得鮮艷的桃花，心情悠閒。

  明明整座春歸山屍橫遍野，滿目荒涼，偏這沅水邊染了鮮血的桃花，顏色嫣然。

  就在我以為莫拂雲要發表那套關於仁義的說辭時，他忽然開口道：「你真的會退回魔界嗎？」

  我不料他會這麼問，意外了一瞬，隨後悠然自得道：「不會。」

  他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眉眼帶著愁緒，「你果然......」

  「你認為真的還有後退的餘地嗎？」我撐著頭觀賞起他的表情，慢慢道：「即使本尊今日退了，那來日呢？就算再退一萬步來說，本尊在位時都能信守魔界不攻打春歸山，只要魔界不滅，那本尊身逝之後呢？」

  莫拂雲緊皺眉頭，沒有立即搭話，我又接著道：「只要魔與道的仇恨一日在延續，就永遠不會有休戰的那日，與其讓所有人都延續這輪迴，不如同歸於盡最好，可是你們肯定不願死，我們自然也不甘赴死，就只能徹底消滅其中一方，方能斷絕戰爭。」

  「若你們真心不願為惡，何不歸降正道，若是無別處可去，四宗可保你們有立足之地。」莫拂雲終於還是開啟了那一套有關善惡的言論。

  我冷笑道：「惡是什麼？只是因為我們與你們立場不同，所以我們是惡嗎？蛇食蟲鳥，那蛇是惡嗎？」

  「為一人之利陷天下危，是......」

  我揮了揮袖，不願再聽這些無聊的話，打斷他，「莫拂雲，不如咱們來聊些別的吧。」

  他也看出了我的不耐，沒再往下說，只道：「你想聊什麼？」

  「聊聊你的名字，你的父母又或者你的過往？」我臉上綻開笑意，俯視著水中倒影，「總之不管是哪樁事，都會比你前面說的那些有趣。」

  莫拂雲神色一滯，冷聲道：「這些與我們今日談論之事無關。」

  「或許你說得動聽，本尊聽得高興了，興許就撤軍了。」對我而言，沅水論道也不過是為自己找的一點樂子罷了。

  只要我未死，魔界就絕不會撤兵。

  「你不會。」莫拂雲顯然並不相信我這番說辭。

  「說不定這世上，你才是我的知己。」我有些欣慰道地說：「但你若是不說些什麼來拖延時間，本尊或許馬上就翻臉無情開戰了，難道你真的要眼睜睜看著你們四宗的人一個一個死在我們手下嗎？」

  「那你又真的能忍心看你的百萬大軍敗亡春歸山嗎？」他的眉頭隱著怒意，話中帶著掙扎，語速也快了幾分。

  「本尊是魔，魔本無心，即使他們都死了，本尊也不會心痛，他們也甘願為了魔界大業赴死，但你們就不同了......」

  「你若真無心，又怎會答應與我沅水論道？」莫拂雲聞言，非但沒有無言以對，反而舒展了眉頭目不轉睛注視著我，仿若是抓到了我的把柄。

  我道：「自然只是為了取樂而已，再順便看到你們心懷希望又絕望的模樣。」

  「可我卻不這麼認為，我看到你不僅有心，還心上有缺，只是你尋了很久也未尋到能把這缺漏填補上的東西，所以你才著急從這樣的困境中脫出，想徹底終結魔與道之間的爭鬥。」他語氣堅定道：「你在魔界在魔尊這個位置上被困得太久，久到你自己不得不用這種方式來獲取自由，其實你想終結的並非是戰爭，而是困在宿命中的自己。」

  「莫拂雲，你不會真以為你是我的知己吧，自以為了解我。」他的話似乎觸到我身體某處令我霎時莫名來了怒意。

  我抬手凝起一把水珠，彈指揮去，帶著內勁的水珠子像石頭般打在了莫拂雲身側的桃樹上，樹枝搖盪，落英繽紛，他立在漫天花雨中，衣衫徐然，面色從容鎮靜。

  「我並非如此自大之人，堂堂魔尊的心思我又如何能輕易猜測得出？」他昂首而立，臨水照影不染俗世，表情無懈可擊。

  我騰空而起，掠過沅水，衣袖帶了碧水的潮意，在他面前徐徐落下。

  「本尊原本是打算踏平四宗，現在覺得，留你一人也未嘗不可。」這回，我與他只隔著一尺的距離，我輕輕撣下他肩頭的落花，直視著他澄碧的雙眸，問：「難道你希望下一世的人繼續重蹈你現在的覆轍嗎？從出生就肩負所謂拯救天下蒼生，誅魔衛道的責任？」

  莫拂雲的眼神沒有閃避，「你這樣趕盡殺絕，不是同樣沒有給與他們選擇的機會，是為復仇之戰而活，還是為自己平安生存，你也不能替他們做決定，而且你又如何斷定整個魔界的人都是無心。」

  我聽了這話，一展衣袍靠著桃樹坐下，撿了一朵嬌艷的桃花拿在手中把玩，低聲嗤笑道：「魔界從來就沒有選擇，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選擇。」

  甚至，連那個創立魔界的佛者也從未給過我們選擇，他自始至終只是為了維持天下正道的太平而造出了魔界，都說佛的愛才是大愛無疆，眾生平等，可佛從沒站在我們這邊。

  魔界只是被上天拋棄的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