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拂雲轉身在我背後坐下,背與背只隔著一朵桃花的距離。
太近了,當他坐下之時髮絲輕輕掃到我的脊背上,我心想。
「這麼說,征戰也並非是你的夙願。」他背對著我,輕柔的聲音從我耳畔傳來,帶著些淡淡的花香。
我本欲往前挪動,但他的話卻像是扯住了我衣衫,令我情不自禁想離他再近一些。
「即使如此,現在的你也無法停止四宗的復仇之戰。」我閉上眼心平氣和道:「我傷了你的師妹,傷了四宗無數門人,這場交戰早就不是你我能決定是否應該停止。」
如果就此停下,那先前拼命戰死的人又算什麼?
即使踏著無數白骨,活著的人就仍要一往無前,不然如何慰藉死去的英魂。
沉默半晌後,莫拂雲忽然問我:「魔界也有這樣的桃花麼?」
「沒有。」
我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又為什麼突然問這句話,但是我已經很久沒有一次與人說過這麼多話了。
「魔界有什麼?」
「有無流海,有九嶷山。」我能想到的只有這些。
「風景一定也不錯吧。」
「再好的風景,看了幾百年,也早就乏味了。」
莫拂雲惆悵道:「若是沒有這場戰爭,春歸山的風景定能讓你著迷。」
他的語氣好似真的在替我惋惜,好似真的想讓我一睹春歸山秀麗的風景。
我不禁脫口而出道:「我知曉。」
春歸山的景色,大戰前夕我曾遠遠有過一瞥,如今變作屍橫遍野的戰場確實可惜了。
「什麼?」他疑問道。
我反應過來忙改口道:「我聽屬下說過。」
莫拂雲齒間滑出輕輕的笑意,恍然道:「那日結界波動,果然......」後面的內容瞭然於胸。
「聽說你們正道的人都擅撫琴詠詞,你能為我奏一曲嗎?」我又道。
這樣的場景之下,我忍不住說出了心聲。
我只聽過蕭艾吹的曲子,可他曲子吹的好是好,卻總有一種針扎在心上的窒息感。
我想莫拂雲這樣的人彈出來的曲子一定是另外一種意境。
「這是魔界也未有的嗎?」
他這話讓我想起文竭殿主的亂彈琴,不禁失笑道:「勉強算是有,但實在不能算悅耳。」
莫拂雲良久都未回話,沒說行還是不行。
最後,我看著一朵花落在我衣袍上,我想,他應該是不會應允我的要求了。
畢竟,我與他,立場有別。
而且戰爭還並未結束,我與他,尚是敵人。
他真能大度到在陣前為敵人彈奏曲子?
至少換作是我的話,我會認為對方是在削我的眉角。
這樣坐著,沅水靜流,桃花紛飛,風聲穿林,天地萬物湧來入我胸懷。
隨即,背後響起空靈一聲琴音,我心中一驚,眼前的落花都慢了下來。
「請君傾耳聽。」他說。
音落,弦動,奏的是天海風濤之曲,流瀉千里,撫的是幽憶怨斷之音,慰人心扉。
在這清靈悠遠的琴聲中,我好似聽見了無流海的浪濤聲,看見了九嶷山的半山風雪,還有萬丈光輝灑滿山河,枯骨腐屍中開出綺麗的花朵,而我旁邊是他。
短短一曲中,他好似陪我看完了人間春夏,走過了魔世秋冬,從長河冰凍到桃花初綻,一切盡在不言中,我未說的,他也懂,他想說的,我也明了。
一曲盡了,我還未說話,一曲又起。
似乎所有要說的話全都在這琴音中。
沅水論道三日,莫拂云為我奏了幾乎三日的琴,我沉浸在這曲調中,竟一時忘了歸路。
當結界被人從外破開時,我心裡想的竟是如果以後死了,能葬在這桃樹下就好了。
這樣就能一直聽到這慰人心魂的曲調了,即使撫琴人不在,沅水上飄蕩的琴聲也永遠不會消失。
結界是被魍涵虛和四宗的門人聯手破的,原因自然是不言而喻。
四宗怕我對莫拂雲下毒手,而魍涵虛,大概是想確認我到底是生是死。
「莫拂雲,明日一戰就是生死之戰了。」我離去之時,對他道:「本尊許你們派出兩人出戰,我若輸了,魔界撤軍,可本尊若贏了,整個四宗都要陪葬。」除了你。
莫拂雲沒有拒絕,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只要他答應且贏了這場比斗,就能避免更多的傷亡,他會賭一把。
或許,也不完全是賭,他的琴音對我也不是毫無影響。
「尊上真的打算這樣做嗎?」回去後,文竭殿主在九色殿上問我。
我看了他一眼,他臉上寫著不甘還有怨懟,「怎麼,質疑本尊的決定嗎?」
「尊上為何突然下這樣的決定,那叫莫拂雲的小子到底說了什麼,這樣豈非是功虧一簣?」文竭殿主揚眉道。
「你又怎麼斷定本尊會輸?」我居高臨下盯著他。
文竭殿主臉色一滯,拱手道歉,「是我失言。」
我不欲深究,問他,「魍涵虛呢?」
「正在三殿那邊調息養傷。」
「知道了,你也下去休息吧。」我擺了擺手屏退了文竭殿主。
我在九色殿中的王座上坐了許久,望著下面空蕩蕩的大殿,心頭悵然。
回到寢殿,蕭艾在門口候著。
「你怎麼在這裡?不是叫你看顧法清殿主嗎?」我看也沒看他,直接走了進去。
他頷首道:「聽說尊上回來了,所以......」
「端酒來。」我脫下外袍,走向外面長廊的軟塌。
即使我坐擁整個魔界,到頭來,只有這軟塌和蕭艾,還能稍微讓我舒心一點。
蕭艾端了我平日飲的酒,在一旁站著,問我:「尊上要聽曲子嗎?」說著,掏出了自己的竹簫。
「不用。」
我已經聽了夠久夠美的曲子,往後再聽其他人所奏,恐怕都無滋味。
蕭艾收了動作,訕訕立在一邊,似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