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舒舒服服地靠在藤椅上,故作輕快地回答:「不是你說看星星麼?我看得心情好,所以有感而發想唱個歌,不可以麼?」
這是林染在他身邊時從未有過的場景,她對他小心翼翼,很少會做多餘的事。
容熠川面色陰晴不定地看著我:「你都不好奇我口中的那個『她』指的是誰麼?聽我講了這麼久的故事,一點感想都沒有麼?」
感想當然是有的,只是不能說。
我眼睫微抬,將真實情緒掩在眸底,單就是疑惑道:「我是畫師,不是學生,難道還需要負責提供讀後感麼?」
容熠川又被我噎得怔在了當場。
許是因為他已經放棄將我跟徐灕然聯繫在一起的緣故,這一次他沒再繼續跟我搭話,而是豁然起身,頭也不回地先走了。
我用餘光悄悄觀察著他離開的方向,等確認過他是真的走了,絕沒有去而復返的可能,這才長出一口氣,當真放鬆心神,仰望著星空閉上了眼睛。
裝傻看起來不容易,實際操作起來更是困難,但凡我對他那句感慨做出半點回應,都有可能會被他抓住破綻,從而問出底細。
只是……容熠川真的放棄了麼?
我實在想不明白其中緣故,又疲憊到了極點,索性放任自己陷進了夢鄉里,等我再睜開眼睛,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
城市裡的天氣要比森林裡的小村莊暖和不少,哪怕是在室外睡了一宿,也絕無被凍感冒的風險,但我盯著身上多出來的外套,心神還是恍惚了一瞬。
在酒店裡,這樣一件剪裁得體,連標籤都沒有的手工休閒西裝上衣,只可能是屬於容熠川的東西,他果然還是在我睡著後又回來確認了一遍我的身份。
我拿不準他留下衣服的目的,唯有將它搭在臂間,一路沉默著回了套房所在的樓層。
昨晚離開房間時,我有備無患地將容熠川給我的房卡揣進了口袋裡,這時想要進去,連門都不必敲,但抬手之際,心頭忽地湧起一陣顧慮。
容熠川起床了沒有?
我這時候推門進去,該不會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吧?
我跟他之間其實是什麼都做過了,但徐泠然是我的過去而非未來,要把顧晴晴的身份用下去,就得想好相應的對策。
抬手之際,位於走廊一側的電梯門響了一聲,是有人上來了。
我連忙收回快要敲到門板上的手,先回過身看了一眼,然後迅速調整出一副先迷茫後瞭然的模樣,對路秘書說:「你好,請問容總回來了麼?」
路秘書還是我記憶中的模樣,她待人接物都很是自然,絲毫沒有因為我現在不是容熠川的助理,而是個僅有數面之緣的陌生人就區別對待。
「是顧小姐吧?容總已經跟我說過你的事了,他上午有個會議要開,所以繪製肖像畫的時間不得不往後延,希望你能理解。」
話說的客氣,措辭也是滴水不漏,任誰聽了也挑不出半點毛病。
我早料到容熠川沒這麼好糊弄,毫不意外地嗯了一聲:「好的,我知道了,請問怎麼稱呼?」
路秘書對我的身份顯然也是有所懷疑,但半點不曾表現出來,她微笑道:「我姓路,是容總的秘書,如果顧小姐你有任何需要,隨時可以來找我。」
我信得過她的人品,於是也回了個笑容後問:「容總去開會之前有沒有給我安排工作?他說是僱傭我當隨身畫師來著,總不能連工作都不給我安排,對了,工作合同也還沒來得及簽呢。」
這一番利慾薰心,恨不能立刻上崗拿工資的表現成功把路秘書鎮住了,她印象里的我從未有過這樣庸俗的時刻。
不過路秘書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物,她眨眼間就調整好情緒,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地對我說:「請跟我來。」
我謹記從前在容熠川身邊學到的處事法則,以不變應萬變地跟了上去。
路秘書按部就班地帶我去到酒店裡的會議室,然後當著我的面列印了一份勞動合同,遞過來說:「顧小姐,你看看還有沒有要補充的地方。」
以容熠川的能力和心思來說,如果他存心給我挖坑,就算我立刻找了律師來看這份合同,也不見得能找到其中的陷阱,所以與其浪費時間,倒不如給自己省點麻煩。
我隨意翻過幾頁,然後便用前陣子特意練出來的新字體,龍飛鳳舞地寫下顧晴晴的名字。
路秘書見我簽得這樣痛快,笑得分外溫和:「顧小姐,其實酬金和支付方式都可以再商量,你確定不再改改了麼?」
我笑了笑說:「容總家大業大,總不會在這點小事上坑我。」
況且簽字的人是顧晴晴,即便容熠川真提前設了陷阱,於我而言也不過是多了個金蟬脫殼的藉口而已,這個身份只能在海外用,一旦回國就到處都是破綻了。
我心如明鏡,抬手理了理在藤椅上睡亂的頭髮問:「合同上說我在非工作時間享有行動自由,那我現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路秘書神情和態度都不變:「請隨意。」
「那我就先把這件衣服交給你了。」
我在來的路上特意仔細整理過臂間的衣服,已經確保上面別說是能拿去做鑑定的頭髮了,就連一粒灰塵都找不到。
如果容熠川想趁此機會得到能確認我身份的樣本,那他的算盤就算是打錯了。
我邁步離開會議室,同時借著轉身的動作看清楚了路秘書的打算。
路秘書並沒有將那份簽有顧晴晴名字的勞動合同收起來,而是先用手機拍照,然後才將它歸入到文件夾中。
合同一式兩份,從條款到字跡都沒有任何區別,我因此輕而易舉地猜出了她拍照的目的。
路秘書心思縝密,一定想得到用筆跡確定我身份的辦法,若非我早有準備,提前練過別的字體,這次八成是要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