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是中文,並且很有幾分熟悉。
我下意識地側目看過去,見是個衣衫襤褸,拄著雙拐的老婦人,第一反應是遇到了想要向同胞祈禱的乞丐,可下一秒,我便望著她滿是怨毒情緒的眼睛,認出了她的身份。
沒想到劉姨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我已經又換了一張臉,並不怕她盯著我瞧,可她見容熠川在我身邊站著,竟是毫不猶豫地一口咬死了我的身份:「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攛掇他搞的鬼!」
一段時間不見,劉姨的模樣同上次相比又發生了大變化。
輪椅和保姆不見了,人也變得憔悴骯髒,想來不是通過正常手段來的法國。
我問心無愧,見她咬著我的身份不放,也懶得浪費時間周旋,直言不諱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其實我何嘗是不明白,根本就是一頭霧水。
容熠川快步來到我身邊,將半邊身子擋在了我面前,他厲聲道:「滾。」
劉姨最是利慾薰心,從前見了容熠川總是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得罪了他沒有好果子吃,今天卻是面露瘋狂之色,恨恨地說:「告訴我小霞在哪兒,否則我這裡大鬧,你們別想過太平日子!」
她以為我和容熠川目前生活在這裡,試圖用撒潑打滾的法子威脅我,殊不知我們不過是來轉了一圈。
我平淡冷靜地發問:「你先告訴我是怎麼找過來的?」
劉姨肉眼可見的不正常,不知是做人上人的夢想破滅後發了瘋,還是在找過來的路上吃夠了苦,所以看起來歇斯底里,她得意地大笑:「以為我跟你一樣蠢麼?我找了個懂法語的人,看到了那幾封信上的地址。」
我不帶絲毫感情色彩地點了點頭:「所以你籌劃這麼多年,不惜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都拖下水,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個答案對我來說早就不重要了,但對劉姨來說或許還有點價值。看在蔣霞最後算是幡然悔悟,對我說了真話的份上,我願意在她母親身上還了這個人情。
可劉姨完全不肯細想,她咬牙切齒地追問:「告訴我小霞在哪兒!」
容熠川看不慣她對我大吼大叫的模樣,眉尾以一個不耐煩的弧度上揚道:「你現在離開,我可以不報警抓你,否則你就等著被遣返吧。」
「我不走,找到小霞之前我哪兒都不去,她是我女兒,必須給我養老,我為她付出那麼多,差點就讓她當上千金小姐,她竟然抱著孩子扔下我走了,憑什麼?還有你……你也欠我們的!」
劉姨罵完蔣霞,又將目光移到了我身上,肆無忌憚地宣洩著惡意:「憑什麼你生下來就什麼都有,我卻就得辛辛苦苦地伺候你們……」
這些車軲轆話早在國內就被她說過無數遍了。
我捫心自問,徐家上下從來沒有虧待過她們母女,但這些話沒必要在一個狀若瘋癲的人面前說,我垂眸對容熠川說:「我先走了。」
容熠川不放心地攔住我:「我送你回去。」
此時街邊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有附近的住戶,也有剛巧經過這一地段的路人,他們都是不懂中文的當地人,所以看看衣著光鮮的容熠川,又看看衣衫襤褸的劉姨,難免會有誤會。
我是個聽得懂法語的,這時想裝聾作啞都不能夠,深呼吸一口道:「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不把她打發走,接下來恐怕都不見得能在附近出現,而且我不想損害同胞的形象。」
容熠川問我:「你想怎麼解決問題?」
劉姨見我們在低聲交談,以為是在商議蔣霞的去向,虎視眈眈地在旁邊盯著我們,是生怕我會跑了。
我定了定心神,嘆息道:「送她回國吧。」
劉姨已經失去了女兒的照顧和傍身的財產,餘生是可想而知的慘澹,我既是決心告別從前,不願再跟是是非非扯上關係,到此為止確實是最好的結果。
容熠川深吸一口氣,目光柔軟,語氣中帶著薄責:「你還是容易心軟。」
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地說:「如果你不想做,我自己也可以處理這件事,反正我是真的不知道蔣臨夏的去向,無論她信不信。」
最後這句話沒控制音量,直接就傳到劉姨耳朵里去了,她歇斯底里地衝過來質問:「不可能!一定是你幫她的!」
劉姨認定了蔣霞的離開跟我有關,再怎麼解釋也是無用的。
我硬起心腸警告道:「你自己離開,或者我報警。」
這話暫時地鎮住了劉姨,她滿眼瘋狂地盯著我,忽然間壓低聲音,意味深長地瞥了容熠川一眼,然後問我:「你知道他當年還做過什麼嗎?」
話音被她壓到了最低,只有我們兩個能聽見。
容熠川的信用基本已經在我這裡破了產,而我心口一緊,思緒落到那些被劉姨私自扣下的信里去了,或許她真的還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我不由自主地往她所在的方向走了半步,面不改色地說:「我真的不知道蔣臨夏去了哪兒,但我可以送你回國,總比你語言不通,只能拖著站不起來的雙腿四處乞討來得要好。」
雖然劉姨不肯說她怎麼來的,更不肯說她過得怎麼樣,但事實勝於雄辯。
劉姨看起來像是被我說動了:「你再過來一點,我只能告訴你一個人……」
我對她並非毫不設防,但一個基本行動都必須要靠雙拐來維持的老婦人實在是很難造成什麼傷害,以至於我只盯著她的拐杖瞧,忘了還有狗急跳牆這一出。
一個人走投無路的人是不會在乎體面的,為了拖人下水,哪怕是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
不等我挪出下一步,身側傳來容熠川的驚叫:「小心!」
我連忙扭頭去看他,與此同時,余光中閃過一點寒光,是劉姨亮出了藏在袖子裡的水果刀,正拼盡全力向我刺來。
她拋棄了拐杖,連站都站不穩,可想拉上我一起去死的心思十分堅定。
先前還各持觀點的圍觀人群瞬間發出了驚慌的喊聲,有人摸出手機報警,有人試圖上前幫忙,但他們的反應全都不如容熠川快。
一片混亂中,容熠川穩穩將我抱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