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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張有鑫&柯玉(5)

2024-08-22 22:55:24 作者: 含胭
  番外三、張有鑫&柯玉(5)

  張有鑫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和一個女孩同睡一個房間過夜。

  之前想著那是柯玉嘛,能有什麼問題?

  等真的兩人洗漱完畢各自上床,房間裡變得安安靜靜,張有鑫還是感到了一絲難為情。

  這晚他沒洗澡,實在沒法洗,既不想弄濕輪椅,又不想坐在地上,還怕感冒,就只是拿熱毛巾給自己擦了擦身。

  仰躺在床上,張有鑫扭頭看柯玉,她靠在床頭看手機,身上穿著一套深灰色睡衣,張有鑫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白色底,上頭印著一個個憨態可掬的小熊圖案,頓時覺得兩人的品味實在差得有點遠。

  「柯柯。」

  他叫她。

  柯玉轉頭看他:「幹嗎?」

  張有鑫躲在被窩裡,說:「我下個周末要去復健了,你有空嗎?」

  「現在還不知道。」

  柯玉打開日程備忘錄看工作安排,「趙哥不是會陪你去嗎?

  你媽媽也能陪啊。」

  張有鑫語氣失望:「你好久沒陪我去復健了,畢業以後一次都沒有過。」

  張有鑫的復健頻率不高,因為他生活基本自理,平時在家也會被趙哥安排復健,所以只每月去一趟醫院,讓醫生看看身體狀況。

  柯玉大學畢業前,張有鑫喜歡喊她陪著一起去,可是她畢業後這半年,的確一次都沒去過,實在是工作安排得太滿。

  「我要是有空就陪你去。」

  柯玉忍不住說,「不過三金,你不要總是寄希望於讓復健師幫你復健,你都有趙哥陪,平時自己也該積極點。

  你家設施又全,客廳夠大,但我聽趙哥說你總是懶得練,這樣是不對的。」

  「算了,你還是別陪我了。」

  張有鑫不高興,「你們什麼都不懂,就只知道叫我練練練,有什麼好練的?

  而且我什麼時候寄希望於復健師了?

  我去醫院那叫沒辦法,我爸非要我去!要能不去我才懶得去呢!浪費時間。」

  「那你不去好了。」

  柯玉的臉也板起來,「和我有什麼關係?」

  張有鑫沉默半晌,問,「柯柯,你嫌我煩了?」

  「……」柯玉不是那種會講大道理的人,對於張有鑫排斥鍛鍊這件事,她縱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出口還是很簡單,「沒有,就是覺得你這人做事主次不分。」

  「什麼是主?

  什麼是次?」

  張有鑫喃喃道,「我就想好好活著,活得開心些,難道不對嗎?

  又不可能再走路,越練越失望,每次還被醫生罵一通,搞得心情也不好,何必呢?

  唉……」他輕輕嘆口氣,「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但你們永遠都不會懂的,就當我是個慫貨吧。」

  柯玉還想開口,張有鑫阻止了她,「我要睡了,放心,我穿紙尿褲了,晚上不會有鬧鐘吵你,柯柯,生日快樂,晚安。」

  說完,他就閉上了眼睛。

  柯玉定定地看著他,乾脆地按滅了床頭燈。


  這一趟出來,張有鑫全程穿著紙尿褲,沒有按時喝水和排尿。

  在這種小地方,他很難找到一個無障礙衛生間,大多數男廁所都只有小便池和蹲坑,對他來說,別說獨立如廁了,就算柯玉想幫他都沒辦法幫。

  第二天上午兩人換了一個地點飛無人機,飛完後,柯玉又拿著單反取景拍照,張有鑫就乖乖坐在輪椅上等她。

  積雪有點厚,他的輪椅不好走,自己拿著手機拍來拍去,還自拍了一張笑臉,和雪景一起發了一條朋友圈。

  柯玉在不遠處端起相機對準他,被張有鑫發現了,對著她的鏡頭就綻開燦爛的笑,戴著露指手套的兩隻手還在臉頰邊比剪刀手。

  「我穿得像不像個熊?」

  張有鑫笑著問,「我現在感覺自己就像裹著個被子坐在這兒,好熱啊!」

  他的確穿得很臃腫,渾身上下露出來的只有大半張臉和十個手指頭,鼻尖紅紅的,眼睛笑得很彎,在一片白色世界裡那雙黑眼睛顯得特別明亮。

  柯玉一邊向他走去,一邊低頭看照片,笑道:「你不像個熊,更像一個球。」

  突然,一個雪球破空而來,正正地砸到她肚子上,柯玉抬頭看張有鑫,那貨正笑得上身東倒西歪。

  柯玉眯起眼睛,單手從雪地里團起一個雪球,二話不說就向張有鑫砸去。

  張有鑫躲都沒處躲,被砸到後「哎哎」地叫喚幾聲,撣去衣服上的雪屑,不滿道:「你這人怎麼這麼玩不起?」

  柯玉作勢又要去團雪球,張有鑫求饒了:「奶奶!饒我一命吧!」

  「幼稚。」

  柯玉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看,指尖都凍紅了,「我拜託你別再干蠢事,你凍感冒了我可賠不起,你爸會殺了我的。」

  張有鑫哈哈笑著:「不會感冒的,我自己有數,我沒那麼嬌弱。」

  回錢塘的車上,暖氣很足,張有鑫脫掉羽絨外套,臃腫的一顆球立刻變成一個身姿清瘦的年輕男孩。

  他穿著白色高領毛衣,懶洋洋地倚在副駕駛座上,羽絨外套蓋著雙腿,偶爾會不動聲色地把手伸到衣服下去摸摸。

  早上從酒店出來前他換過紙尿褲,之後幾個小時都沒地方再換,他只能少喝水,才能避免自己碰到更尷尬的局面。

  ——肯定已經尿過了,摸也摸得出來。

  張有鑫把羽絨外套蓋得更嚴實一些,微微低頭,祈禱柯玉不要聞到奇怪的味道。

  ——

  一周後的復健,柯玉正好有空,開車陪張有鑫去醫院。

  有柯玉陪,張有鑫就沒叫趙哥,剛好讓趙哥休假一天。

  有過上一次的出行經歷,他的心態調整得很不錯,已經可以心安理得地讓柯玉將他抱著上下車。

  不過他嘴裡還是會嘮叨:「一個女人,買這麼大個車,你就算買個SUV也行啊,我勉強也能上,這底盤都有二十多公分了吧!」

  「你自己買去。」

  柯玉將張有鑫抱上輪椅,「為什麼不是你多練練臂力呢?

  我看郭哥上我的車完全不會有問題,他的手臂比你大腿都要粗了。」

  張有鑫有點嫌棄:「練那麼壯不好看啊,上下半身差別更大了,哪個女孩子會喜歡?」


  柯玉相當無語,小張同學哪怕坐著輪椅,也立志要做一個時尚型男,很是注重髮型和穿著打扮,並且自律地控制著身材。

  可是,他自詡為少年感十足的這副清瘦身材,在醫生面前被噴得體無完膚。

  「三金,你越來越瘦了,看看你的腿!」

  焦醫生捏捏張有鑫的大腿肌肉,「你受傷四年對嗎?

  人家受傷七、八年的也沒你萎縮得厲害!」

  「不可能!」

  張有鑫坐在復健床上,兩腿伸直任醫生觀察,嘴裡辯駁道,「我認識好多朋友的,大家都差不多!除非是不完全損傷的,平時能多走走,像我們這種的都這樣!」

  「胡說八道!」

  焦醫生氣不打一處來,「翻身,趴著!」

  張有鑫慢吞吞地翻了個身趴下,還撈了一下腿,焦醫生捏捏他的屁股:「屁股上都沒什麼肉了!你自己摸不著的嗎?」

  柯玉站在邊上呢,張有鑫臉紅了:「焦醫生,我朋友在呢,你給我留點面子行嗎?」

  焦醫生與柯玉對視一眼,語氣緩和了一些:「三金,你真的要多鍛鍊,有些傷者年紀比較大,我也不多做要求,你才多大?

  二十二還是二十三?

  往後還有幾十年,你現在就這樣,再過幾年你的腿就會細得皮包骨頭了。」

  張有鑫真的好煩好煩聽這些話:「焦醫生,我都沒生過褥瘡!很少得併發症,我已經護理得很好了!你就不能撿好聽的誇我一下嗎?」

  焦醫生氣得不輕,往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我真是懶得說你,起來,四點支撐!」

  張有鑫嘴裡嘀嘀咕咕,還是撐著手臂把身體支起來。

  他以為焦醫生會幫他挪一下雙腿的位置,結果焦醫生只是在邊上看著。

  張有鑫兩條腿跪得比較靠近,塌著腰,自己也感覺不到,等到上身失去平衡,他已經搖搖晃晃地側倒在了床上,兩條腿扭曲著絞在一起。

  抬起頭,就看到柯玉一臉冷漠地看著他。

  張有鑫心虛地收回視線,又一次努力把身體撐起來。

  綁著支架、扶著助行器走路時,他走得很痛苦。

  兩條腿直直的,扭著胯部一左一右地甩腿往前走,低頭看兩隻穿著運動鞋的腳,也不知道有沒有在地面踩實。

  就是靠雙臂發力,走了沒多久,張有鑫就累得一身大汗,看向柯玉時眼神哀哀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柯玉的視線一直追隨在他身上,心裡感到迷茫。

  真是奇怪啊,看著完完整整的一個人,兩條腿都在,怎麼就不能走路了呢?

  下半身還失去知覺,作為一個身體健康的年輕人,她實在想像不出這種感覺,知道張有鑫現在的生活一地雞毛,尋思著大家是不是真的對他要求太多?

  像他說的那樣,只要開心地活著,不就行了嗎?

  理智又告訴柯玉,不行。

  那會讓張有鑫減壽的。

  難以想像他只能活五六十歲,甚至四五十歲,別人還是壯年,他可能已經被併發症折磨得沒了生氣,一不小心就會丟掉性命。


  ——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這麼殘酷的傷病?

  ——醫學發展至今,為什麼還是會對這種病束手無策呢?

  柯玉不忍再看,轉身走出康復大廳,迫切地想去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在她身後,張有鑫望著她的眼神漸漸黯淡下來。

  他想,這些人都是一樣的。

  父母這些年從沒放棄做試管嬰兒,家裡親戚每次見他都長吁短嘆,趙哥陪著他是因為這是他的工作,輪友們自顧不暇,黎衍乾脆躲在家裡幾年不出門。

  同學們和他嬉笑打鬧,骨子裡卻是看不起他的,張有鑫知道那些人背地裡說的閒話——三金不就是家裡有錢嘛,能養著他,要是沒錢,他怎麼可能再上大學,還有心思去泡妞。

  小柔大概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收禮物時一邊害羞說不好意思,一邊收得理所當然。

  還有柯玉,柯玉工作了,越來越忙,張有鑫覺得自己和她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以前復健,她從來不會半途離開,可現在,她大概終於感到厭煩。

  他是不會好的,永遠都不會好,想想都感到絕望,卻也沒有辦法。

  ——

  寒假過後,新學期開始,張有鑫學了兩個月的車,順利考出駕照。

  老張真的給他買了一輛寶馬,他第一時間打電話對柯玉炫耀:「哈哈哈哈哈哈!老子再也不用坐你那輛破吉普啦!」

  柯玉直接掛掉了電話。

  唐穎柔生日時,張有鑫送給她一份很特別的生日禮物——讓柯玉操刀為她和閨蜜拍一組時尚大片。

  柯玉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小柔」,感嘆張有鑫的審美果然是萬年不變。

  不過正如張有鑫所說,柯玉見過太多漂亮的女模特,甚至還有女明星,樣貌氣質哪個不在唐穎柔之上?

  所以對這個院花,她實在也是審美疲勞。

  柯玉和時尚雜誌關係很好,很多奢侈品都可以借用,但她從來不借,因為沒有需求。

  在攝影棚里,唐穎柔和她的閨蜜見到服裝間裡滿滿當當的奢侈品衣服和包包,嘴巴就沒合上過,眼睛裡的欲望一覽無遺。

  張有鑫轉著輪椅在邊上笑:「喜歡哪件都可以穿,柯柯一定會把你們拍得Highfashion!」

  柯玉的兼職助理小韓是個才二十歲的男大學生,一臉抽抽地看著兩個女孩眼冒金光在服裝間挑選衣服,壓低聲音對柯玉說:「K哥,這倆什麼來路?

  這也太不淡定了吧?

  多沒見過世面啊。」

  「第一次,難免的。」

  柯玉嚼著口香糖,眼神很冷,「反正我就答應拍一回,再有第二次,按行情給錢。」

  小韓笑問:「那三金哥給錢,你拍第二次嗎?」

  「呵。」

  柯玉端著相機看向不遠處傻笑著的張有鑫,「他沒臉提第二次。」

  就算是這一次,也是張有鑫求爺爺告奶奶賣慘很久才讓柯玉答應下來的。

  畢竟現在,KK老師在圈子裡小有名氣,給素人拍寫真收費五位數起。


  這次拍攝足足進行了四個多小時,唐穎柔和閨蜜特別難搞,要求賊多,衣服換了一套又一套,配哪個包包還挑不好。

  柯玉看她那架勢,恨不得把那些幾萬塊的包挨個兒往身上背一遍。

  她倆還老補妝,化妝師也是柯玉幫忙找來的,工資都是她給開。

  等待時她和小韓百無聊賴,看看張有鑫,他在輪椅上坐這麼久,估計早就累了,臉色都有些發白,像是渾身不舒服,時不時地就伸長手臂舒展一下身體,有時又會低頭髮呆。

  ——跟個愣頭青一樣。

  柯玉想,唐穎柔是什麼樣的女孩子,連涉世未深的小韓都看得出來,她就不信張有鑫心裡會沒數。

  不過,也無所謂了,他覺得開心就好,現在能讓張有鑫開心的事兒並不太多,心裡有那麼一個女神惦記,也挺好的。

  之後的幾個月,柯玉自認自己對張有鑫的態度並未改變,但張有鑫明里暗裡表示過多次,覺得柯玉對他不耐煩了許多,還老罵他。

  柯玉沒放在心上,張有鑫卻越來越黏她,每個月復健都要找她一起去,還會提前關照焦醫生,在柯玉面前多說說他有進步。

  甚至連和黎衍的再一次見面,張有鑫都叫上柯玉一起去,說要介紹自己很要好的一個哥們兒給她認識。

  和黎衍見完面,張有鑫開車送柯玉回家時,很罕見得沒有嘮叨,一言不發地把著方向盤。

  柯玉拿著相機回看之前在包廂里拍下的照片,黎衍和張有鑫的合影,黎衍和周俏的合影,坐著的,站著的……

  ——三金心裡難受了。

  柯玉知道,看到黎衍有了女朋友,還能站起來和周俏拍照,張有鑫一定是不開心的。

  也不是嫉妒吧,大概就是羨慕。

  柯玉聽張有鑫說過黎衍的事,知道衍哥這些年一直待在家裡,經濟狀況不太好。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張有鑫會有優越感,至少他不缺錢,不缺社交,生活上也被家人、保姆和護工照顧得很妥帖。

  可和衍哥見面後,連柯玉都知道,衍哥的生活是有希望的,感情上,事業上,身體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而張有鑫,能保持原地踏步就已經是萬幸。

  正在胡思亂想時,張有鑫說話了:「柯柯,你覺得衍哥的女朋友怎麼樣?」

  「誰?

  周俏?」

  柯玉一時沒反應過來。

  張有鑫失笑:「你是金魚嗎?

  衍哥還有幾個女朋友啊?」

  「啊……周俏,挺好的,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

  柯玉想到周俏之前向自己打聽運動輪椅的事,還有周俏看向黎衍的眼神——那是她的男人,發自內心的驕傲和喜歡。

  張有鑫認同:「我也覺得,周俏挺好的。」

  柯玉把相機往攝影包里塞,又聽到張有鑫問,「哎你說,周俏是怎麼喜歡上衍哥的?」

  「那我哪兒知道?」

  柯玉很莫名,「衍哥挺帥的呀,又有才,還會寫小說,周俏喜歡他不是很正常嗎?」

  「我就納悶了,小柔為什麼就不喜歡我呢?」


  張有鑫自問自答,「也不是不喜歡,就是一直端著,大概長得漂亮的女孩子就是這樣的吧。」

  柯玉嗤笑一聲:「你什麼意思?

  你是說周俏不漂亮嗎?」

  「我可沒這麼說!」

  張有鑫一臉正氣,「我是這種膚淺的人嗎?

  怎麼會以貌取人?

  周俏明明長得很可愛,又年輕,比咱倆都小呢,衍哥也是走大運。」

  柯玉默默翻個白眼,沒理他。

  張有鑫又說:「對了,剛才和衍哥說七月份我們俱樂部幾個朋友出去玩的事,我是一定會參加的,柯柯,到時候你陪我去吧。」

  「我去?」

  柯玉很驚訝,「你讓趙哥陪你去,我不去。」

  張有鑫撇嘴:「我不想讓趙哥陪我去,人家都是成雙成對的,現在連衍哥都有女朋友了,就我一個單身,我不要去被虐。」

  柯玉不能理解:「那我和你也不是成雙成對的呀!你讓唐穎柔陪你去啊,她不答應你就送她一個包,她肯定會去。」

  「你特麼在說什麼鬼話?

  什麼叫送她一個包她肯定會去?」

  張有鑫真要氣死了,「說的她多貪慕虛榮似的,而且……不是,柯柯,我不可能和她一起出去過夜的,除了趙哥,我只敢找你。」

  柯玉更不理解了:「三金,我是你朋友,不是你媽,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很忙的?

  七月的拍攝任務我現在還不知道,我沒那麼多閒工夫陪你出去玩!你明明有趙哥陪,他能把你照顧得很好,我很多事不能幫你,我自己是不介意,你難道也不介意嗎?」

  張有鑫繃著下巴,一會兒後突然提高了語調:「我知道你忙!忙得已經不想陪我了!不想陪我復健,不想陪我吃飯。

  我空得很!但我沒辦法再陪你出去採風了!你就是煩我了唄!我是很煩人,那你說我怎麼辦?

  媽的,不去拉倒,我自己去!我有車!我自己一個人哪兒都能去!」

  柯玉:「……」

  啊……小張同學生氣了,柯玉感到心累:「你想多了三金,我沒煩你,這樣,只要我沒工作,我就陪你去。」

  「不用!」

  張有鑫嘴硬,「不需要你的施捨!」

  柯玉也火了:「你特麼有完沒完啊?

  張三金你是個成年人了!別搞得天大地大唯你獨尊!我和你認識十年了,十年!我到現在還敢說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敢說嗎?

  !」

  「……」聽到這個問題的一瞬間,張有鑫覺得自己是敢說的,不知為何卻不想說。

  ——不行,不能讓柯玉知道,不能讓她知道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多沒面子啊!他可是八面玲瓏的三金,明明有那麼多的朋友,想找人吃飯一下子就能湊個十人桌的。

  衍哥不就是好朋友嗎?

  還有輪椅俱樂部里的小東,姜哥,佟哥……都是啊!什麼唯一的朋友?

  不存在的,柯玉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嗯,對!之一。


  張有鑫的語氣軟了下來:「柯柯,對不起,我……我就是有點心煩,你別把我的話放心上。

  工作重要,你要是沒空,我就找趙哥陪或是自己去,你要是有空……又願意陪我去,那就最好。」

  柯玉被他搞得焦頭爛額,閉著嘴不再說話。

  十年了,她和張有鑫都從十二、三歲的孩子長成了快二十三歲的大人,十年前,不會有人想到十年後的他們會是這樣一種關係。

  柯玉能感受到張有鑫對她的依賴。

  就像前一陣子,他知道母親試管嬰兒成功,懷上一對雙胞胎男嬰,面上對著父母說「恭喜」,私底下卻給她打電話,像個孩子似的狠狠哭了一場。

  柯玉從小沒和父母一起生活,對父母的感情很淡薄,可是張有鑫不一樣。

  他從小受盡父母疼愛,老張給他取名「有鑫」,初衷就是想發財,後來也的確把公司做得很大,所以一直覺得張有鑫是張家的福星。

  自從有了他,家裡便財運大旺,所以對這個寶貝獨生子特別寵溺。

  然而張有鑫癱瘓了,張媽媽又懷上了雙胞胎,柯玉可以理解張有鑫的心情,他大概覺得自己成了家裡多餘的一個人,再也不是張家的福星,而是一個累贅。

  ——

  七月中旬,去古鎮的那三天,柯玉原本真的有拍攝任務,她思考後,主動降低報酬與客戶商量延期三天,客戶欣然同意。

  柯玉原本以為出遊是一件高興的事,沒想到卻碰上曉芸和佟哥鬧離婚,之後又因為張有鑫準備的一個視頻,弄得黎衍和周俏也鬧起矛盾,甚至把周俏給弄哭了。

  張有鑫鬱悶得不行,後來就不停喝啤酒,喝了一瓶又一瓶。

  柯玉知道他穿著紙尿褲,心裡還是很擔心,勸他:「三金,你別喝了,你喝很多了!」

  「你別管我!」

  張有鑫臉色潮紅,眼神渙散,「啤酒喝不醉!懂嗎?

  誰特麼還能喝啤酒喝醉啊?」

  結果就是散場時,他已經喝得爛醉如泥。

  周俏也喝醉了,黎衍坐著輪椅拖她回房時,問柯玉:「三金沒事吧?」

  「你看他像沒事嗎?」

  柯玉頭疼地看著張有鑫,又對黎衍說,「衍哥,放心吧,我沒喝,我能照顧他。」

  「我也沒怎么喝,要是需要幫忙,你就叫我。」

  黎衍看著張有鑫癱在輪椅上的樣子,猶豫著說,「他……呃,我覺得他可能很多事都沒法自己做了,柯玉你要是覺得不方便,真的不用勉強,我就在你們樓上。」

  柯玉應下:「我明白,謝謝你衍哥。」

  話雖如此,她並不打算找黎衍幫忙,對於張有鑫的身體狀況,她絕對比黎衍熟悉。

  他癱瘓後經過四年半的相處,該看的不該看的,柯玉其實都看過了,兩人只是沒明說而已。

  把張有鑫推回三樓房間,柯玉看著他醉醺醺的樣子,又生氣又心疼。

  姜瑞鳴的民宿全是大床房,柯玉打橫把張有鑫抱到大床上,小心地替他脫下鞋子和襪子。

  她看著張有鑫的雙腳,軟而無力,腳趾頭也有些內蜷,腳型和常人比已經不太一樣,更瘦長,是因為足尖下垂的緣故。


  「三金,三金。」

  柯玉彎腰拍拍張有鑫的臉,「你醒著嗎?」

  張有鑫閉著眼睛轉轉腦袋,哼哼了兩聲,柯玉放棄了,「我脫你衣服褲子了啊,你出過汗了,我得幫你擦擦。」

  張有鑫毫無反應。

  柯玉也沒多想,乾脆利落地扒下了張有鑫的長褲和T恤。

  床上躺著的男孩子身上就只剩一條紙尿褲,柯玉撓撓頭,站在床邊叉腰看他。

  那兩條腿啊,下午在泳池裡大家都見過了,修長,蒼白,細弱,肌肉鬆垮,膝蓋骨突出,上身卻是年輕男人正常的體魄,甚至還很漂亮,上下一反差,真是挺虐心。

  柯玉嘆口氣,去衛生間絞來熱毛巾一趟趟幫張有鑫擦臉、擦身。

  她其實沒幹過這些事,平時也不會照顧人,但是對張有鑫,她有著非同一般的耐心。

  抬起他綿軟的右腿擦拭時,柯玉心裡懊惱,用力揪了一把他的小腿肚子,又轉頭去看他的臉,心想,真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嗎?

  這晚張有鑫是不可能洗澡的了,柯玉將他擦乾淨後,從行李箱裡找出他的乾淨短袖準備給他換上,換之前,她看著他的紙尿褲發起愁來。

  硬著頭皮摸了一把,常識告訴她,這玩意兒必須得換掉,滿了。

  「啊!」

  柯玉真恨不得幾巴掌把張有鑫扇醒,對著他低聲罵,「啤酒喝不醉?

  嗯?

  那你倒是自己起來換啊!」

  張有鑫煩躁地扭著上身,還抬起右手撓撓胸口。

  「啊!」

  柯玉皺著眉,「我跟你說張三金,不是我要占你便宜,反正我以前看也看過了,我就不讓衍哥再來欣賞一遍了,我給你換了啊,你醒了別嗶嗶,明白沒有?」

  張有鑫自然不會回答她。

  柯玉站到窗邊抽完一支煙,回房後,從箱子裡找出一片乾淨的紙尿褲,手指點著下巴在床邊來回踱了幾步後,一咬牙,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張有鑫身上穿髒了的給剝下來,又翻著他的身子、把乾淨的給他換上。

  「是這麼穿的吧?」

  柯玉真是第一回操作,覺得差不多了就粘上了魔術貼,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給他套上T恤,「好了好了,就這樣了,我警告你不准廢話。

  現在我去洗澡,然後就睡覺,你給我老實點。」

  床上喝醉酒的男孩子自然很老實,柯玉拉過被子給他蓋上,就去了衛生間。

  臨睡前,柯玉又將張有鑫上下檢查一遍,往他腿間塞了個枕頭,說:「三金,我睡了,明天再和你算帳。」

  說完,她就關掉檯燈,拉過被子躺在張有鑫身邊,心裡還在思索明天要怎麼把這傢伙臭罵一頓,才能解心頭之恨。

  可是,帳都沒能等到第二天算,恨更是沒機會再解,半夜兩點多時,柯玉被一陣低低的哭泣聲驚醒。

  恍惚間她以為是做噩夢,嚇得一下子就坐起身來,清醒以後,發現這哭聲竟是真的,就發生在自己身邊。

  「三金?

  !」

  柯玉趕緊打開檯燈,突然而至的光亮令身邊的男孩長抽一口氣,右手躲在薄被裡,左臂則擋住了眼睛,但他抖動的嘴角分明顯示出,他在哭。


  「三金!你怎麼了?」

  柯玉瞌睡全沒了,見張有鑫右手一直在被子裡沒伸出來,她就去掀被子,被張有鑫死死揪住被子不放。

  兩人拉扯半天,終是被柯玉一把掀開被子,她眼神一凜,就聽張有鑫發出「啊——」的一聲嘶吼,帶著濃重的哭腔。

  「別碰我!」

  他哭喊著,上身發著抖,「別碰我!別碰我!」

  已經來不及了,柯玉摸到他的身下,其實之前光用看的就看到了——他的屁股底下濡濕一片,白色床單上已經有了一片印記,被子濕了,T恤下擺也是濕漉漉的。

  空氣里有一股淡淡的尿騷氣。

  柯玉扶額,完蛋!她穿紙尿褲的水平太菜,把張有鑫搞得漏尿了。

  這場面真是柯玉沒想到的,饒是鎮靜如她,這時候也有點慌,只能安慰張有鑫:「三金,三金,不是你的關係,這個……是我給你穿的,我可能……沒穿好……」

  她不說還好,一說,張有鑫直接崩潰,哭得更加大聲。

  他邊哭邊喊:「誰特麼要你穿了?

  !你特麼是誰啊?

  !誰允許你幫我穿了?

  你是個女的你知道嗎?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尿床了!這不是我家!這是姜哥的房子!他的床墊!他的床單!他的被子!你要這些東西以後怎麼辦?

  誰特麼還能用啊!你不嫌噁心啊?

  啊——」

  柯玉:「……」

  「我賠,我都賠給他行了吧?

  床單床墊被子,全特麼給他換了!」

  柯玉盤腿坐在張有鑫身邊,去拉他的手臂,反而被他甩開,她急道,「三金,三金,張有鑫!你別哭了!你不看看現在幾點了,你哭這麼大聲別人都聽見了!」

  「我管他們呢!」

  張有鑫從入睡後姿勢就沒變過,一直仰躺,這時候身下濕了,更加不敢翻身,滿眼是淚地瞪著柯玉,「你別碰我了柯玉!我髒死了!又臭又髒!我最煩尿床了!還是在別人家裡!你要我明天怎麼見人?」

  雖然截癱傷者永遠都避不開尿失禁這件事,可是年輕的張有鑫一直是個愛乾淨的人。

  他花了很多心血訓練自己喝水排尿,不想依賴紙尿褲和導尿管,就想像一個普通人那樣清清爽爽地生活。

  他平時會用香水,每天洗澡洗頭,把頭髮打理得很有型,認真挑選衣服褲子鞋子來搭配。

  他是時尚三金,追求唐穎柔時都充滿自信,柯玉知道,自己幫他換紙尿褲已經傷了張有鑫的自尊心,結果還沒穿好,這一下子更是雪上加霜。

  張有鑫還在那兒哭:「我煩死了!真的煩死了!每天都是這樣的生活!每天最煩就是這些噁心的事!你們就最簡單的事!我就這麼麻煩!每天每天每天都這麼麻煩!就沒有一天可以消停的!我特麼還想談戀愛!談屁個戀愛啊!這麼噁心這麼髒!怎麼可能會有人喜歡我?

  !」

  柯玉:「……」

  他傷心地哭著,「曉芸姐要和佟哥離婚!我知道的,像我們這樣截癱的,根本就不應該結婚!那就是害人!郭哥和姜哥也是受傷前結的婚!往後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受傷以後,怎麼可能找得到女朋友!怎麼可能有人喜歡?

  腿半點兒沒感覺!別說大小便了,還不能做……」

  他沒來得及說完,柯玉已經俯下身子,嘴唇輕輕地碰上他的唇,一觸即止,繼而分開。

  張有鑫滿臉的淚,渾身僵硬地躺在那裡,眼睛也不轉了,胸腔也不起伏了,嘴巴微張,石化了一般。

  柯玉冷冷地盯著他:「閉嘴,別哭了,聽到沒有?」

  張有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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