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張有鑫&柯玉(6)
房間裡終於安靜下來,安靜得只余兩人的呼吸聲。閱讀
柯玉抱著手臂盤腿坐在張有鑫身邊,看仰躺著的男孩子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地變幻莫測。
謝天謝地,他終於不哭了。
柯玉抬頭望一眼天花板,心想這貨剛才哭得這麼響亮,樓上樓下估計都能聽見,明天也不知會不會來問。
「三金,你聽我說。」
柯玉儘量心平氣和地說話,「是我沒處理好,我向你道歉。
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是哭解決不了問題,現在你這麼躺著也沒用,我們……先把事情一件一件解決,怎麼樣?」
張有鑫哪裡還有心思聽她說這些,滿腦子都是剛才的那個吻。
那可是他的初吻啊!
什麼情況?
柯柯為什麼要親他?
就因為想讓他閉嘴嗎?
雖然知道自己可能很難和女孩子做那件事,但沒規定連牽手擁抱接吻的權利也要被剝奪,對於戀愛,張有鑫是無比渴望的。
他幻想過自己的初吻會在何種情況下發生,那必須是超級浪漫的一刻。
也許是在傍晚的海邊,夕陽西下,海浪聲聲。
也許是在清晨的林間,空氣清新,鳥語花香。
也許就在喧囂熱鬧的街頭,身邊有賣氣球的小販走過,一大串五顏六色的氣球讓人生起童心,歡笑間便送給對方一個親吻。
反正不管是在哪裡,就從沒想過會在這樣一種情況下發生,他穿著紙尿褲躺在床上,身上沾著難聞的味道,還弄髒了床,別說浪漫了,簡直就是狼狽不堪至極。
想到這裡,他心裡越來越難過,鼓起勇氣看向柯玉時,眼神近乎羞憤難當。
柯玉見他又要發作,臉立刻板起來:「你行了啊!再敢哭一聲我就不管你了!」
張有鑫立刻慫得閉上了嘴。
柯玉耐心地說:「你聽我的,咱們先把衣服換掉,把你弄乾淨,一會兒把床單和被套都拿掉。
弄好了你睡我這一邊,我睡你那邊,我不介意的。
我們就蓋被芯,不蓋不行,一晚上不蓋會感冒。」
張有鑫雙唇緊閉、委屈巴巴地看著她,柯玉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起來啦!你又不是不能動,要洗個澡嗎?
我去浴缸里給你放水?」
「要洗。」
酒醒了,張有鑫記起自己沒洗澡,終於撐著床坐起身來。
看到自己不堪入目的下半身,想著剛才就是這樣光著兩條腿躺在柯玉面前,心裡又是一陣難堪。
柯玉已經下床,幫他把輪椅推到床邊,想了想說:「三金,要不還是我抱你去浴缸吧?
輪椅弄髒的話我怕你不舒服。」
張有鑫垂著腦袋聲音很低:「我身上髒……」
「我說了我不介意。」
柯玉幫他脫掉弄髒的T恤,「來吧,我抱你過去。」
張有鑫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伸臂環住柯玉的脖子,任由她將他打橫抱起。
他依舊穿著那條滲漏的紙尿褲,外表面肯定髒了,會蹭到柯玉身上,但是她一點也沒表現出厭惡,也沒與他保持距離,反而將他抱得更緊。
張有鑫腦袋窩在柯玉懷裡,臉羞得通紅。
作為一個快滿二十三歲的成年男人,光著身體被一個女孩子抱來抱去,無論如何都不會感到坦然。
但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兩條腿就是擺設,就算坐輪椅進衛生間,進出浴缸還是要柯玉抱的。
進到衛生間裡,柯玉問:「你要先上個廁所嗎?」
「嗯。」
張有鑫摸了摸自己的下腹部,「我酒喝多了,對不起。」
「沒事。」
柯玉將他小心地放到馬桶上,張有鑫自己扶住扶手,又把兩條腿給擺正,腳底踩到冰冷的瓷磚,左腿立刻抖動起來,柯玉幫他按了會兒腿,就拿來地巾墊在他腳下。
她沒有立刻離開,給浴缸放水後,跪蹲在張有鑫面前抬頭看著他。
「三金啊。」
她輕柔地叫他,眼神也不再冷漠,就像對著一隻受傷的小動物,充滿憐惜,「今天的事就我倆知道,事情經過我不會告訴別人。
姜哥不會怪你,這是難免的,他都懂,我們把錢賠給他就行。
你這次叫我陪你一起來,其實就應該預判到可能會有這種情況發生,我又不會去說你,沒人會來怪你,你不是一直對別人說我是你兄弟嗎?
那你就真的把我當兄弟,別多想,好嗎?」
張有鑫悶悶地說:「兄弟會親我嘴嗎?」
「這不是你鬼哭狼嚎的我怕會嚇著別人嘛。」
柯玉拍拍他的腿,張有鑫看著她的手拍在自己大腿上,卻一點也感覺不到,不禁又吸了吸鼻子。
柯玉說,「我呢,其實什麼都看過,不光是你,拍照時也拍過裸模,男的女的都有。
成片當然沒露,但拍的時候我肯定都看全了,在我眼裡人體就是人體,和一棵樹、一塊石頭沒什麼差別。」
張有鑫:「……」
——好像並沒有被安慰到,誰會願意和一棵樹、一塊石頭去類比啊!
「我哪兒能和男模特去比?
人家身材多好。」
張有鑫還是垂頭喪氣,「柯柯,我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知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那你不是受傷了嘛。」
柯玉站起身,拿過一塊浴巾遞給他,「上完廁所你用浴巾裹一下,好了叫我,我把你抱浴缸里。」
見他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柯玉推了他腦袋一把:「行了,別喪了,我去外面等你,你慢慢來。」
直到張有鑫點頭,柯玉才走出衛生間。
她拉掉弄髒了的床單和墊褥,仔細看過,床墊上沒有被滲到,又扒掉被套,抖開被芯看看,被芯上還是留有印記,不過不算太糟。
把髒了的床上用品都折好放到地上,柯玉把兩人的枕頭調換一下,又把被芯的方向也換過。
她知道張有鑫這人很龜毛,讓他蓋髒的那面估計打死他都不願意。
與他相比,柯玉就沒那麼講究,可能也是因為對方是張有鑫,她的接受度無限拔高。
十分鐘後,張有鑫在衛生間叫她,柯玉進去,看到他已經把浴巾裹在自己腰上,浴缸里的水也放過一半。
柯玉抱起張有鑫放進浴缸里,看他抓穩扶手坐好,問:「自己能洗嗎?」
「能。」
柯玉幫他把洗髮水、沐浴露和干毛巾都拿過來:「洗完了自己把水放掉,擦乾身子再叫我。」
「嗯。」
張有鑫單手壓著腰間的浴巾,怕它漂起來。
兩條腿伸直了擱在浴缸里,大腿間露出一片縫隙,已經細得皮肉都貼不上,兩隻腳丫子綿軟地垂著,在水裡隨著浮力輕微擺動。
等柯玉離開,張有鑫才扯掉浴巾給自己洗頭。
一隻手扶著扶手,一隻手在頭上揉搓泡沫時,他低頭看著自己的下半身。
四年半,眼看著腿上肌肉一點點萎縮,不知道再過幾年,骨骼會不會變形。
變形就變形吧,反正他也感覺不到,最多就是變得更丑。
啊……柯柯說她拍過裸模,什麼都見過。
張有鑫鬱悶地想,她會不會在心裡做對比啊?
這一比真是顏面掃地,不管是腿還是那兒,他都沒法和男模去比吧?
做人做到這份上,太特麼傷自尊了!
張有鑫懊喪地捶了下自己無知覺的腿,又無奈地搓起頭髮來。
柯玉倚在窗邊抽菸,已經沒了睡意。
她也想起之前的那個吻,其實,那都不能算是吻吧,就是嘴唇倉促一碰,她都沒感覺到張有鑫的唇究竟是怎樣的觸感。
她心中坦蕩,一點也不怕張有鑫事後質問。
怎麼了呢?
就親了,如果不親,當時就只能上手揍了,事實證明,親的效果比揍來得好。
張有鑫如果沒出事,現在肯定不會是這樣的孩子脾氣。
柯玉決定給他更多的時間去成長,去適應,就像衍哥和姜哥那樣,總有一天,張有鑫也會變得成熟,不會那麼不堪一擊。
抽完最後一口煙,柯玉突然看到小樓大門處出來兩個人——是黎衍和周俏!她第一時間關掉房裡的燈,發現兩人來到葡萄架下,抬著頭不知在看什麼。
她不再偷窺,拉上窗簾回到床邊刷手機。
又等了一會兒,張有鑫在衛生間裡叫她了。
柯玉進去,他已經坐在空了的浴缸里擦乾身體,腰上裹著浴巾。
柯玉把他抱到輪椅上,回到房間後,張有鑫問:「為什麼不開燈?」
「衍哥和周俏在樓下。」
柯玉拿出他的乾淨衣服和一片紙尿褲放到床上,「你自己換,我去廁所等著,好了叫我。」
張有鑫被她抱上床,嘀咕道:「大半夜的,衍哥和周俏為什麼去樓下?」
柯玉笑:「我覺得……他倆是被你給吵醒了。」
張有鑫又臉紅了,柯玉打開手機電筒給他照明:「別開燈,我怕嚇著他們,你慢慢換。」
「哦。」
張有鑫應著。
等到他仔仔細細穿上紙尿褲,又套上上衣,柯玉才和他一起躺到床上。
「柯柯,你還睡得著嗎?」
張有鑫頭髮濕漉漉的,身體仰躺,轉頭看著她。
「睡得著,才三點多。」
柯玉沒再玩手機,側臥著面對張有鑫。
黑暗中,張有鑫看著柯玉的臉,她是短髮,但也不是特別短,就像日漫里某些少年那樣的髮型,白天會用髮膠定型,露出額頭,看著很帥氣。
文姐說的沒錯,柯柯的五官的確長得很好,從張有鑫學美術的眼光來看,三庭五眼,比例和諧。
她的眉骨比一般女孩高,鼻子也比一般女孩挺,眼窩略深,嘴唇又薄,眼睛雖然沒他大,眼神卻很深邃,平時冷冰冰的非常唬人。
此時她洗過澡,頭髮就軟軟地垂了下來,劉海蓋著眼睛,原本英氣的五官都顯得柔和許多,眼神也不那麼犀利。
張有鑫輕聲說:「我以前出來旅遊,從來沒這樣過。」
柯玉笑起來:「誰讓你喝多酒了呢?
以後看你還敢不敢醉。」
「你給我穿得有點松。」
張有鑫說,「我剛脫的時候發現了,你得多練練。」
「你開什麼玩笑?
我還練這個?」
柯玉被他打敗了,「不可能再有下次了!」
「那可不一定。」
張有鑫很努力地也笑了一下,「以後,說不準我還會和你一起出來玩呢。」
柯玉「呵」了一聲:「我可以拒絕嗎?」
「不可以。」
張有鑫伸手過去扣住柯玉的手腕,臉皮也厚起來,「反正你都看過了,占完我便宜就想甩手不認人啊?
做夢。」
柯玉覺得他難以理喻:「誰占你便宜了?」
「你剛親我了。」
張有鑫眨巴了一下眼睛,「那是我的初吻,被你搶走了,身子也被你看光了,這還不叫占便宜啊?」
柯玉嘆口氣:「張三金,是你叫我來的。」
張有鑫默默地把手鬆開,縮了回來,用更低的聲音說:「柯柯,我可能沒法做愛了。」
柯玉:「?
!」
她不懂張有鑫為什麼會突然說起這個話題。
「我可能不會有初夜,所以……一直都很重視初吻。」
張有鑫看著她,「我不是說被你親不高興,只是剛才那個樣子,實在不是好的回憶。」
——啊,是給三金同學留下心理陰影了嗎?
柯玉誠懇道歉:「對不起,你忘了這件事吧。」
「你道什麼歉啊……」話沒說完,天花板上就傳來一陣聲音。
張有鑫和柯玉同時向天花板望去。
是腳步聲?
輪椅撞牆?
還急匆匆的,鞋子落地?
一隻,兩隻……隨後一切又歸於平靜。
「衍哥他們回房了。」
柯玉說。
張有鑫眼睛盯著天花板,八卦地問:「你說他倆在幹嗎?」
柯玉:「……」
這話題聊不下去,柯玉翻身背對他,「你管他們在幹嗎,我困了,你也趕緊睡吧,別特麼再廢話,再下去天都要亮了。」
張有鑫又扭頭看向她,見她完全沒有翻身回來的意思,他向著柯玉翻過上半身,又用手撈起兩條腿屈膝側臥。
房間裡不再有說話聲,樓上也沒再傳出奇怪的聲音,張有鑫看著柯玉瘦削修長的背影,不知何時終於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晚的波瀾對張有鑫的影響在天亮後煙消雲散,在眾人面前,三金同學又恢復成那個外向開朗、笑容燦爛的陽光大男孩。
對於房間裡弄髒了的床上用品,姜瑞鳴自然不會責怪,但柯玉執意賠償,姜瑞鳴就象徵性地收了些清洗費。
關於那個吻,張有鑫和柯玉再也沒有提起。
柯玉讓他忘了這件事,張有鑫忘不掉,卻也不敢深思,更不敢再傻乎乎地去和柯玉討論。
認識十幾年,柯玉的感情經歷完全是零,連明星都不追,二次元的動漫人物也沒特別喜歡的。
張有鑫問過柯玉有沒有人追她,柯玉說有,張有鑫問是誰,柯玉大方地說拍照時認識的兩、三個女模特。
果然是女生。
從小到大,追求柯玉的都是女生,張有鑫感到困惑,問柯玉當真一個都不喜歡嗎?
柯玉指間夾著煙,懶洋洋地回答:「是啊,一個都不喜歡。」
從這一年暑假開始,張有鑫的生活變得難熬。
第一個打擊是他去老張公司實習後,因為太子爺空降業務部,讓平時自由慣了的幾個業務員心生不滿,不僅排擠他,還在言語間刺激他,平時故意聊些葷段子,笑嘻嘻地拉張有鑫一起聽。
張有鑫的傷情,上網一查便知症狀,有人直接問他還能不能硬,張有鑫冷著臉不答,那些人就促狹地笑,還「好心」安慰他,可以用手和嘴去解決問題,氣得張有鑫實習沒多久就不肯再去。
第二個打擊是十一月時兩個雙胞胎弟弟的降生。
張有鑫受傷將近五年,張家終於迎來大喜事,老張每天笑得合不攏嘴,還給兩個小兒子取名叫「張有健」和「張有康」。
張有鑫曾聽到母親對著嬰兒床上的一個小兒子說:「二寶啊,你要保佑大寶哥哥能恢復健康,早日站起來重新走路,媽媽相信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張媽媽始終不信張有鑫的傷情無法恢復,她去求神拜佛,還請大師做法,經常道聽途說哪哪兒有個神醫可以讓癱瘓病人重新走路,讓張有鑫去看看,或者說哪哪兒山上有個大師會氣功,可以用氣功幫張有鑫接上斷了的神經。
這些話令張有鑫心力交瘁,有一次當著一堆親戚的面和母親吵起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坐輪椅很丟人?
!是不是到現在都接受不了我站不起來這件事?
!你已經有兩個健康兒子了!醒醒吧!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我自己都想開了你怎麼還想不開啊?
!」
張媽媽傷心地哭起來,卻沒人安慰張有鑫,老張還臭罵他一頓:「你媽盼你好有錯嗎?
她還在餵奶呢!你把她氣回奶了怎麼辦?
她現在哺乳期,你順著她不就完事了?
你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
張有鑫無言以對,乾脆搬去學校旁的公寓裡住了幾天,讓自己冷靜一些。
還有第三個不算打擊的打擊,來自唐穎柔。
認識一年,張有鑫早已明白唐穎柔究竟是個怎樣的女生,連著班裡女同學都看不下去,悄悄來勸他,說唐穎柔這人和很多男生曖昧不清,讓張有鑫別再沉迷下去。
「她就是吊著你呢!三金,你試試不請她吃飯不送她禮物,看她理不理你!清醒點吧,人家把你當提款機呢!」
女生小汪這麼對他說。
升上大四後,有一陣子,張有鑫覺得沒勁,的確和唐穎柔斷了聯繫。
可是沒過多久,唐穎柔居然主動來找他了,微信上聊天語氣都熱絡許多,透露出自己對張有鑫的依戀,因為他的疏遠而感到傷心。
再次見面,唐穎柔主動牽了張有鑫的手,羞紅著臉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張有鑫腦子一熱,吃完飯就帶她去商場挑了一個輕奢品牌的小挎包。
小汪在學校里見到張有鑫轉著輪椅和唐穎柔並肩而行,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氣得再也不打算管這閒事。
柯玉的日子也過得不太順,矛盾主要來自家裡。
過年時,家裡親戚聚餐,因為柯爸爸難得地回了家,柯玉就回家吃飯。
餐桌上,姑姑說要給柯玉介紹對象,男方身高1米8,年齡二十六,是個公務員,勸柯玉打扮得像個姑娘家一些,去見一見。
柯玉一口拒絕,氣氛瞬間搞僵,似乎坐實了親戚們對她的那些猜測。
等到親戚們離開,柯媽媽生氣地回房,再也不理柯玉。
柯爸爸把女兒叫到桌邊,說:「小玉,咱倆好久沒見了,聊聊吧。」
柯玉坐下來,柯爸爸猶豫半天,問:「小玉啊,你真的喜歡女孩子嗎?」
「爸,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柯玉說,「我可以和你直說,我沒有結婚的打算,不管男女,都沒興趣。」
柯爸爸不太能接受這樣的信息,問:「為什麼啊?
你就算喜歡女孩子,也可以告訴爸爸,爸爸不會來說你,爸爸……很開明的。」
柯玉笑笑:「爸,我對婚姻沒有期待。」
柯爸爸不解。
「爺爺和奶奶結婚幾十年,爺爺固執強硬,家裡都是他說了算。
長久以來,奶奶被他磨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了,唯唯諾諾,小心謹慎,一不留神就會被爺爺罵,說女人就是蠢,什麼都幹不成。」
柯玉看著父親,「你和媽媽結婚二十多年,聚少離多,我感覺不到你們之間有多深的感情,那種三口之家的生活,我從來沒體會過。
我知道你們工作很忙,在物質上也沒有虧待過我,可是從爺爺和你的婚姻,我真的沒看出任何美好的東西,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柯爸爸臉色變得很難看。
「我不打算結婚。」
柯玉繼續說,「一個人挺好的,我可以養活自己,還準備買個房子,可能今年就會買。
爸,不要再來關注我的感情問題,這件事也請你和媽媽好好溝通。
不管你們用什麼方式,都請讓所有親戚都知道,我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喜歡一隻貓還是一條狗,這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們沒有關係。
你和媽媽都是知識分子,又那麼忙,爺爺奶奶也都不在了,我相信你們對我不會有傳宗接代的要求,更加不可能想要幫我帶孩子。
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就彼此尊重,我答應你我會好好生活,努力工作,不會沾染任何惡習,也請你理解我的選擇,不要再過多干涉我的生活。」
柯爸爸聽完後沉默許久,皺起眉說:「我其實……可以理解你,但我覺得你媽媽理解不了,我不知道要怎麼去和她說。」
柯玉聳肩:「理解不了我也沒辦法,我不可能為了讓她理解而勉強自己去做違心的事。
愛情和婚姻從來不是我生活中的必需品,我一個人過得很好,真的爸,你相信我,我很充實,很快樂。」
這年六月,張有鑫大學畢業時,柯玉買下一套商住兩用單身公寓,面積40方,總價78萬,首付花掉她工作兩年來的所有積蓄。
張有鑫不甘示弱,軟磨硬泡求著老張一個月,也買下了一套電梯房,不過他在市區,柯玉在郊區,兩人之間離得越發遙遠。
張有鑫大學畢業後搬去新家一個人住,趙哥每天早上會來一趟,幫他按摩復健,做飯清潔,大多數時候,張有鑫都是一個人在家。
離開學校,他的時間空出許多,每天醒來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他想起黎衍在家待的那幾年,不知道衍哥是怎麼待得住的。
張有鑫總是會感到無聊,卻又想不出地方去,有時乾脆就開著車去馬路上轉幾圈。
衍哥上班一年多,工作很順利,即使周俏去了新加坡,他依舊忙忙碌碌,開著一輛黃色代步車上班下班,複習考證,偶爾還會在朋友圈發年會、半年會時的照片。
張有鑫羨慕黎衍的生活,自己卻毫無方向。
他再也不能和柯玉想見就見,因為柯玉工作實在太忙,接到時尚雜誌外拍任務時,甚至會出國一個星期,帶著助理,跟著明星團隊去拍異域風情的硬照。
唐穎柔升上大四,張有鑫無所事事,又把精神寄托在這位小女神身上。
沒事幹的時候,他就買點化妝品、包包或首飾,開車去學校請唐穎柔吃飯聊天。
他知道他們不是情侶關係,也知道唐穎柔是個海王,不過張有鑫很享受唐穎柔對待他的片刻溫柔。
她總是會耐心地聽他說話,溫柔地和他講述自己生活中的一些小事,對他笑得純良靦腆,貼心地幫他推輪椅,還要求看張有鑫表演翹輪下台階,成功後啪啪鼓掌,欣喜地說:「三金你好厲害呀!」
有一次,兩人在校園主幹道上一起前行時,迎面過來一個男生。
唐穎柔看到他臉色一變,不著痕跡地放慢腳步,離張有鑫遠了一些。
張有鑫察覺到了,轉頭看看唐穎柔,又看向那男生,男生長得斯文俊秀,看著張有鑫的眼神卻充滿不屑和鄙夷。
張有鑫心裡不爽,停下輪椅向唐穎柔伸出手:「小柔,你怎麼走這麼慢?」
唐穎柔很尷尬,那男生也停住了,就定定地看著她。
唐穎柔硬著頭皮走到張有鑫身邊,牽住了他的手。
張有鑫一笑,挑釁地望向那個男生,那人眼神越發陰狠,視線掠過張有鑫擱在輪椅踏板上紋絲不動的雙腿,嘴角牽起笑,用口型吐出兩個字:「癱子。」
唐穎柔急道:「三金,我們走。」
張有鑫瞪著他,臉色已經發青,死死地咬著牙,唐穎柔又拉拉他的手,「三金,你不走我可走了!」
那男生不再看他們,甩著手大步離開,張有鑫才又一次轉動輪椅。
他問唐穎柔:「那人是誰?」
「計算機系大四的,可煩人了。」
唐穎柔噘起嘴,「你別生氣,我特別討厭他,都不理他的。」
張有鑫笑笑:「我沒生氣,我有什麼好生氣的?」
十一月,張有鑫家裡為兩個小男孩舉辦一周歲生日會,在酒店裡辦得很隆重。
張有鑫其實很喜歡兩個弟弟,原本高高興興去參加,結果在生日會上被個別親戚塞了一腦袋奇葩論調。
大伯喝得微醺,特意坐到張有鑫身邊,拍著他的肩膀說:「三金啊,你也二十四歲了吧?
都是能當爸的年紀了,你爸媽要了兩個小的,你千萬不要不開心!他們年紀也不小了,拼了老命生這兩個孩子,還不是為了將來能照顧你。
你爸媽總歸要老的,等他們老了,你怎麼辦?
現在好了,有了兩個小的,你就不用擔心啦!」
張有鑫心生煩躁,冷冷開口:「我不需要他們照顧,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嗨呀!你逞什麼能啊!」
大伯搖頭道,「你的情況我們還不知道嗎?
你以後不會有自己孩子的,現在你就把兩個小的當自己兒子養,幫著你爸媽照顧他們,將來你老了,他們就能來養你,兩個呢!雙保險,你這養老問題啊,半點兒不用愁了。」
張有鑫垮著臉,知道自己說再多都沒用,在親戚們的眼裡,他早已被判了死刑——雙腿無知覺,站不起來,不能走路,大小便失禁,X功能障礙,找不到工作,學了多年的國畫早已荒廢,也不會有人願意和他結婚,總而言之,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柯玉沒有來參加這場生日會,因為出差。
張有鑫想念她,雖然在生日會上,同輩的表、堂兄弟姐妹們都來找他聊天,也鮮少有人因為他的身體去刺激他,但他還是想念柯玉。
十二月初的一天早上,張有鑫給柯玉發微信,問她什麼時候回錢塘。
【KK】:我現在就在機場,下午一點落地錢塘。
看到這條消息,張有鑫很高興,回她。
【三金是個乖孩子】:柯柯,晚上來我家吃飯吧,我想你了。
【KK】:好,我落地後先回趟家,傍晚前到你這兒。
【三金是個乖孩子】:[開心]你想吃什麼?
還是去外面吃?
【KK】:隨便吃點吧,我這幾天挺累的,沒什麼胃口。
【三金是個乖孩子】:那我叫點清淡的外賣吧,粵菜好嗎?
【KK】:可以,你看著辦。
午飯後,張有鑫午睡了一會兒,起床後洗了個澡,打開衣櫃挑出一身衣服,白色毛衣配菸灰色做舊牛仔褲。
他坐在床上慢吞吞地給自己穿褲子,屋裡熱空調打得很足,他不想穿得太臃腫,即使下肢需要保暖,但一想到要和柯玉見面,他還是決定穿得帥氣點,只穿單褲。
撈著兩條腿分別塞進兩隻褲管,又把褲腰拉到臀下,再左右手交替撐床、抬起屁股把褲子拉上。
這條褲子的褲型是修身款,張有鑫穿著還是很鬆,褲腿也松,腰也松。
他轉移到輪椅上,只能把毛衣下擺拉下來遮住胯部,要不然一堆褶皺真的很不好看。
剛收拾妥當,手機上傳來一聲提示音,張有鑫拿起手機一看,是一個陌生的好友申請,驗證備註為:張同學,大學校友有事找。
他順手通過驗證,對方已經發來消息。
【朗天執劍】:你是張有鑫嗎?
【三金是個乖孩子】:是,你是哪位?
【朗天執劍】:你不認識我,我只是想勸你一句,離唐穎柔遠一點,她是我女朋友。
張有鑫皺起眉。
【三金是個乖孩子】:我沒聽她說過她有男朋友了。
【朗天執劍】:她不敢告訴你,因為你是個殘疾人,她怕告訴你後你會受不了這個打擊,做出過激的事情。
【三金是個乖孩子】: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要說也應該是唐穎柔自己來和我說。
你讓她親自告訴我,我不會再糾纏她的。
張有鑫早就預料到有這一天,對於唐穎柔,他問心無愧,也不會去計較這些年花出去的錢,追求的過程令他感到開心,就當花錢找人陪聊,他也沒把唐穎柔怎麼著過。
【朗天執劍】:她不想傷害你,所以我希望你自己心裡有數,別再去糾纏她,她從來都沒喜歡過你,心裡只有我一個。
張有鑫被氣笑了。
【三金是個乖孩子】:我怎麼知道是不是你妄想症發作啊?
喜歡唐穎柔的男生那麼多,你是不是還要一個個去通知過來?
我就一句話,你讓唐穎柔自己來和我說,我二話不說立刻把她拉黑。
對方沒再回話,張有鑫等了一會兒,對方突然發過來一段音頻。
【朗天執劍】:是你逼我的,我原本不想傷害你,可惜你自己不聽勸。
張有鑫莫名其妙地點開音頻,聽了沒幾句臉色就變得煞白,那是唐穎柔和一個男生的電話錄音。
……
男生:「你就告訴我,你到底喜不喜歡那個癱子?」
唐穎柔語氣有點不耐煩:「你這人真的好煩啊!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我不喜歡他!一直是他在糾纏我!」
男生:「那你為什麼不和他說清楚?
為什麼還要和他一起吃飯,收他禮物?」
唐穎柔氣道:「你是不是傻?
他送我那些東西,我留了幾件?
很多我都賣掉了!你穿的那件毛衣還是我賣了他送的一個包給你買的呢!你這人有沒有良心的?」
男人的語氣放柔了些:「我不需要你這麼做,小柔,我愛你,我只想要你和他徹底斷了聯繫。
他除了有錢,其他什麼都沒有,連路都不能走!你知不知道你總和他攪在一起,別人怎麼說你的?」
唐穎柔冷笑一聲:「賀添,別人怎麼說我我不管,你心裡應該最清楚。
我就不明白了,那麼多人追我,我就只和你好,你為什麼不管其他人,非要揪著張有鑫不放?
他是最安全的難道不是嗎?」
男生:「什麼最安全?
我看你是真喜歡他!小柔你老實告訴我,你有沒有和他上過床?」
「哈?」
唐穎柔像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你腦子進水啦?
賀添?
他是個癱子啊!下半身沒感覺的!尿尿都很困難,是個太監啊!你吃誰的醋不行非要去吃一個太監的醋?
你都不知道,我每回和他在一起,看著他那兩條細腿,想到他裡頭可能穿著紙尿褲也不知道插著管子,心裡都噁心得要死!就只能盯著他臉看,哈!還和他上床?
你有沒有醫學常識的?」
男生:「他真的一點這方面功能都沒有了嗎?」
唐穎柔:「沒有了!我確定!他就是個太監。
賀添,你不要急,畢業前我還想和他保持聯繫,等畢業了再一拍兩散,也就半年了。」
男生笑了起來:「我沒急,我這不是替你擔心嘛,就怕你被他給欺負了。」
唐穎柔語氣不屑:「怎麼可能?
我懷疑他那兒都和腿一樣萎縮了,噫,想想就噁心,好了好了,你別再管他的事了,我有分寸的。」
錄音結束了。
張有鑫的心也死了。
傍晚,柯玉趕到張有鑫家,她有鑰匙,直接開門進屋。
進去一看嚇了一跳,客廳里一片狼藉,跟被打劫了似的,東西摔得到處都是。
「三金?」
柯玉叫了一聲,脫掉外套走進房間,還沒看清呢,一個不知道什麼東西就向她砸過來。
東西砸到她腿上後落下地,柯玉看清了,是一瓶護膚霜。
「滾出去!」
張有鑫坐在輪椅上,赤紅著眼睛看她,隨手又抄起一瓶爽膚水丟過來,柯玉一躲,這下子瓶子摔碎,爽膚水流了一地。
這半年來,張有鑫的情緒持續低落,柯玉是知道的,但她並不擅長哄人,對張有鑫這種突然爆發的惡劣情緒,她有時會感到疲憊。
早上還好好的呀,高興地問她晚上要不要吃粵菜,她飛機落地後回了趟家,馬不停蹄地趕過來,迎接她的就是這個待遇嗎?
柯玉也火了:「你特麼發什麼瘋?
!誰又怎麼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