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呢?」
這三個字從顧憐的口中吐出的那一刻,包括封雙無在內都皆是一愣。
但是很快就有人反應過來,立即大聲嚷嚷:「你在胡說什麼?莫不是追查不到那作亂的鬼祟,便想將責任往伯父身上推?哪裡有妖了?」說出這話的自然是梁狂,跟他的名字一樣狂妄自大。
顧憐壓根沒有搭理他,目光依舊緊鎖在梁家主的身上,想從他的神色看出端倪。
梁家主才剛經歷了喪子之痛,哭得眼眶紅腫,眼球布滿了血絲顧憐的話問出後他結實地愣了一下,隨後神色惶然起來,卻是囁嚅片刻都給不出一個完整的回答。
顧憐也不催促他,只了聳肩:「記不起來也沒關係的,你既然對我們有所隱瞞,那我們也就無法及時為貴府解決麻煩,倘若是論起責任來,屆時若還有人喪命,便也須得由你擔上幾分責任。」
梁家主還沒吭聲,梁狂又積極發言了:「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一道聲音插了進來,回頭看,是笑意晏晏的陳有椒:「是若是再隱瞞下去那便沒什麼好再護著你們的意思呀。」他說著笑了兩聲,神色間捎上陰戾地扭頭喝斥了一句:「吵死了!你若是有本事自保活下來那你便繼續說,只會占口頭便宜張口奪言,無用的究竟是你還是我們?」
陳有椒歪了歪腦袋:「再給你們一個機會,把你們瞞下的消息說出來,否則等我們一個個慢慢去查,估計到時候查完了……嘻嘻,你們都死光啦。」言罷,他又彎眸一笑。
顧憐看了他一眼,他聳了聳肩。
梁狂被自家人喝斥還好說,但是被陳有椒這麼說了一通,他的面色頓時漲紅看過去像是想反駁什麼,但卻被梁白瓜給摁下了。
見梁狂終於不再打岔,顧憐鬆了一口氣,心中腹誹腹:梁狂這事兒精,老虎不發威還真當他們是病貓好欺負了?
這人就是不罵一頓不老實。
還有,陳有椒嘴皮子挺溜。
顧憐重新轉向梁家主:「不知現在,家主可有想起什麼來了?」
她將注意力放到梁家主的身上因此並沒有發現,封雙無在最初的一愣之後就一直將視線放到她身上,或許那眼神中含有探究之意,但更的是意味不明的深沉。
梁家主惶惶許久,最後大概實在是頂不住顧憐的視線以及那幾句明里的里的警告——如果他記不起來,那沒關係,讓梁府僅剩下的人一起死吧。
兒子的死狀又浮現在眼前,梁家主一咬牙閉上了眼睛,終於是淚涕皆下地說起了塵封幾十年的舊事來:
眾所周知,梁氏為玉商,靠著上一輩所發現的玉礦來發家致富以至於醉花城這種繁華之地站得住腳,守得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是誰也不知道,那座玉礦原本是另屬他人手中。
那是一位曼妙傾國的絕色女女子,其名不曾細知只聞姓為封,在醉花城中經營著一間音律小閣,頗負盛名,不少人都因其傾慕而日日來聽曲。那小樓簡直是坐無虛席的熱席,梁余督——也就是現在的家梁家主的父親自然也在其中,不過當時他只是一位只會賣點機靈來維持生計的小伙子,梁余督深知自己是追求不來那位封小姐,但欣賞美是人的天性,他便日都去那裡聽曲,這寒來暑往便不覺就聽了一年有餘。也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在某一日的夜裡他路過那步間小閣,聽見了裡面傳來什麼東西翻倒的聲音,他情急之下推開門,便瞧見了倒地緊鎖眉頭的封小姐,那模樣瞧上去便像是身體極度不適,梁余督正欲上前將其扶起,卻聽見冰霜凝結的聲響,接著他就看見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只見方才封小姐所躺的地方不知什麼緣由以她為中心快速地往外蔓延開冰霜,不消片刻就到了梁余督的腳下,梁余督下意識地就要後退幾步躲開,卻不料他才剛動了一下,地上躺著的絕色女子便驀然睜開眼,手在地面上一拍借力而起,翻掌指尖變成尖銳的水刺便毫不猶豫地朝他的心口抓來!
梁余督慌忙躲開,卻仍是被抓傷了肩頭,那傷口仿佛針扎一般的疼,但是他來不及去感受疼痛, 封小姐又是一掌劈來,嚇得他將一旁的琵琶砸了過去,借著這個空檔狼狽地奪門逃出。
跑出去很遠了,梁余督才敢停下來喘口氣。
膝蓋往下結著的冰霜以及肩頭上的傷無不昭示著剛才所發生之事的真實,梁余督又想起剛才看見那封小姐的眼睛——分明是綠色的!可是今早瞧見時還是黑色的啊!還有那變成冰刺的手指……
巨大的恐懼從心底油然而生,梁余督被嚇得腿抖,跑回家去一連許多天都不敢同任何人說起此事,也不敢再去那間小閣。而封小姐也並未尋過他,仿佛那天晚上的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直到兩三個月後,一位白袍肅穆的人來找上他,說他的身上有妖氣。
那是一位自稱來自什麼扶光派的仙人,他告訴梁余督,他正在尋找一隻有著數百年修為的霜華大妖,而在梁余督的身上,正巧就有那隻霜妖的氣息,他需要梁余督的幫助。
梁余督縱使心中早有預料,但當真正所見時,還是會心中駭然。
封小姐是一隻妖!而且還是大妖!
梁余督還記得那天晚上的驚駭,並不想將自己的性命搭上,然而那位仙人所開出的條件卻讓他動搖了——他說封小姐手下有一玉礦,倘若事情能成,那玉礦就是他的。
玉礦、銀子。
窮了二十幾年的梁余督再三確認仙人能夠保住他的性命後到底還是同意了。
仙人告訴他,霜妖三日前才剛產子正是身體虛弱的時候,沒有什麼還手的餘地,在兩日內動手最合適不過。
這種做法無異於是趁火打劫,但是在金錢的利慾誘使下,梁余督還是咬牙心下一狠,答應了這個決定。
然後他同仙人實施了那個「收妖」的行善計劃,得到了那座礦,憑著那些小聰明的賣弄一步一步地在醉花城裡站住腳。
直到臨終前,梁余督才將此事告訴兒子,他本意為讓兒子知曉這玉礦的來之不易要好好守住,卻萬萬沒有想到時隔百來年年的光陰,他的後代代會因為他的財迷心竅而接二連三地喪命!
一樁事情說完,廳中鴉雀無聲。
顧憐原以為至多就是得罪了一下,所以才引得封雙無千里迢迢來這裡逗他們玩看他們一個一個地死去,但是她沒料到,背後竟是這般喪盡天良的一樁事情!
想必那封姓女子就是封雙無的娘,聽完整件事情的過程——耳旁驚掠起破風之聲,顧憐連忙下意識地抬手去抓,但那是琴弦而非是紅線,瞬間穿透了她的掌心、手腕,殷紅的血不消片刻便爭先恐後地出來,成股地往下滴落。
顧憐抬頭,就看眸子烏沉的封雙無。
封雙無的殺心已起。
顧憐暗道不好,讓封雙無發起瘋來這裡的人沒幾個能活下來!
「戚師姐,看好他們!」顧憐交代了一句,不顧鮮血直流的手,反手抓住琴弦往自己的指上繞,在封雙無接著動手之前衝過去抓住他的胳膊,「師兄,別衝動!」
顧憐手掌上的血很快就洇紅了到雙無的袖子,那溫熱的血讓他由暴戾情緒緩了幾分,並沒有直接粗暴地揮開顧憐:「讓開!你再攔我試試?!」
顧憐:「你還有別的目的沒有達成!」
她可忘不了,封雙無來此更是為了秘術!
而且他們是扶光派的弟子,哪能就這般堂而皇之地動手殺人?!封雙無是妖的身份可還瞞著呢!
聽了這話,封雙無眯眼:「你這是要堅決與我相對?你要幫他們?」他說著,已經暗自捻了捻指尖。
顧憐沒有去看梁氏的那些人是什麼反應,她往下壓低了聲音:「你可以殺了他們,我不攔你,但不是現在。」
封雙無沒有說話。
顧憐加重語氣:「封雙無。」
一時氣氛緊張膠著,梁氏的那些人驚疑不定地看著封雙無,而顧憐不敢放手,在知道封雙無是一隻妖后她更不敢說自己能夠攔得住他。
——她跟人的修為層階不同,相對而言,天靈地長的妖的修行比人要順暢得多。
良久,才終於聽見封雙無嗤笑了一聲。他動了下指尖,琴弦瞬間收回,他低眸看著顧憐:「小師妹,你當真是生得一顆大善心。」
這話多含嘲諷,顧憐手疼到針扎似的麻,並沒有回答他的話。
冷靜下來了就好。
她並沒有注意到,腕上傷口的血順著手腕往下流,沾到了銅錢上邊,而銅錢上細微的紅光一閃,悄無聲息地將那些血吸收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