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為一位大逆不道之人。」
四處亂飄的燈蟲似乎是感受到了氣氛當中的不同尋常,周身的光量猛地暗下去一圈,夜裡有風吹來,似挾著寒氣凌人。
顧憐看見謝霜握起的拳頭,在她的腳下,已然因壓制不出靈力而凝結出一層寒霜,表達出她心中無聲的惱怒。
顧憐心下嘆了嘆氣,把最後的話說完:「待醉花城事了,回到門派後我自會去向長老清罰,離開門派。」
反正她回去之後,也大概率是不能再待在扶光派里了。
——因為宋集燭,也因為她跟刻不求的關係,更因為她內心所想。
倘若真正到了他們與宋集燭動手的那一天,那不論是他們的任何方勝了,在那些人眼裡,這都是一件於扶光派而言的禍事,而這件禍事,更是與顧憐脫不開干係。
更別說,她身上還有那不知詳情的卦象。
既然如此,那長老們還會留她嗎?
可能性接近於零。
顧憐想得挺輕鬆的,她本來就只是承著徐望青的恩情才拜入的扶光派,她欠得不多,也沒有什麼眷戀,更何況,扶光派待她好的人不過爾爾,他們遲來的、有目的性的關照,在顧憐眼中彌補不了什麼。
這扶光派待與不待,不過是一個眾人艷羨的親傳弟子的身份之著罷了。
有什麼大不了的?
同時顧憐也思量過,經歷過挖骨之恨後,原本的顧憐也未必不會跟她有同一種想法。
只是在她原本的計劃里,沒有跟謝霜把話挑明說這一環。
話了了,顧憐覺得現在謝霜氣頭上呢, 自己在她跟前應該不太合適,所以她想了想,對謝霜行了一禮:「很晚了,師姐你早些歇息,我便不打擾你了。」言罷,她抬步欲走。
但是就在此時,一直沒有所動作的謝霜卻忽然動了動手指,腕上的細鏈轉瞬變成長鞭被她握在手中。
驚雲鞭揮過來時恍若游蛇又像是利箭,迎面掃來未至眼前卻也都感受到了兜頭壓下的罡風,顧憐回步側身躲開,白蒼似要飛出被她死死地摁住。
白蒼在神識中惱道:「你攔我做什麼?!」
顧憐再度躲開一鞭:「老實待著!」
謝霜手握驚雲鞭幾度朝顧憐揮去,對此顧憐都是只躲避不還手,幾回合下來她就不可避免地落於下風,被逼退到門口。
顧憐低眸看了一眼腳下,謝霜幾乎是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傾身便運力於掌中,朝顧憐拍了過來!
顧憐沒有躲開,只是下意識地抬臂一擋——
那頭的動靜不可避免地鬧得大,封雙無匆忙趕到,瞧見的便是顧憐被擊飛於院中,幾步站不穩便撲倒在地的模樣,而在正對過去的屋門口,是謝霜收回手,驚雲鞭纏回腕上變作細鏈,她走了出來。
誰在動手,誰同誰起了衝突,顯而易見。
封雙無看見顧憐伏在地上吐出一口血,臉色猛然一變。
「師姐你這是做什麼!」封雙無快步走過去。
謝霜沒看他,揮袖形成一道屏障,將他隔在她們之外。
在陣道上沒有什麼了解的封雙無簡直氣結。
薛絕自然也隨後趕來,封雙無一瞧見他便忙說:「大師,、二師姐她……」
薛絕卻先看了謝霜那邊,然後看著他,搖了搖頭。
封雙無的話就止在喉間,說不出來了。他回頭往那邊看,謝霜已經停在了顧憐身前,而顧憐低伏著頭,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如何。
有那麼一瞬間,封雙無不想裝了。
靈力修為他不行,但妖力他卻足以與謝霜他們比及,甚至更甚。
但封雙無動了動指頭,又驀地將這個念頭壓下了。
他好似忘了他持守半生的原則。
屏障內,謝霜在顧憐的面前蹲下了。
「小師妹。」謝霜喊。
五臟六腑似乎都是極痛的,腰腹上的傷口又往外滲血,顧憐被痛出冷汗,不由得「嘶」了一聲,咳了幾下咳出血沫緩著疼痛說:「……師姐,你還真下手啊……」
謝霜動了下手,像是想要做什麼,但最後只是掐了一道訣,落在顧憐的身上:「這幾日你便都在屋中待著,別出去了。」
顧憐擦去唇邊的血:「不趕我走?」
謝霜:「放虎歸山。」
顧憐:「……」
顧憐抬頭盯著謝霜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她像是在確認著什麼,那道術訣落到她身上後便順著經脈往裡鑽,最後匯入心口當中聚於一點消失。
顧憐驀地輕聲笑了:「師姐,你怎麼還對我手下留情?」
其實她覺得,自己挨打也是理所應當。
這個時候不應該激謝霜的。
謝霜頓了一下,最後站起身來:「把傷養好吧,你應當由師父處置。」她的態度似乎決絕,但顧憐看見了她握緊的手。
——在細微顫抖。
「 ……」
撤了屏障之後,封雙無首先就走了上來,但是他沒管謝霜,徑直奔自顧憐。
謝霜從薛絕的身邊經過,薛絕抓住了她的手。
謝霜停了下腳步,咬牙,掙開了他的手。
「別問我這件事,」謝霜的口吻中含著隱忍,又似乎還有道不明的情緒,開口說話時聲音都有些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她錯該罰。」
薛絕卻道:「這非你本意。」
謝霜回頭:「你並非是我,怎能知我心中所想?大師兄,夠了。」
「……」
謝霜不再說些什麼,扭回頭便走了。
顧憐那頭。
「嘶……封雙無你輕點,」顧憐被半扶半抱地帶起來,合理懷疑封雙無是在謀害她,平時沒在城裡看見過他,他這會兒倒是來的及時,「你再多扶我一下我現在就可以下地去見蕭九了。」
封雙無:「……那我再把你丟到地上?」
封雙無難得不顧形象地給她翻了個白眼,渡過去靈力先探看了一番她的受傷情況,還好傷得不算重,休養一段時日便可好得七七八八。
他就暗自鬆了一口氣,:我扶你回屋。」
顧憐閉目:「要不你多喊個人來抬我走吧,我要死了。」
「呵,」封雙無冷笑,「那你便死吧,省得惹出一堆破事。
「……」聽他這話、顧憐睜眼,「你又知道什麼了?」
封雙無鬧脾氣一般:「我什麼都不知道。」
顧憐:「……」
嘖,這小破孩脾氣。
說是被扶著往前走,但其實跟抱差不多了。顧憐低下視線看見封雙無被自己的血染紅的金袍,想了想說:「師姐剛才打我,其實是應該的。」
封雙無:「……你欠抽倒是以來跟我說。」
「得了吧你,我又不欠你的。」顧憐說:「我把我跟著九的事兒跟她說了。」
封雙無的神情一點也不意外:「猜到了。你膽子真大。」
如果不是這個,那還不至於讓謝霜如此惱怒。
不過……
顧憐頓了一下:「師姐剛剛還往我身上施了個術訣來著,我感受了一會兒也沒覺得哪裡不對勁。你修術道的,快來給我看看。」
「……」封雙無瞥了她一眼,「支使我?」
顧憐從善如流:「三~師~兄……咳咳…我要死了……」
封雙無:「……」
封雙無「嘖」了一聲,覺得就該讓這姑娘傷得再重一點不然管不住那張嘴。他親自為顧憐探查了一番,最後得出結論:「壓住了你的靈力罷了。這幾日老實點別孤身往外跑,師姐那頭未必沒有轉圈的餘地。」
「只是這樣?」顧憐懷疑,「沒了?」
封雙無:「沒了。」
顧憐小聲嘀咕:「但我怎麼感覺還是有哪裡不對勁呢……」
被扶著躺到床上,顧憐很安詳地交疊雙手閉上眼睛,讓封雙無看了感到無比地無奈又無語。還沒等他開口,顧憐又睜開眼,想起一件事情來:「對了,小詳子呢?」動靜鬧那麼大,慕容詳沒道理不來。
「被師姐喊人攔著了,」封雙無看了她兩眼,「真不生氣?」
「啊?」顧憐愣了一下後反應過來,胸口還疼著呢,「不氣啊,師姐又沒錯。」
封雙無:「……你還真是雙標。」
不過……顧憐所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