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痛

2024-08-22 23:54:40 作者: 玉寺人
  34痛

  白尋音是在回家的路上接到喻落吟這條信息的。

  三中今天放學早,下午她和阿莫去了一個高校補習班聽了一節數學課,下課後阿莫說要去她家裡蹭飯,白尋音也就笑著答應下來了。

  只是喻落吟的一條信息打破了所有好心情,看到他那句『在你家樓下』,白尋音眉頭輕蹙,腳步都下意識的頓了一下。

  「嗯?」

  旁邊叼著一根棒棒糖的阿莫不明所以的跟著她停下來,含含糊糊的問:「怎麼不走了?」

  白尋音沉默片刻,打字告訴阿莫:[我們繞一下,從小區後門進去。

  ]

  無論喻落吟出於什麼原因來找她,想要幹什麼,她都不想見到他。

  每次見到他,白尋音總感覺自己本來自以為固若冰封的心臟被敲開一道裂縫,不輕不重也不疼,卻始終有那麼一道。

  其實她遠沒有表面的那麼無動於衷,所以還是根本不見的好。

  在學校碰面是不可避免,但是私下……白尋音真的不想和喻落吟有任何交集了。

  阿莫沒有異議,乖乖的跟著白尋音繞了後門回家。

  周末季慧穎也放假,見到阿莫挺開心,聽說了兩個人這次一模考試成績都不錯就更開心了,張羅著要給她們包餃子吃——阿莫最喜歡吃豬肉白菜餡餃子。

  白尋音對於麵食的喜好倒是一般,但因為原來白鴻盛喜歡吃,季慧穎總做,所以她對於和面擀皮這些活計挺擅長。

  熱熱鬧鬧的包餃子過程中,很突兀的,她就想到了喻落吟剛剛發來的那條信息。

  冬天廚房的窗子上因為蒸騰的熱氣凝固了薄薄的一層霜,看不太清外面的光景,只有最下面的一層『逃過一劫』,是乾淨清晰的。

  好死不死的,白尋音打眼透過這窄窄的一層,偏生就看到了樓下那道修長又熟悉的身影。

  她們家住在七樓,理論上是不能這麼精準捕捉到一個人的影子的——但誰讓阿郡胡同的下午過於冷清,樓下的過道過於狹窄呢。

  一眼就讓人看到了,甚至喻落吟身上的校服都看的一清二楚。

  那條信息是四十五分鐘之前發過來的,也就是說他至少已經在她們家樓下站了四十五分鐘。

  白尋音抿了抿唇,收回視線繼續心無旁騖的擀皮包餃子,她心想:這大冷天的,喻落吟八成是個傻的。

  只是接下來包餃子煮餃子的過程,卻難免有些心不在焉。

  吃的時候阿莫在一旁大呼小叫的活躍氣氛夸季慧穎的手藝天下一絕,白尋音看著碟子裡咬掉的半個餃子,咀嚼的食不知味。

  就好像咽下去的東西都在喉嚨里哽著一樣。

  半晌後,她又一次站起來走到了窗子邊——喻落吟還站在樓下,又過了半小時了,他比之剛剛的巍峨不動現在好像有點受不了,靠著樹站著,手都縮在了袖子裡。

  白尋音突然又一次的認識到,喻落吟這個人真的很討厭。

  她只是想遠離他,並不是想親眼目睹他這種純粹想要把自己折騰病的行為。

  這跟自殘有什麼區別?

  不是存心要她不安麼?

  還不如一開始就不看那條信息。

  白尋音淡色的眼眸收回,一把拉上窗簾,順便直接把喻落吟的手機號拉入黑名單。

  她吃完飯就回了房間,沒有再去窗邊看一眼,也不知道那天喻落吟整整等了三個小時。

  直到天徹底黑下來,鑲嵌的星星點點閃閃發光,他才確認白尋音是真的不會下來了。

  喻落吟輕輕的呼了一口氣,有些狼狽的搓了搓已經凍僵的手。

  小姑娘真夠狠心的。

  只是他現在能諒解白尋音的一切『狠心』——因為他自己在說出賭約那兩個字的時候比她還狠,全當贖罪。

  第二天,喻落吟依舊沒皮沒臉的去糾纏她。

  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白尋音端著餐盤剛剛找了個地方坐下不久,旁邊就挨著坐下了一個人。

  她有些詫異的別過頭,看到的就是少年瓷白的臉上清雋含笑的眉目。

  喻落吟無視了食堂人煙稀少,厚顏無恥的說:「同學,沒座位了,介意拼個桌麼?」


  ……

  「那就當你不介意了。」

  喻落吟一挑眉,手撐著頭看她笑。

  白尋音秀眉微皺,第一反應就是站起來重新找個位置。

  「別費事了。」

  喻落吟在她還沒來得及動作的時候就好像明白她心中所想一樣,淡淡的道:「反正你重新找位置我也會跟過去的。」

  他說著,從校服衣服寬大的口袋裡拿出一瓶玻璃瓶的牛奶,他把吸管插進裡面往白尋音餐盤前一推。

  意圖不言而喻。

  白尋音不禁有點懷念起阿莫來了——可惜那重色輕友的今天去纏著盛聞,沒跟她一起來食堂。

  她有些無奈的看著喻落吟,眼睛像是在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真不想幹什麼。」

  喻落吟輕聲嘀咕,狹長的黑眸無辜又脆弱,眨了眨:「我就想陪你吃一頓午飯。」

  白尋音蹙眉,乾脆的站起來轉身離開食堂。

  最差的結果無非就是不吃這頓午飯而已,沒什麼的。

  可如果跟不想見到的人一起吃,會消化不良。

  喻落吟視線從女孩清瘦的背影轉移到她還沒來得及動的飯菜上面,怔怔的嘆了口氣。

  他一瞬間有種無能為力的感覺,這是他活了十八年都未曾感知過的挫敗感——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追白尋音了。

  除了能讓她煩躁的死皮賴臉,喻落吟沒有任何辦法。

  可他依然想這麼幹,陸瑩昨天的話在他腦子裡轉了一晚上,喻落吟是真的想給白尋音傳說中『無微不至』的關懷。

  白尋音果斷拋棄了食堂的午飯,回到教室後給阿莫發了條信息讓她幫著帶點吃的回來。

  等阿莫回來她就著清水啃肉鬆麵包,為了節省時間,吃相多少有些不斯文的『狼吞虎咽』。

  阿莫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雙手抵著自己的下巴,一雙大眼睛不明所以的眨了眨:「寶貝,你這是沒吃飯啊?

  你中午不是去食堂了麼?」

  白尋音揮了揮手,擺明不想讓她再提這事兒了。

  她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一個麵包,直感覺胃裡有點噎的慌。

  這東西肯定比不過飯菜,但好在還算頂飽。

  可是『零食』始終不能當做正經午飯,中午不吃好的話一下午高強度繃緊精神的學習會讓人覺得體力不支,到下午課程結束直至晚自習那段中間的休息時間,白尋音都感覺眼睛發花。

  她只希望喻落吟明天不要繼續抽風倒她的胃口了。

  但喻落吟好像中了邪,竟然又一次的纏上她了——且勁頭比剛認識白尋音那陣子還熱烈。

  看起來就像是要把之前說的話付諸實踐,真的要『在追她一次』。

  白尋音唯恐避之不及,也不讓阿莫去找盛聞了,每天拉著她去食堂吃飯。

  但即便這樣也擋不住喻落吟,他臉皮幾乎厚如城牆,每天中午在阿莫陰陽怪氣的嘲諷中也能老僧入定的吃飯,怡然自得。

  而且不光是在食堂死皮賴臉的跟著一起吃飯,還有晚自習之前每天給她送吃的,放學後騎著自行車跟在她身後陪她回家……

  白尋音被他纏的幾乎要瘋。

  因為她在紙上無論如何下狠話喻落吟依舊無動於衷,他也不說話,只是沉默的跟著,有時候簡直像一道無聲無息守護的影子。

  就算白尋音說的狠了,喻落吟也只是笑,之前的花言巧語撒嬌耍賴哄女孩的一套套好像都丟失了一樣,簡直……

  簡直好像變成了一個跟她一樣的啞巴。

  『啞巴』喻落吟無孔不入的纏著她,跟在她的身後守著,全程無交流的沉默讓白尋音有種跟他溝通都拳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幾乎煩躁的想撓人。

  「不是,這喻落吟最近要幹嘛啊?」

  一周後,就連阿莫都受不了喻落吟這『默默守護』作風的壓迫感了,強烈的轉變讓她直感覺頭皮發麻,忍不住小聲問白尋音:「他這是在追你麼?

  現在一天都崩不出來一個屁啊,就跟在你屁股後面轉,看著怪滲人的。」

  怪滲人的……誰說不是呢?


  白尋音碳素筆的筆尖在紙上一頓,無意識的留下了一條長長的黑道,她輕輕的苦笑了一聲。

  現在喻落吟完全不正常了,一直跳躍在糾纏她的邊界線上,讓白尋音的神經都不自覺的繃的緊緊的,可真累啊。

  她寧可喻落吟像之前一樣混帳,無賴,也好過現在這種令人不安的熨帖。

  人都害怕『習慣』兩個字。

  白尋音生怕喻落吟在堅持不懈的這樣下去,她會習慣他沒皮沒臉的跟隨,在食堂,教學樓,放學回家後騎車的漆黑小路上……

  她真的怕自己會又一次的『沉淪』。

  但白尋音永遠記得喻落吟給她講過的那個大黃狗的故事,且時時提醒著自己要複習——只有狗才記吃不記打,她不能在當一隻無知的狗了。

  午後自習課的時候,喻落吟被於深叫到了辦公室。

  少年靠在牆上看著班主任喝了口茶水,咽下去才敲了敲桌上的一沓資料:「前段時間班級里統計的志願調查,你填的是瀾大吧。」

  「是啊。」

  一聽說是問大學志願的事情喻落吟才鬆了口氣,他聳了聳肩,理所當然的說:「瀾大排名全國前十,又在本地,有什麼問題麼?」

  「問題倒是沒什麼問題,就是……」於深好像刻意賣關子似的,慢悠悠的拖長音半晌才笑了:「就是瀾大今年在咱們學校有一個保送名額而已。」

  喻落吟一愣。

  「怎麼樣?」

  於深看著他的模樣,意味深長的問:「有沒有興趣?」

  能保送固然是好事,可是一個保送名額……

  喻落吟沉默片刻,才問:「老師,我能問一下這保送名額會考慮我……跟我媽那方面有關係麼?」

  「傻小子,你對你自己這麼沒自信啊?」

  於深哭笑不得,把桌子上的一張紙撇到他身上:「這次一模考試,你全校第二,第一那位意向志願還不是瀾大,這名額不給你給誰?」

  喻落吟拿起扔在他身上的紙看了一眼,目光不自覺的落在了排名第五的『白尋音』名字上面。

  不知道這倔姑娘想報的志願是哪兒。

  一瞬間,喻落吟就心生想要打聽的欲望。

  無論如何,一個瀾大的保送名額沒辦法保證他和白尋音上一個大學。

  相反的,他接受了之後不用參加高考還會打草驚蛇,可能讓白尋音刻意躲避跟他報一個學校。

  於深還在一旁喋喋不休:「你先把表格填一下吧,剩下的事情……」

  「老師。」

  喻落吟打斷他,清俊的臉上掛著斯文的笑意,他搖了搖頭客客氣氣的拒絕:「我不要這個名額了。」

  於深愣住了,聲音幾乎劈叉:「為什麼?」

  喻落吟想了想:「我自己能考上瀾大。」

  「不是,現在有保送名額……」於深感覺自己簡直搞不懂現在年輕人跳躍的思維了,他驚愕的嗤笑:「你填了表格之後就等於直接是瀾大學生了,幹嘛非要自己考?」

  喻落吟:「我想。」

  「……你別跟我插科打諢。」

  於深嚴肅起來,板著臉:「這可是很嚴肅的一件事情,你現在這是開玩笑麼?」

  「老師,這怎麼是開玩笑呢?」

  喻落吟無所謂的笑笑:「我就是不想被保送啊,你把名額給後面的學生吧。」

  於深氣的幾乎七竅生煙,死活都搞不懂喻落吟這是在作什麼妖。

  他沒好氣的說:「第三人家想出省,不考慮瀾大,有別的保送名額自然會考慮他——不是喻落吟,你操心別人幹什麼?

  !」

  喻落吟轉了轉眼珠:「那第四?」

  於深:「第四跟第三一樣!」

  喻落吟經過層層鋪墊,終於能問到自己想問的:「那第五?」

  「第五?

  白尋音?」

  於深皺眉看了眼大榜名單,煩躁的說:「她屬於殘疾學生,不在保送範圍內。」

  喻落吟心中『咯噔』一下,感覺自己有點克制不住的怒氣上頭:「老師,咱們學校還搞歧視啊?」


  讓人聽著想砸桌子。

  「什麼搞歧視,每個學校都有它不同的規定,輪得著你操心麼?」

  於深直拍桌:「你現在應該關心的是你自己的保送!」

  「不是,老師,這我真得跟你好好掰扯掰扯。」

  喻落吟雙手抱肩,仗著一向在老師面前無法無天慣了,他口無遮攔的批評:「啞巴就沒有升學的空間了麼?

  憑什麼不能保送啊?

  學校這真屬於歧視,我必須要抗議一下。」

  「……你抗議有什麼用?

  這東西又不是我規定的!」

  於深聽的一愣一愣的,慢了半拍才說:「再說了就算沒有這條規定,人家白尋音也對瀾大沒意願,她勾選的意向是北方工科大學!」

  ……

  北方?

  遙遠的北方?

  喻落吟一怔。

  他拐彎抹角費盡心機的從於深嘴裡打聽到了白尋音的志願,真正聽到的時候心裡卻空落落的。

  因為喻落吟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白尋音竟然想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那可是北方啊。

  近乎『失魂落魄』的離開了班主任辦公室,最後喻落吟也沒有接受那個報送的名額。

  他回到教室的時候正好下課鈴響,喻落吟看著在一片人來人往的忙絡學生中安穩坐在原位的白尋音——她脊背筆直,纖細的頸微垂,低頭看書的模樣安靜認真,就像一副柔和婉約的畫。

  只是,讓人有種想要『打擾』的衝動。

  喻落吟下頜線微微繃緊,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快步走過去抓住她正握著筆的手腕。

  白尋音有些詫異的抬頭看向他。

  「跟我出來一下。」

  喻落吟動作溫柔又強硬的把她帶了起來,聲音輕而急促:「有事問你。」

  白尋音被他扯出了班級外面,人來人往,只要阿莫不在,就沒人會敏感的注意到他們兩個之間的這小小一隅。

  直走到他們曾經去過無數次,卻在後來很久未去過的那個安全通道,喻落吟才放開了她。

  白尋音下意識的向後退,單薄的後背緊緊的貼著安全通道的大鐵門。

  「你別害怕,我……」喻落吟看著她臉上滿滿的戒備只覺得心口像是被針刺了一下,又疼又狼狽,他勉強自嘲的笑笑:「我不會碰你一根手指頭,我就是想問你幾句話。」

  白尋音靜靜的看著他。

  在她沉靜澄澈的雙眸注視中,喻落吟定定的問:「你是想去北方工科大學麼?」

  白尋音沒想到喻落吟特意把她拽到這兒居然是要問這個,一時間愣了一下。

  可等到回過味,她就不禁笑了笑。

  喻落吟看著她笑,莫名感覺心不斷的向下沉:「笑什麼?」

  [是啊。

  ]白尋音始終笑著,打字回應他:[我有這個想法。

  ]

  「為什麼?」

  喻落吟聲音喑啞,遲疑又艱澀的問:「北方……那麼遠,瀾大不好麼?」

  [不好。

  ]白尋音搖了搖頭,纖細指尖打下來的話字字誅心:[因為你之前說過你想上瀾大。

  ]

  相處的最甜蜜的那段時間裡,他們不是沒談過未來想上哪個大學的。

  那個時候喻落吟就曾經說過想留在林瀾,因為瀾大很好,她卻沉默不語——因為白尋音始終想去北方看一看。

  她的想法從來沒變過,只是那個時候……其實曾經為喻落吟一句『我們上一個大學吧』動搖過的。

  那個時候白尋音以為和喻落吟上一個大學,朝夕相處的感覺比『志願』更動人,可現在不一樣了。

  她要去北方,要去自己想上的學校。

  同時她也知道,喻落吟不會去北方,他也一向是個有自己堅持的人。

  [喻落吟,我們早晚要分開,高考以後大概也再也不會見面。

  ]白尋音收回目光,繼續打字給他看,一字一句客觀而冷靜——

  [我不會接受你,所以你也不要在纏著我了。

  ]

  [無論是你以前說過的那些話,還是現在無聲的跟著我,我都不要。

  ]

  [我只想好好準備高考,在學校安穩渡過這剩下的不到一百天。

  ]

  [你如果還因為賭約那兩個字對我有哪怕一絲的愧疚,就請你離我遠點,當做補償吧。

  ]

  白尋音第一次對喻落吟一次性說這麼多的話,幾乎不給人插嘴的空間,目的卻是讓他徹底離開她的世界。

  喻落吟閉了閉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女孩纖細的背影打開安全通道沉重的門,『砰』的一聲阻隔住他所有的視線。

  原來真的有的時候,你的所有努力會顯的特別徒勞無功。

  ——那是當你放在心上的人真正不在乎你的時候,才明白什麼叫自作自受的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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