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症

2024-08-22 23:54:50 作者: 玉寺人
  72症

  陸瑩看到白尋音的瞬間,鏡片背後的雙眼划過一絲疑惑,隨後站起來點了點頭:「請坐。」

  她莫名感覺這姑娘有些眼熟。

  「您好。」

  白尋音走過去坐下,線條優美的唇瓣微抿了抿,卻只說了這一句。

  她看起來並沒有直接吐露心聲的意思,陸瑩心下瞭然,卻也不催。

  「來這裡預約我的號的人一般都是遇到了靠自己能力無法解決的事情,或者說,心理障礙。」

  陸瑩十指交叉,海洋一般的眼睛仿佛微微笑著,審視著白尋音:「姑娘,你看起來是一個冷靜知性的姑娘,唔,穿著打扮比較隨意,應該是萬事不強求的性子,你有什麼難以對外人闡述的心理問題。」

  本來只是想來打聽一下喻落吟有沒有來過的白尋音一怔,在陸瑩定定的注視下,竟然真的不自覺生出一股想要傾訴的心情。

  她不由得咬了咬唇。

  「別,別緊張。」

  陸瑩微笑:「姑娘,你隨便說說最近覺得困擾的事情就好。」

  而她的工作,是從中分析引導,並不是只坐著聆聽患者所有內心的疑難雜症。

  「醫生,我很喜歡我的男朋友。」

  半晌,白尋音終於開了口,似乎只是試探著說:「也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過程,就是……不自覺的會有些怕。」

  陸瑩心下微動,循循善誘:「怕什麼呢?

  是怕他本身這個人,還是怕他給你帶來的美好感覺有一天會消失?」

  白尋音抿了抿唇,誠實的說:「可能是後者。」

  「這倒也不怪,有不少患者是這樣的。」

  陸瑩笑了,纖細的手指推了下眼鏡:「姑娘,有句俗語可以解釋你目前的狀態——杞人憂天。」

  白尋音怔怔的看著她。

  「與其去擔心害怕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不如盡力維護好已經發生的事情。」

  陸瑩幽幽的說:「你不是很滿意現在的狀態麼?」

  白尋音眉頭微蹙,若有所思。

  「說起來可能有些俗,但是……」陸瑩頓了一下,語氣半開玩笑:「像你這樣的姑娘,應該不用擔心你男朋友對你的愛會消失。」

  白尋音卻搖了搖頭:「不是的。」

  陸瑩一愣:「什麼?」

  「不是怕他的愛會消失,相反,我怕我回應不起他炙熱的愛意。」

  白尋音微微笑了一下,笑意里有些苦澀:「像是熔岩下的火山,我怕那種隨時會井噴的感覺,感覺自己回應不起,但我也很愛他。」

  白尋音從未對喻落吟說過『愛』這個字,但今時今日,卻很自然的在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面前吐露出來了。

  像是沒有方向的人終於找到一個可以棲身的角落,她盡情的訴說著:「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想,像是我這樣不敢打開心扉的人,配的上他的毫無保留麼?」

  「可我知道他只要我。」

  陸瑩萬萬沒想到在這暖洋洋的午後,她會看到這麼一個清麗的姑娘訴說這麼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

  白尋音口中的男朋友躍然於腦海里,深情而炙熱。

  「姑娘。」

  陸瑩忍不住笑了:「你這是典型缺失自我認知安全感的症狀,可你的狀態看起來很健康,也許你男朋友在裡面起到的作用居功至偉。」

  「是的,我之前做過心理體檢,醫生說我有強迫症,焦慮症……」白尋音笑了笑:「可他說過會治癒我。」

  喻落吟說過他是最好的醫生的。

  陸瑩聞言,忍不住嘖嘖感慨:「你們的感情可真令人羨慕。」

  她沒有用『真好』這樣匱乏的形容詞,而是說了令人羨慕。

  這恰恰是從一個外人聽到白尋音敘述的角度,也能看出來喻落吟的一腔深情。

  「是,所以我也想治癒他。」

  白尋音笑了笑,這才道出自己過來的實情:「醫生,實際上我這次過來是因為我男朋友…他以前也來過這裡。」

  陸瑩一愣:「什麼?」

  「我想知道他為什麼需要來看心理醫生。」


  白尋音嘆了口氣:「您能幫我麼?」

  實際上醫生是絕對不能暴露患者的隱私的,但陸瑩還是不由得問了句:「你男朋友,叫什麼?」

  白尋音乖巧的回答:「喻落吟。」

  什麼?

  陸瑩一驚之下,差點跳了起來——她鮮少有情緒起伏很大的時候,但無奈喻落吟實在和她太熟悉了。

  一時間,陸瑩終於想起來自己為什麼會覺得白尋音眼熟。

  前段時間,喻落吟朋友圈裡的那個『官宣』照片上的女孩清麗脫俗,不正是眼前這個女孩子麼?

  白尋音看著陸瑩錯愕的模樣,心下瞭然,不動聲色的問:「醫生記得他的名字?」

  「我…記得。」

  陸瑩猶豫了一下,默默把早就準備好的那句『我們這兒不能透露病人隱私』的說辭咽進肚子裡,反而問:「小喻最近的狀態有不好麼?

  他已經有一年多將近兩年沒來過這裡了。」

  而不來心理診所,反而是好事情。

  喻落吟不來,就說明心理狀態是健康的。

  「不,最近沒有。」

  白尋音搖了搖頭:「我聽說的是他大概五年前的時候來過您這兒,這麼一聽大概來了三年的時間?

  方便告訴我他怎麼了麼?」

  聽到喻落吟的心理狀態還健康,陸瑩才鬆了口氣。

  「其實也沒什麼。」

  她轉著筆,無奈的笑了笑:「五年前的時候小喻是鑽了牛角尖,在感情上受了一些傷害,又覺得自己的選擇不被周圍人諒解,所以沒事的時候就會來我這裡坐坐,算是抒發情緒,但我評估過他當時的狀態不錯,起碼要比他小時候強的多。」

  白尋音一愣,下意識的問:「小時候?」

  「嗯,小喻第一次來我這兒的時候也就十三歲。」

  陸瑩回憶著剛剛上初中的喻落吟稚嫩清冷的模樣:「都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十三歲……

  白尋音皺了皺眉:「他十三歲就來看心理醫生了麼?」

  「不是只有大人才會有心理上的困擾。」

  陸瑩忍不住笑了笑:「往往小孩的世界有更多不為人知的困擾,起碼對小喻來說是的,他早熟,當時的心理狀態要比五年前差很多。」

  白尋音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不自覺的收緊,強忍著一肚子疑惑,靜靜的聽著陸瑩說。

  「按理說我不應該跟你透露他曾經的問診內容,但是你是他女朋友,也是他認定了要度過一生的人……」陸瑩頓了一下,視線忽而銳利起來:「你是當初的那個女孩兒麼?」

  白尋音一愣:「什麼?」

  「我知道小喻高中的時候談過一個女朋友,他很愛她,五年前來問診也是因為那女孩的緣故。」

  陸瑩的眼睛裡並無譴責,只是溫和的問:「是你麼?」

  白尋音從她的敘述中回過神,就坦蕩的點了點頭。

  也沒什麼不能承認的。

  「我就知道是你,小喻是個長情的人。」

  陸瑩忍不住笑了,有種謎底猜中的感覺,聲音很是感慨:「他第一次來我這裡,就是因為一個從小陪他到大的機器人壞掉了。」

  「一個早熟的十三歲男生因為機器人壞掉來看心理醫生?

  聽起來是不是有點奇怪,但喻落吟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看起來老成內斂,實際上因為原生家庭的緣故,念舊又長情。」

  「我記得他說那機器人是他小時候收到的第一個生日禮物,縱然做工老舊又生硬,他依然很喜歡。」

  「之後有再多的機器人,他也不喜歡了。」

  機器人都是這樣,更何況真的人呢?

  怪不得陸瑩說她不意外白尋音是六年前的女孩,因為喻落吟這樣的男生……不會將就,只會鍾情於一個人。

  「小喻的不安感來自於他的原生家庭,來自於他父母給他付諸期望帶來的壓力和親子關係上的冰冷。」

  「你既然居高臨下的要求我?

  又為什麼不施捨我一點可憐巴巴的親情呢?

  為什麼班級里所有家庭的父母和孩子的關係都比我們家親近呢?」

  陸瑩嘆了口氣,用旁觀者的角度敘述著當初小小少年的不安和敏感——

  「小孩都渴望父母的愛,越得不到越想要,小喻不怕按照他們嚴苛的要求成長,就是偶爾很想要一些普通家庭式的關愛。」

  「可在他那種家庭中,恰恰這樣普通的親情才是最稀少的。」

  白尋音想到顧苑,想到那次在醫院面對膝蓋骨裂住院的兒子,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走的態度,不禁眯了眯眼。

  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懣襲上心頭。

  「十三歲的少年並不理解那些。」

  「但是小喻聰明,哄騙的心理治療是騙不過他的——例如那些好好學習達到父母要求,他們就會愛你了這樣的屁話。」

  陸瑩冷嗤一聲,不以為然:「所以我只好換了一個角度,我告訴他,父母條條框框的要求是讓你變的強大的密碼,就像解開一道複雜的難題一樣,等到你成長的足夠強大,父母就會開始奢求你的愛了。」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陸瑩能年紀輕輕開設自己的心理診療室,能力可見一斑。

  她會對人下菜碟,知道什麼樣的治療該針對什麼樣的人。

  對於喻落吟這樣一身清冷傲骨的少年,同情可憐勸說都沒用,只有刺激他才有用。

  而陸瑩說的也的確沒錯,越優秀才能越吸引顧苑和喻遠的注意力——喻落吟的逐漸強大,一開始其實只是為了『報復』他們。

  只是後來,他越來越不喜形於色,少年老成。

  「他在我這裡接受了三年的治療,後來升了高中,就不來了。」

  陸瑩絮絮的講述完,又意外想起來一個插曲——

  「不過高三的時候,他倒是來過一次,但不是為自己而來,而是……」

  陸瑩是何等精妙的腦迴路思維,說到此處,想起喻落吟當年那番詢問『創傷後應激障礙』時的焦灼,登時覺得福至心靈。

  該是什麼樣的人,能讓喻落吟這樣的少年來為她諮詢?

  「白小姐,冒昧問一下。」

  陸瑩試探的問:「您高中時候可以說話麼?

  或者,有過PTSD症狀麼?」

  白尋音有些錯愕:「有…喻落吟跟您說的麼?」

  「不,沒有。」

  陸瑩搖了搖頭,修長的指尖轉著支筆:「是他來諮詢過。」

  「他問我,該怎麼治癒一個因為激烈創傷後不能開口說話的女孩,仔細想想,應該是你吧。」

  一切的疑點似乎在此刻合成了一個密實的圓。

  白尋音終於知道為什麼六年前的喻落吟會用那個方法刺激他,原來他不僅僅是看了書,還來諮詢過。

  「那傻小子性格中有惡劣的一面,要不然我猜你也不捨得離開他六年。」

  陸瑩看著白尋音的神色心下便瞭然,她笑了笑:「不過他是真的愛你,矢志不渝。」

  「小姑娘,別怕愛他這件事,大膽一些。」

  「他這輩子最渴望的,應該就是純粹又熱烈的感情了。」

  「如果你們兩個有一天會結婚,一定請我喝杯喜酒。」

  此刻,喻落吟那些成謎的過去,肆意瀟灑背後的陰暗角落,似乎都一點一點被揭開了。

  白尋音沒有想過她會隔了十幾年去心疼當初十三歲的少年。

  沒錯,喻落吟的確混蛋過,但一個混蛋成長為一個願意去治癒別人痛症的人,這中間他經歷了多少自我交涉?

  他原來真的變的很乖很懂事。

  白尋音半晌後深深的吐出一口氣,鬱結的心情散開,她笑了起來。

  「陸醫生,我們會給您發請柬。」

  在幾年前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和喻落吟會談到結婚,就猶如天方夜譚,她們天各一方,中間八千里路。

  可現在……白尋音感覺也許會有那麼一天的,也許,很快就來了。

  一想到我的生命消逝得那麼迅速,而我並不是真正地活著,我就受不了

  ——海明威《太陽照常升起》。

  只有和對的人在一起,『活著』的感覺才愈發真實。

  難得不用受老師剝削的喻落吟準時下了班,買了一條魚回家。

  他最近學著做飯,涉獵不少,可能是聰明的人學什麼都快的道理相當適用,原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學起做飯來,不管是切菜還是炒菜,都似模似樣的。

  喻落吟發現白尋音挺愛吃他做的清蒸鱸魚,那天晚上他試著做,適量甚少的小姑娘多吃了幾筷子。

  當時不動聲色,其實已經默默記下來了——原來她愛吃魚,鱸魚。

  於是下了班,就像個家庭煮夫一樣的去菜市場挑了條新鮮的活魚。

  等回了家,反而是輕手輕腳了起來。

  周末的時候白尋音不上班,偶爾會喜歡午睡補眠。

  只是今天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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