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症

2024-08-22 23:54:51 作者: 玉寺人
  76症

  白尋音離開了酒莊二樓的落地窗旁,順著長廊要走到大廳去找喻落吟。

  卻在經過某個暗門的時候遇到『不速之客』,毫不設防間被一隻結實修長的大手拉住了手臂,在白尋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人已經被拉進了暗處,眼前猝然一片黑,她被身後的『登徒子』捂住了嘴。

  還來不及慌張,白尋音鼻尖就嗅到了熟悉的清冽薄荷味。

  一瞬間,所有緊張緊繃的心情都放鬆了下來,她任由自己安心的靠在身後人的身上,反倒不說話了。

  「嘖。」

  喻落吟的聲音低低的,似乎有些可惜:「你怎麼都不害怕?」

  白尋音眨了眨眼,說話的時候軟嫩的唇划過他的手心:「我知道是你。」

  喻落吟沒問她是怎麼知道的,也沒像往日那般故作戲謔的調侃,他只是從後面抱著小姑娘細細軟軟的腰肢,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

  呼吸聲縈繞在耳,白尋音敏銳的感知到有些沉。

  他似乎像是……有心事。

  白尋音秀眉微蹙,試探的問:「不開心?」

  「開心,也不開心。」

  喻落吟低低的嘆了口氣,清冽的聲音似乎隱隱克制著什麼:「寶貝,我很高興你為我出頭,但六年前…我媽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白尋音微微一怔,原來她剛剛顧苑的對話,都被喻落吟聽到了。

  怪不得他會這麼失常,會像個小孩子一樣抱著她——雖然他平日裡也愛撒嬌耍賴。

  雖然已經答應了顧苑不會把那些過往雲煙告訴喻落吟,但現如今他已經知道了,就是另外一種情況了。

  「其實真的沒什麼的。」

  白尋音低低的嘆了口氣:「是當初在醫院那個晚上,其實你母親來看你了,正巧碰到我。」

  碰到校服上沾著血,狼狽不堪,卻害的她兒子進醫院的『罪魁禍首』。

  喻落吟想像著白尋音當時可能的尷尬處境,閉了閉眼。

  「顧院長知道咱們的事情,但沒有說什麼過分的話,就是希望我離開你而已。」

  白尋音長長的睫毛微垂,在黑暗裡兩個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有呼吸交錯:「其實我可以理解她的想法的,她對你要求一向嚴苛,當然忍受不了早戀這件事,而且我還把你害的這麼慘。」

  說到此處,白尋音還繃不住笑了聲:「她當然覺得我是個禍害。」

  喻落吟摟著女人纖腰的手不自覺的收緊。

  「可是顧院長沒有說什麼。」

  白尋音安撫性的拍了拍他,聲音像是哄小孩似的:「喻落吟,是我的錯,是我和她主動說我會離開你,你別生氣行麼?」

  「不,我不生氣。」

  剛剛在找白尋音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她和顧苑上二樓的場景,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躲在暗處聽到的那些話,足以擊潰喻落吟心理建設。

  他心疼白尋音都來不及,又怎麼可能生氣。

  「不,我是說你別生你媽媽的氣。」

  白尋音聲音輕而堅定:「我不騙你,她是真的沒說什麼,我剛剛和她談話有些生氣也不是因為六年前的事情,是因為,因為……」

  她有些難以啟齒,可喻落吟卻淡淡的接過了她的話茬:「是因為心理醫生那件事,對麼?」

  白尋音咬了下唇,沉默不語。

  可這也算是無聲的承認了。

  「傻姑娘。」

  喻落吟輕輕的笑了下,把人摟在懷裡:「你怎麼知道我找過心理醫生?」

  白尋音不想瞞著他,於是一五一十的把去瀾大遇到劉語芙,而後劉語芙在大一的時候又巧遇過他去心理治療診所的事情都說了。

  喻落吟聽著,腦子裡只有『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句話。

  就像他的事情瞞不過白尋音,會被劉語芙巧妙的撥開雲霧,又像是白尋音瞞不過他,和顧苑的對話會被他無意間聽見。

  冥冥之中,似乎都有註定的。

  註定他們兩個不可以有任何事情瞞著對方,坦誠以待才是最好的方式。

  「你對我的事情知道的那麼清楚,該說的陸姐應該都跟你說了。」


  喻落吟低低的嘆了口氣:「我是不是一個很可憐的小孩?」

  他說著,就撒嬌的抱著白尋音把她舉高高,想要『親親安慰』。

  已經習慣了他的撒嬌,但偶爾還是會覺得忍俊不禁。

  白尋音忍著笑,捂住他的唇不親,還是一本正經的問:「那你還生你媽媽的氣麼?」

  喻落吟身子一僵。

  「我不會要求你做聖人。」

  白尋音從他身上跳下來,額頭抵著男人的胸口,一字一句傳入心扉:「但六年前那場談話顧院長是沒什麼錯的,這件事情關乎到我的原因,所以要解釋清楚,至於別的……我不會攔著你生氣呀。」

  喻落吟僵硬的身子漸漸柔和,黑暗中晦澀不明的雙眼是不會被人輕易窺探到的無措。

  其實他也會慌張失措的。

  「找時間和顧院長談談吧,別什麼事兒都藏在心裡。」

  白尋音聲音一頓,踮起腳來主動輕吻了一下他的下頜:「乖乖的。」

  如果喻落吟能把在她面前裝可憐撒嬌的本事用在顧苑喻遠面前十分之一,也許他們之間的關係就不會這麼僵硬了。

  黑暗中喻落吟沉默的抱著她,半晌後,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

  不知道他是把白尋音諄諄善誘的言辭聽進了耳朵里,還是……終於想跟自己妥協了。

  某天下班後的傍晚,喻落吟開車回了喻家的豪門大院。

  他是不怎麼愛回來的,除卻固定的日子基本上很少來,越長大越在表面上看著和顧苑喻遠和解了,實際上卻漸行漸遠。

  喻落吟很久沒有仔細的看過,原來他的『家』里現在是這麼冷清。

  保姆在這座宅子裡待了很多年,算是半個家人,可終究不是真正的家人。

  男人蹙了蹙線條精緻的長眉,微微抿唇走了進去。

  他有密碼,不用按門鈴,腳步放輕進了門,傍晚太陽還沒落下的宅子裡沒人開燈,一片昏暗,客廳里影影綽綽的坐著一個人的影子。

  是喻遠,他聽到門口有人走進來的動靜抬起頭,見到喻落吟,那張氣質成熟卻帶著沉澱英俊味道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

  「落吟?

  你回來了。」

  男人下意識的看了眼牆上的鐘:「今天是十八號麼?」

  以往,喻落吟只有每個月十八號或者極其偶爾的假期才會回來一次,要不然就是逢年過節了。

  「不是十八號。」

  喻落吟雙手插兜,故作輕鬆的聳了聳肩:「就不能回來麼?」

  「說什麼話,這是你家……」喻遠站起來,眼底一絲疲憊被很好的收斂藏起:「當然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

  喻落吟沉默,片刻後問:「我媽呢,她在家麼?」

  提到顧苑,喻遠顯然一愣,繼而嘆了口氣。

  「在家。」

  男人抬頭看著台階,顧苑明顯是在樓上,他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你媽最近生病了,心情不好,你……你去看看她吧。」

  原來喻遠在家是因為顧苑生病了,這樣就解釋的通了。

  喻落吟眉目一凜,飛速的上了樓梯,走到顧苑門外的時候他敲了敲門,聽到裡面一聲低啞的『進來』,才推門走了進去。

  顧苑倚在床頭,距離之前喻時欽的訂婚宴才不到一周,仿佛整個人就瘦了一圈,臉色蒼白。

  但眉宇間卻沒有什麼病氣,估計鬱鬱寡歡的愜愜是因為『心病』。

  她見到喻落吟,顯而易見的一愣,一向沉冷的聲音低低的:「今天怎麼想起來過來了?」

  「不行麼?」

  喻落吟走過去,給她倒了杯水,聲音淡淡:「生病了怎麼不叫我?

  忘了我是醫生了?」

  顧苑捏著玻璃杯的細長手指緊了緊,沒說話。

  實際上她沒什麼病,就是突然的特別累,特別疲倦,只想在床上躺著好好的休息一陣不願意起來——偏生在別人眼裡看起來卻就是病了。

  難道真的因為她平日裡太強勢,看起來永遠不會累麼?

  顧苑以前很是享受這樣的評價,可她活到現在這個歲數,卻突然覺得迷茫了。


  這迷茫不亞於在酒莊的時候白尋音同自己說那番話過後給她的震驚感。

  一直以來自己的控制欲,喻落吟的心理醫生……顧苑覺得自己有點無顏面對喻落吟,哪怕他是自己的兒子。

  都說孩子和父母之間沒有隔夜仇。

  可喻落吟和他們之間的隔閡,早就不是『夜』了,是數不清的歲歲月月,是顧苑光想想都覺得無法彌補的頹然。

  「媽,我這次來是想聽你跟我說一句實話。」

  喻落吟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微微垂眸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緩緩按壓著,像是給自己一遍一遍做著心理建設一樣——他要和自己和解,要心平氣和。

  迎著顧苑微愣的視線,他抬起頭來:「那天你和音音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顧苑瞳孔猝然的收縮,手指不自覺的抓緊了身下的被單。

  說起來很可笑,她居然會在自己兒子面前感到緊張。

  「我問過音音,她說你沒有說過分的話,是真的麼?」

  喻落吟定定的看著她,一肚子黑心腸里此刻難得有幾句實話:「這是我心裡的一個節,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希望你能跟我說實話。」

  無論是什麼樣的結果,他都能接受。

  顧苑閉了閉眼,她腦子裡這些天不住回憶著六年前的場景,此刻已經倒背如流,半晌後聲音有些嘶啞的開了口——

  「你當時的狀況很不對,我猜到會不會是有外界的影響,便讓身邊的心腹查了一下。」

  「那天晚上得知你進了醫院,我從實驗室趕到醫院,你進了病房,外面是那個小姑娘……就是白尋音。」

  「一眼,我就有感覺她是調查資料里那個不能開口說話的女孩,雖然她當時已經恢復聲音了。」

  「可能是女人下意識的第六感吧,我懷疑你們在早戀,而我很反對早戀,我覺得那是另一種形式上的『玩物喪志』,我不想你因為什麼男女之情小小年紀就變的不知輕重。」

  說到此處,顧苑聲音頓了一下,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可我沒想到,一個小姑娘比我看的透。」

  喻落吟疑惑的眯了眯眼。

  「其實當初我就應該想到,白尋音不是普通的姑娘,她比我們純粹多了,也有眼見多了……」顧苑喃喃道:「我當時請求她離開你,因為我不想我兒子被一個女生影響,我以為她會哭,會求我,畢竟我們家是什麼樣的情況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

  攀上了喻落吟這根『高枝』,難道不想從中獲取些什麼嗎?

  喻落吟聽著,心中已然有了些預感,但他依舊問:「然後呢?」

  「她什麼都沒說,答應了。」

  顧苑微笑了笑,有一絲對自己的譴責,嘆息聲若有似無:「她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高考結束後再說這件事,到時候她會自動離開你,而那個時間段,她不想你的成績受影響……我不如她。」

  白尋音說的對,她真的沒有考慮過喻落吟的心情。

  就連一個小姑娘都比她這個當媽的思慮周全。

  當初顧苑就對白尋音的那個『要求』記憶深刻,而後來對於白尋音的不食言,真的說走就走更加深刻。

  她明白自己的兒子為什麼會沉迷於那個姑娘。

  喻落吟迄今為止才終於拼湊了當初發生的全過程,黑眸晦澀不明,有些發怔。

  但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手心是麻的,血是熱的。

  隔著十幾公里的距離,喻落吟已經想擁抱白尋音了。

  「落吟,給我們一個補償的機會。」

  顧苑看著喻落吟神色像是絕境中乍逢花開般亮了一下眼睛,心驚肉跳過後定了定神,認真的說——

  「我和你爸的確是,不負責任,我們都承認,而且曾經試圖想讓你和你哥一樣,家族聯姻,但那都煙消雲散了。」

  「我們沒資格管你,也不會讓你做你不願意的事情了。」

  「其實我很喜歡白尋音那女孩,什麼時候……能正式見個面?」

  喻落吟聽了並不意外,任何人喜歡白尋音他都不會意外的。

  他的小姑娘好的要命,生來就應該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卻偏偏命運開了個玩笑,讓她備受坎坷,不過日後他會疼她。


  「我會跟她說的。」

  喻落吟一刻也不想等,只想趕緊回去找白尋音,他倏地站起來,離開之前高瘦的背影卻頓了一下。

  「其實我最近在學做飯。」

  喻落吟微微側頭,對著床上的顧苑說了句:「等明天給你送湯來,走了。」

  從顧苑口中聽到六年前在醫院裡真實的全過程,腦中思緒不自覺的就被扯回六年前那個魑魅魍魎,驚心動魄的午夜。

  就像是午夜凶鈴,那一晚上,他們仿佛被摧毀了,又仿佛被救贖了。

  喻落吟承認他恨過那天晚上,恨過瞞著他改志願的白尋音,甚至恨過自己年少無能不能改變世界的無力感。

  但恨到底比不過愛,他到底是愛她,所以在那堪稱煎熬的幾個月後,這種『恨』就變的麻木不仁,像是心尖兒一道不痛不癢的疤。

  比不過對白尋音的執念和沉迷。

  喻落吟那個時候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非她不可。

  可直到飛到北方,隔著校園裡長長的距離又見到他,所有的不明了就都明白了。

  喜歡和執迷是不需要理由的,他只要她,僅此而已。

  但那道不疼不癢的疤終究還在,就是今天徹底被顧苑磨平了。

  喻落吟在聽到她複述著白尋音當年說『過幾個月,不想耽誤他高考』的時候,就只想飛奔回家,把小姑娘抱起來親吻。

  就像個不懂事的毛頭小子,他比十八歲那年還要急躁。

  可這急躁在推門進去看到白尋音坐在飄窗上看書的一剎那,又詭異的平靜下來——猶如微風拂過,一隻無形的手溫柔的抹平了他所有的躁鬱。

  白尋音可能就是有這種本領的。

  她穿著灰白色的家居服,吹乾的長髮披在背後,剛洗完澡的周身縈繞著一股淡淡沐浴露的清香。

  時隔多年住在一起,喻落吟才終於知道她用的什麼牌子的沐浴露。

  但那味道用在自己身上,就沒有了那種魂牽夢繞的感覺。

  喻落吟明白他沉迷的不是味道,而是人。

  一身象牙瓷白色皮膚的女孩沐浴在陽光里,皮膚白的近乎透明,一身的書卷氣柔和而安寧。

  這讓喻落吟剛剛迫不及待跑回來的過程中,剛剛腦中產生的污穢想法盡然蕩然無存。

  其實就安靜的看她一會兒就好了。

  白尋音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放下書轉頭看過來的時候眼神澄明,純粹又鮮活。

  喻落吟腦中忽然就閃過一句話——

  [你微微地笑著,不同我說什麼話。

  而我覺得,為了這個,我已等待得很久了。

  ]

  ——泰戈爾《飛鳥集》

  「老師,我最近總在想『滿足』的真正意義是什麼?」

  「總感覺得到的越多,反而越空虛。」

  又一次在瀾大的教授辦公室做陳論總結,結束時白尋音卻忽然問了李乘風這麼一個問題。

  在對方有些錯愕的眼神中,她笑了笑:「我好像最近總在思考理科生的問題呢。」

  李乘風本來微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忽而笑了。

  「小白,上次我問你是不是談戀愛了,現在這個問題不用問了吧?」

  他笑了笑,目光自帶沉澱過後的平穩溫和,似乎能看透一切:「其實你第一次來的時候我覺得你是個做科研的好材料,但一個女孩子,長的好看的不得了,身上的氣質卻銳利的厲害。」

  那是一種薄如『刃』的鋒利感,並不是說白尋音這個女孩如何的凶,反而,她很淡。

  仿佛一切不能入眼,隨時會隨風而逝一般。

  可從四月份的初見到現在,李乘風很欣慰的感覺到白尋音身上某些氣質變『柔和』了。

  或許就和她現在提出的問題有關。

  她在某些需求上得到了滿足,可滿足的背後卻又是遏制不住的空虛。

  就像是對泡沫最絢爛時的恐懼,恐懼它消失。

  可在經過陸瑩那一番『心理治療』過後,白尋音也漸漸明白把對杞人憂天的恐懼轉化為實際行動的道理。


  所以她其實也就是對老師這麼傾訴性的一說,隨後便笑了笑:「老師,您不是說有銳利激進思維的人,反而能做出最好的研究麼?」

  「是啊,所以我很欣賞你。」

  李乘風也忍不住笑笑,話中自有黃金屋:「但事業的背後,首先是生活。」

  「無論如何,我都是希望我學生生活的開心的。」

  白尋音微微一怔,忽而覺得醍醐灌頂。

  ——原來李乘風教授並非鐵面無私,反而是真正的智者。

  因為只有真正的智者,才能將自己的工作和家庭無私融合在一起。

  相比起來,她要成長的部分還多的很呢。

  林瀾八月天的雨是最多的,有時甚至會從早到晚纏綿不斷,但打在身上到底還是柔和。

  周六一早天蒙蒙亮,白尋音就把喻落吟從半夢半醒間拉了起來。

  後者昨天拉著人折騰到了挺晚,完全沒想到白尋音還有力氣能這麼早起床,半眯著眼看著女人腰身僵硬了一瞬間,隨後強撐著起來利落的洗漱,換衣服。

  喻落吟打了和哈欠,頗為憊懶,迷迷糊糊的聲音喑啞:「怎麼起這麼早。」

  白尋音今天卻穿的很正式,不同於平日裡一向喜好的休閒風格,她今日套上了不怎麼穿的西裝。

  半身鉛筆裙下面的兩條腿細細長長,白皙筆直的踩著黑色微跟鞋。

  這樣的打扮是她平日裡絕對不會穿的,喻落吟不禁正經的坐直了身子。

  白尋音正在對著鏡子紮起一個高高的馬尾辮,巴掌臉上皮膚清透,茶色的眼珠淡淡的:「帶你去個地方。」

  那是她從未帶人去過的領域,平日裡想起甚至都覺得被人入侵的冒犯。

  但此刻卻覺得可以帶著喻落吟去了。

  從小生活在林瀾的本地人都習慣了日常潮濕的水汽,毛毛雨基本不打傘。

  喻落吟乖乖的不問什麼,任由白尋音開車,直到開出了市中心的區域,一路向南,越來越遠開到了郊區這一帶。

  喻落吟意識到了什麼,眉目微動。

  他看著白尋音精緻的側臉,女孩抿了抿唇,一絲不苟的開車——直到把車開到南部灣墓地外的停車場。

  似乎細緻溫和的毛毛雨都有些冷清了起來。

  喻落吟心頭跳了起來,欲言又止的張了下口,還沒等問什麼白尋音就已經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就和所有墓園的建設一樣,去墓碑前拜訪需要走一段台階陡峭的山路。

  白尋音默不作聲,平靜的登高,踩著微跟鞋的步伐很穩。

  細雨不停,很快就在她身上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霜霧,女孩長長的睫毛都沾上了幾顆晶瑩的水珠。

  就像所有積少成多的東西,毛毛雨也一樣具有『殺傷力』。

  喻落吟一顆七巧玲瓏心本就通透,此刻當然明白白尋音要帶他去哪兒,他不做聲的跟著,只是到進入墓地之前才淺淺的嘆了口氣——

  「我該買束花的。」

  第一次來見未來的『老丈人』,怎麼好空著手?

  怎麼也該買一束百合花。

  喻落吟之前在白尋音不在的時光里,曾經悄悄的去偷看過她的父母。

  他記得白鴻盛原來還在的時候,季慧穎每周都會買一束百合花,為單調冰冷的病房增加了一抹生氣。

  喻落吟看到過許多次,所以覺得白鴻盛應該是喜歡百合的。

  要不然就是季慧穎喜歡,但妻子喜歡更好,當丈夫的自然也就跟著一起喜歡了。

  「不用。」

  白尋音微微笑了笑,搖頭:「我爸見到我帶人來了就好了。」

  他們都是極致的唯物主義者,但在最親近的人墓地面前,往往都有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就好像他們說的話,親人在天上可以聽到。

  喻落吟態度不自覺的更端正肅穆起來。

  墓碑上白鴻盛的照片還很年輕,是他二十七八歲的模樣。

  女孩肖父,白鴻盛五官和白尋音有幾分神似,而最絕的還是眉目間清淡的神韻——雖然溫柔卻疏離,讓喻落吟一下子就覺得親切極了。


  之前在病房他看到的只是白鴻盛閉著雙眼,骨瘦枯乾躺在病床上的活死人模樣。

  這還是第一次,喻落吟見到照片上的他廬山真面目,英俊清雋,僅從一張照片也能看出來氣質沉穩迷人。

  「我爸爸很帥吧。」

  上次有人來白鴻盛的墓地還是季慧穎在林瀾的時候,女人常常過來陪著。

  此刻幾周過去,墓碑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灰,被雨水沖刷了幾番後,大理石面上的痕跡斑駁。

  白尋音淡淡的說了一句,語氣微微有些調侃,便半跪下來用隨身帶著的白色絹布擦拭著白鴻盛的墓碑。

  似乎天公也不捨得和美妙少女作對,本來從半夜一直纏綿到早上的雨色竟然逐漸轉停,露出一絲瀲灩的晴。

  女孩白皙柔嫩的膝蓋著在墓碑前漆黑濕潤的土地上,很快蒙了一層污垢,她卻不管不顧。

  白尋音似乎在和喻落吟說話,又好像和自己說話:「我從小到大,一直覺得我爸爸是全世界最帥氣高大的人。

  最小的時候我其實是跟著外公外婆在古鎮生活的,可爸爸不捨得,在事業起步最忙的時候也把我接回來自己帶……我從來沒想到他會那麼早離開我的。」

  可能是因為雨後的陽光太明媚刺眼的緣故,女孩茶色的眼睛裡有著微微的水色。

  其實,她很想爸爸。

  喻落吟是第一次聽到白尋音主動提起她家裡的事情,感覺不亞於掀開一顆加固重重接近蒙塵的心臟一角,登時僵在了原地。

  又驚喜又心疼,垂在身側的手指都不自覺地攥成了拳。

  「可世事就是這麼無償,人生隨時都會有意外的發生,我們家的意外是舊疾成醫,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白尋音唇角的笑容有些落寞,她其實唯一遺憾的,就是白鴻盛走的時候她從未長大,從未主動替他做過什麼。

  「一直都是你心疼我的。」

  白尋音看著墓碑上的照片,喃喃的道:「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一個人,想找人替你照顧我。」

  「所以我把他帶來給你看了。」

  意識到了白尋音話中某種『認可』的聲音,喻落吟呼吸一滯,慢慢的屈膝跪在了白尋音身邊。

  此時說什麼其實都是徒勞,他只要在心中默默的叫一聲『爸』就好了。

  您放心,我一定會對音音好的。

  無微不至,猶如您在。

  從山頂墓地下去的時候,喻落吟是把白尋音背下去的。

  他用紙巾幫女孩把膝蓋上沾著的濕潤泥土擦乾淨,這才發現那處都跪紅了。

  喻落吟這下子心疼的怎麼都不讓她自己下台階,乾脆就把人背了起來。

  白尋音反抗不成,見周圍無人見到他們『廝鬧』的蠢樣,索性就享受起男人寬闊的背,趴在他肩頭垂眸看著台階邊上茵茵綠草,以及周圍來來往往的螞蟻,自得其樂。

  「回家多吃點飯。」

  喻落吟伸手抬了她一下,有些不滿:「沒重量似的。」

  白尋音微笑不語,纖細的手臂攬著他的肩。

  其實剛剛趁著喻落吟走開的時候,她還說了句悄悄話給白鴻盛聽——

  [老爸,他是我曾經的人間妄想。

  ]

  現在的相濡以沫。

  只是這話當然不能說給喻落吟聽,不然他又該臭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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