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霽初幻想過很多孩子們在神殿的生活。
他和楚章選擇進入軍隊,人類的武裝力量必須有他們的眼線,不能完全被動,還要爬得高站得穩,要清楚人類的底線在哪裡,能達到什麼程度。
楚湘心疼姐姐從一個小兵摸滾打爬往上走,他想讓她來叢林,叢林的根基已經很穩了,亞洲沒有什麼勢力敢得罪叢林,楚湘希望姐姐好好的。
但是楚章說,總有人要去。
她生於南方,逃出原生家庭投靠遲鍾之後一直被淮安晚帶著,將江南女子的靈秀與溫文爾雅學了個大概,忽略她的異能,家裡人都認為她會做一個文職官員。
「霧哥在叢林,那是個黑暗的地方,利益,金錢,地位……太吸引人了。」楚章是抉擇了很久的,她也在叢林待過一段時間,很清楚其中的運營,「我怕他陷進去。」
「我得站在另一個極端,隨時把他拽回來。」
哪怕楚霧說自己肯定不會完全陷進去,不會突破底線。但是他一直在黑暗中,萬一楚湘沒拉住他,萬一那些東西迷了他的眼,必須有人時刻叮囑他,時時刻刻看著他,以防萬一。
楚霧在極端黑暗中,那麼楚章就要走向極端光明,以最快速度看出哥哥的腐敗,抽筋拔骨也要將他那一丁點的邪惡割下來。
而燕霽初不一樣,他生來就是將領,他是清王朝的邊將之子,遺傳了家族的領軍天賦,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如果讓燕霽初在戰爭中長大,那麼他絕對會是名留青史的一代名將。
戰爭鑄就他的血肉,勝利拼湊他的靈魂。
楚章傾向於單兵作戰,她的異能會給她很大加持。燕霽初則是指揮作戰,發揮所有人的長處,排兵布陣以一場藝術性的勝利完敗對手。
他倆並沒有同行,後期燕霽初在異能狩獵尾聲進入北美,沒有碰到燕景雲他們四個。隨後是異能者占據歐洲,人類聯邦撤兵又撤離居民,歐洲被封閉。
燕霽初平定北美的那些反動武裝力量,軍功顯赫,調回長安。
長安是聯邦的政治中心,無數人都想回來,這裡才是聯邦的中心,在長安才能聯絡世家大族,聯絡長安官員,武將需要信任。
在他人看來,這是燕霽初偌大的榮耀。但是他並不是很想在這裡,他想去東歐,想去西亞,甚至是北非,他要去找弟弟們。
不過楚霧和雲卿滇活躍在那邊,燕霽初這個位置非常重要,他們都勸他留下,他只能放棄,留在了長安。
遲鐘不見蹤跡,孩子們單獨在神殿,他們生活得好嗎?
總歸是不好的。
景雲心思細膩,卻喜歡悶在心裡不說,他會照顧好弟弟們,但是誰在照顧他呢?
錦乖性子頑皮,多少得讓景雲操心,他會被迫變乖嗎?儘管一直喊著錦安乖乖,但燕霽初還是喜歡崽崽鬧騰一點,他要是乖乖躺在他懷裡,那絕對是生病了。
囡囡被兄長姐姐養得金貴嬌氣,最受不得苦,麼兒爬高爬低上躥下跳熱情似火,直來直去的性子不知道會不會惹得那些人不快。
燕霽初表面上不會表現出來太濃郁的思念,不似淮蘇曾經失去淮金陵又失去江申嵐而雙向情感障礙反覆發作求死不得,也不像蜀奕川控制不住的暴躁,每每大家說起孩子們無不心疼難過後悔的時候,他很理智,很冷靜,沒說過想念。
不說,不代表他不想。
不說,不代表他不心疼。
燕霽初沒帶什麼東西回來,他幾乎一下班就直奔機場,連家都沒回,匆匆忙忙的,冷著一張臉,把試圖留下他再勸一勸別辭職的領導嚇得不敢攔。
景雲傷了靈魂。他單是想起來這件事情,就心痛得無法呼吸。
下飛機,見到來接他的齊魯,燕霽初依舊沒什麼表情,倒是齊魯嘰嘰喳喳得一直在說,把這幾天的事情一股腦倒給他,彌補燕霽初不在場的遺憾。
他口才很好,講得生動形象,但是並沒有得到多少燕霽初的回覆。
「霽哥啊。」齊魯說,「你理理我啊。」
「我在聽。」他的音線冷得像是戰場上的將軍下達命令,沒有人情味又毋庸置疑。
「給點回應,你不該笑一下嗎?哭一下也行啊,老川抱著麼兒都撒不開手,他說他來的路上做夢自己沒認出來麼兒沖他開了一槍,心碎了一路,哭得老慘了。」齊魯沒好意思說被感染得他們一眾人也跟著落淚。
蜀奕川心心念念了這麼久,這個破班一天也上不了,要不是淮安晚強按著,他都要撂擔子去他丫的了。
見到蜀奕渝的那一刻,回憶紛至沓來,他看著麼兒乖乖地喊了聲哥哥,也不笑,也不鬧,跟小時候惹他生氣的樣子一點都不一樣,多了太多的小心翼翼。
積攢了十八年的眼淚忽然就忍不住了。
「……」燕霽初試圖讓自己笑一下,這個滲人的笑容把齊魯嚇得渾身起皮疙瘩。
「算了,不為難你了。」齊魯打了個方向閃,「提前打個預防針吧,景雲有希望恢復,只是要很長很長時間。錦乖還好,沒受傷……大概吧,麼兒悄悄跟我們說,錦乖回來之前被阿米瑞恩掰斷了身體的骨頭,後期被巴塔比什修復了,但總歸是……天殺的阿米瑞恩,老子殺上歐洲第一件事就是滿清十大酷刑給他輪流來一遍!」
好奇怪。
燕霽初覺得自己現在的情緒不對勁,他連心跳都是平穩的,呼吸也很順暢,眼睛沒有乾澀……就好像那天氣急攻心暈過去的不是他一樣。
「……哥,你這樣我害怕。」
齊魯扭過頭看他一眼,發自內心地說,「最少你得有點反應吧……錦乖很期待與你見面的,總不能一會你還是這麼冷著臉吧,會把孩子嚇到的。」
燕霽初目視前方,眨了下眼。
齊魯嘆了口氣,也不再說什麼了。
自從燕察年戰死,他霽哥就變得沉默寡言很不愛說話,豫哥都擔心他哪天憋死。
所以燕景雲被遲鍾抱回來之後先送給燕霽初養著,但是景雲性子也淡,後來又抱過來燕錦安,家裡可算是鬧騰一點了,阿霽的笑容也多了。
燕察年啊……
逝者安息。
生者得往前走,得走出陰霾。
永和府邸。
聽見外面汽車的動靜,燕錦安顯然更緊張一點,他抱著燕景雲一條手臂,「哥,你給點反應,霽哥會不開心的。」
他聽了他們講燕霽初的往事,戰爭時期的創傷太過痛苦,一下子失去了燕景雲和燕錦安兩個乖孩子——有些人不是不會難過,只是不會把難過表現出來。
「你哄哄他,錦乖,哄他哭一次。」唐晉原出餿主意,「這麼多年一次情緒都不外露,我們很擔心他憋出事了的。」
燕錦安用力點頭。
淮蘇心情糟糕的時候有江晝浙安慰,他小時候追在淮蘇和淮安晚屁股後面長大。蜀奕川實在是緩不過來情緒的話也有雲卿滇物理清醒,總歸是有個傾訴說話的人。
燕霽初覺得自己年長,要堅強,所以不會外露情緒。
「……」
他看著向自己走過來的那個已經不再拉著他的衣角要抱抱的孩子。
長這麼大了。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嗎……
燕霽初身姿挺拔,下班也沒換衣服就趕了過來,一身軍裝正氣凜然,帽檐下那雙黑色的眼睛把情緒藏得太好了,一點波瀾都激不起來。
「錦乖。」他說。
然後沒有了。
該說些什麼……燕霽初心想,他應該好好敘敘舊的,問問孩子們過得怎樣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他會在接下來的日子照顧好他們,他也會想盡一切辦法殺上神殿把那群傢伙全宰了給他的錦乖景寶報仇,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辭。
可是說不出口,他的愛和恨都積攢了太多,堵住了心頭,被時光打磨得連稜角都沒有了。
燕錦安等著下文呢,結果好半天沒等到,他歪了歪頭,疑惑,目光微微偏移看向後面進來的齊魯。
齊魯用口型說,抱他。
他需要一個充滿熱情的,熾烈的擁抱。
燕錦安接收到信號,開始後退。
在場所有人:「?」
齊魯:錦乖你在幹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燕錦安小腿倒騰得很快,後退一段距離之後,在燕霽初茫然的眼神中,他忽然開始往前沖,幾步之後一個起跳,伴隨著一聲充滿了想念、委屈和愛的「哥哥!!」——
他撲入燕霽初懷裡,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兩條腿盤住他的腰,像是八爪魚一樣抱得非常緊。
「哥!」
「嗯。」燕霽初接得穩穩的,一隻手托住他的小屁股,另一隻手按住了錦乖的後脖頸,回應了一聲。
齊魯頓時鬆了口氣。
「哥!你不想我嗎!你回來的最晚了!你是最後一個到的!」燕錦安抱著他耍賴皮,就像是小時候一樣,「我生氣了!你得好好哄我!」
「好,哄。」燕霽初聞到了他身上的陽光的味道,「錦安乖乖。」
「錦安不乖~」
「乖的,錦安最好了。哥哥知道錯了,不該回來這麼晚的,錦乖原諒哥哥一次。」
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
「哼哼,好吧,錦乖原諒哥哥。」燕錦安從他身上跳下來,拉著他的手直奔燕景雲身前,「景哥,你看啊。」
燕景雲沒有理他們,只是歪著頭看牆上掛著的一幅畫。他看了很久了,目光沒有在誰身上停留過,只是在看周圍環境,看地板,看椅子,不會搭理燕錦安。
燕霽初半跪下來,握住燕景雲的手,家人把他照顧得很好,他的手很熱。
「會好起來的,景雲,回家了,有霽哥在。」他看著他,無端落下一行清淚,連自己都沒察覺,內心的冰山融化了一塊,「會好起來的。」
景雲,回家了,你不用再強撐著了。
家人都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今天是除夕。
晚上自然是要吃大餐。
早飯之後包了餃子中午吃,飯後就開始準備晚餐,因為買菜晚了點所以菜價很貴,沈凇隨口吐槽了一句幽州城的菜價簡直比長安城還要離譜,嶺穗粵哪能因為錢讓家人們受苦,當即每個人轉帳幾萬買菜,買好菜。
因著唐家和蘇家被聯邦全面盤查而被迫失去了幾個合作,華啟沒落井下石——他們知道這倆家很冤,所以嶺穗粵哪怕虧損一點也想幫個忙,在不得罪聯邦的前提下幫扶了一把算是賣他們一個人情好。
嶺紫荊查到一點顧家的手腳,但是線索太少了,只能說也有推波助瀾的作用,當是世家之間的廝殺吧。淮蘇專心陪囡囡,楚霧老早飛回來,誰也沒顧得上聯邦,他們也就沒有往顧家那裡懷疑。
嶺穗粵深吸一口氣想要感慨什麼,一口氣吸進去蜀奕川切的辣椒氣味,頓時眼紅鼻子酸眼淚順流而下,把旁邊的楚湘嚇了一跳,「阿粵哭什麼?華啟要破產了?」
「什麼,華啟破產了?!」楚霧聞風而來,還沒來得及幸災樂禍,隨後他也被楚湘手裡的辣椒辣哭。
楚霧跟嶺穗粵面對面流淚。
蜀奕渝靠著廚房櫃檯咯吱咯吱啃著小米椒,雲卿滇示意麼兒去親嶺穗粵一口,能開出隱藏款粵哥。
「什麼叫隱藏款?」蜀奕渝不太理解。
「被辣得嗷嗷叫。」雲卿滇輕描淡寫。
蜀奕渝:「……」
「我喜歡吃辣的,我哥不太喜歡。」楚湘掰了口紅椒放進嘴裡,「每次跟我哥吃飯都得先做他的再做我的,他嫌棄我的鍋辣。」
無辣不歡到滴辣不沾,千杯不醉到一杯就倒,不吃香菜和最愛香菜的能跳起來干一架。
「所以團聚的時候會做很多種菜,用公筷除了講衛生以外就是『沾了辣椒不許吃不辣的』和『吃了香菜不足碰沒有放香菜的』,每年都因為這個吵吵。」唐晉原一邊給崽子們科普,一邊kuku往裡面倒醋。
「……致死量啊。」燕錦安嘆為觀止。
「我有時候真的很想去準備正宗東北菜。」沈遼空有一手好廚藝卻沒辦法發揮,他一邊洗菜一邊嘆氣,「只可惜不太刑。」
「豫哥好像到了。」
「壞了,來早了,沒讓他去買包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