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三月還是有些涼,草長鶯飛,桃梨爭綻,只是這流放的路上,略顯荒涼。
溫母拖著沉重的鎖鏈,一步三回頭地望著繁華的京都。
旁邊一直攙扶著她的溫家女溫之柔勸道。
「母親,別看了,如今我們戴罪之身,誰都避之不及的。」
「是啊,就連你舅父…」
沒有說出的話,幾人都心照不宣。
十里亭,無一人送行,溫肅侯府一出事,連帶著母親那邊的親眷,都無人送上一文銅錢,無人添上一身衣衫,果真是人心涼薄。
流放路上,每天必須要走五十里路。
陳十一倒是無所謂,以前每天都是起早貪黑地做各種各樣的活計。
但這幾位養尊處優的夫人小姐們就不一樣了。
還沒走到十里路,就開始哀聲怨道,苦不堪言。
經常遣送流放的官差可不會講什麼情面,誰要是偷懶,一鞭子抽過去,受了傷,在路上,就是死路一條。
陳十一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之前把刀架在她脖子讓自己擋刀的人叫溫之衡,是侯府的世子,如果不是這侯爺出事,他就是下一任的侯爺。
權力頗大。
如今家道中落,也是不卑不亢,對自己的家人關懷備至,唯獨自己這個逆著他的婢女,時時刻刻要遭受他威脅的目光。
陳十一想,再怎麼威脅也沒用,自己從小到大,遭受的白眼多了去了。
讓自己心不甘情不願地伺候一家子人,而且那人還拿自己抵命,想都不要想。
好不容易五十里路走完,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昏黑色的夜色下,官差點燃了篝火。
侯府的幾位主子圍著溫熱的篝火,癱坐在地上,毫無形象。
晚膳是一黑乎乎的饅頭加一碗稀薄的粥。
幾人餓極,都顧不得這吃食的好壞,急忙往嘴裡塞了去。
陳十一坐得離他們的距離有點遠,她自己拖著腳鏈撿了一些柴火,自己單獨開了一個火堆。
如此寒冷的夜,晚上只怕更難熬。
她褪下自己的鞋襪,腳底有些泛紅。
想必那一家子更加不好受。
果然,溫之衡看到自己母親腳底磨破了皮,腳底還淌著血絲,便坐不住了。
他戴著枷鎖忙走到官差面前問藥。
官差猶如看白痴一樣看著他。
「你們是流犯,沒有這個待遇,有飯吃就不錯了,還想要藥?天真得不行!」
溫之衡一直高高在上,何曾被人這樣輕視過,但現在這個身份,如何能硬氣起來,只能無奈離開。
他走到陳十一身邊命令道。
「你明天背我母親走,她的腳底起泡裂開了。」
陳十一低著頭立即拒絕道。
「不背。」
溫之衡氣得冷笑!
「你敢拒絕?」
「我為什麼不敢?」
溫之衡怒視著油鹽不進的陳十一,轉而語氣又軟了下來!
「你幫我背母親,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陳十一抬頭看了溫之衡一眼,搖頭道。
「你可以自己背。」
「我身上戴著枷鎖,不然何至於求你?」
「這搞得好像誰沒戴鎖鏈一樣,再說,你那邊也有兩姑娘,年紀比我還大。」
溫之衡雙眸微閉,嘆氣道。
「她們…算了!」
後來,他也沒再要求陳十一幫忙了。
陳十一遠遠地看了那一堆人,沉默了一會,然後摸索著朝黑暗中走去。
溫之衡眼睜睜看著幾人紅腫的腿腳,難受極了。
她們何曾過過這種風餐露宿的日子,如今乍然一吃苦,就傷成這樣,要是有個萬一,可怎麼辦?
忽然,一個腳步聲響在自己的身後。
陳十一把剛剛採集的小飛蓬野草丟在他們眼前。
「把這個草搗成汁,敷在傷口上,可以消腫止血!」
說完就拖著長長的鎖鏈走了。
溫夫人在身後喊道。
「謝謝你,小姑娘。」
次日,他們的腿腳果然都好了很多,走起路來也不是那麼疼痛,至少還能忍。
溫之衡看著眾人稍微好了一點的狀態,心下微安,慢慢靠近陳十一道。
「多謝。」
陳十一埋頭趕路,聽得那公子說話,便喏喏地開口。
「那藥可值三個雞蛋!」
溫之衡愣了一下,才明白那婢女是要他給錢的意思!
「好,我先欠著,到了地方,我會還你的。」
春雨綿綿不絕,道路泥濘不堪,那個四歲的小娃兒不小心就滑倒,摔了好幾次,屁股著地,一直大聲地哭嚷著,身上掛滿了泥水。
溫家人甚是心疼,尤其是溫夫人,眼淚淌下來,猶如水人。
二少夫人是個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陳十一還給她端過養顏湯,如今她一個弱女子背個孩子流放,實在是辛苦至極。
不止溫家人辛苦,其他的流犯都叫苦連天,押解犯人的官差也很是頭疼。
泥路實在太難走,腳上的鞋都沾滿了泥,抬腳時沉甸甸的,又累又沉。
陳十一跟著眾人歇息在乾枯的野草上。
她拔了幾把乾草,編了幾條長長的草繩,纏在自己的鞋上,防滑還防泥。
做完這一切,陳十一抬眼,看見侯府世子站立在自己跟前,眼眸炙熱。
「你給我們每個人都纏上草繩,我給你十個雞蛋。」
陳十一眨了眨眼,他知道他在說什麼嗎?
「雞蛋太多,吃不完容易壞。」
溫之衡耐心地問。
「那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離我遠一點。」
溫之衡被氣得臉色發白,卻又無可奈何。
這個丫鬟軟硬不吃,擺明了就是不想管他們。
都說給雞蛋了都不好使。
待他回到原地,還沒一會,卻見那丫鬟隨了他來,蹲在睿兒身邊,給他雙腳纏上草繩。
睿兒雙眸閃亮亮的,小嘴一咧,臉頰隱隱顯露小酒窩。
「睿兒謝謝姐姐。」
陳十一聽得軟軟糯糯的童聲,眉眼彎彎。
稍微再歇息了片刻,流放隊伍又開始出發了。
睿兒小心著點不再摔跤,省了溫家很多事。
他們見陳十一的方法管用,也想自己做了來,奈何不得章法,只好作罷。
天色越來越陰暗,壓沉得讓人喘不過氣。
廣袤的大地上,幾乎不見行人,只他們這群被流放的人,慢騰騰的走著。
陳十一也有些累了。
就算有了草繩,鞋底不再打滑,但腳上的鎖鏈和手上的鏈子太過沉重,磨得人手腳生疼。
很多人都堅持不住,但規定的行程卻只完成一半。
官差們大多也沒有馬騎,和犯人一樣徒步前行,也開始有點支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