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縫屍

2024-09-17 13:33:04 作者: 好好噹噹
  「嗚啊,嗚啊…」

  亂葬崗內,頭頂烏鴉粗糲嘶啞地喊叫盤旋,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自顧自地說著話,顫巍巍地縫補著眼前的屍體。

  陳十一發現線不夠了,她散了自己的髮髻,從里拔了幾根頭髮出來繼續縫上。

  補完後,她用白布擦拭了南枝的臉頰,整理了她的髮髻,重新把那條薔薇花的手帕塞進她的掌心。

  她在旁邊找了一根寬些的樹幹,一點一點的刨開泥土,慢慢地扒拉出一個大坑。

  她的掌心已經紅腫,但她仍舊咬牙忍受著火辣辣的疼痛,想著南枝躺在裡面能寬敞一些。

  等坑擴得很大,日正西斜。

  「南枝,我們等他半個時辰,見他最後一面,好嗎?」

  她自顧自地笑道。

  「南枝,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陳十一,我們的相識那樣淺,緣分卻那樣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十一希望你,以後投胎到一個好人家,享人間富貴,下輩子不要再過得這樣苦了。」

  半個時辰已過,陳十一張望了很久,還是沒有發現人的身影。

  「南枝,我一個人給你送行,可好?」

  她把白布蓋住了南枝,抱著她的身體放在坑洞裡,一捧土一捧土地把她掩蓋了。

  她朝南枝的墓磕了三個頭,轉身離開。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家裡很是安靜,往常這個時候,飯應該都做好了。

  「十一,你,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滿身都是血?」

  溫之柔看著她的樣子訕訕地,極為害怕。

  溫夫人和二少奶奶也從房裡走了出來,看見陳十一的慘樣也嚇了一跳。

  陳十一雙瞳失了焦距,輕聲細語問道。

  「飯做了嗎?」

  溫夫人連忙解釋道。

  「沒有木桶,沒辦法提水,就沒做飯。」

  二少奶奶也接著說道。

  「我本來要打水洗衣服來著,但那桶子太重,提不起來,木桶跟著溪流漂走了。」

  陳十一木然地輕喃。

  「衣衫也沒洗?」

  幾人見狀都不敢吭聲,就連一向纏著陳十一的睿兒也不敢吱聲。

  陳十一全身忽然升起一種強烈的無力感,那種絕望的悲哀和恐懼緊緊纏住了她。

  好累啊!

  她蹲下身,把頭埋進自己的臂彎,無奈的疲憊感讓她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該如何發泄心頭的難受和悲慟。

  院子裡又響起了腳步聲。

  溫之衡看到眼前幾人的恐懼,又看見蹲在地上痛楚難受的陳十一,心頭泛酸,很不是滋味。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溫夫人瞥了一眼溫之衡,語氣輕柔。

  「早晨,十一交代我們自己做飯,但水桶弄丟了,沒做成。」

  溫之衡鬆了口氣。

  「哦,我去做,我馬上去做。」

  溫之遠見狀立即出了院門。


  「我去提水。」

  溫之衡把陶罐架在爐子上,陳十一已經進了廚房正準備切菜炒菜。

  灶膛里燃起了火,溫之衡蹲坐在灶口旁,一根一根地添著柴火。

  這是他流放到房陵後做的最熟練的事情之一。

  他守在廚房,一直想找機會同十一說話,然而十一併不想理他。

  她總是忙。

  早晨起來,他早已看不見她的身影,只留下溫熱的早膳,晚上回了之後,她已在廚房裡吃過了,背著鋤頭就去侍弄旁邊的菜地,他想幫著一起做,她就把鋤頭丟給他,自己回去睡覺了。

  此刻她穿著一身血衣,土黃色的臉泛著病態的蒼白,杏仁雙眸噙滿了驚懼惶恐,卻硬生生地被她自己壓了下來。

  他本想問她出了何事,即使她不願意同自己說話。

  竹製砧板上整齊地擺放著新鮮的薺菜,平時,她都是切得整整齊齊,現在,她單手剁得砧板砰砰響,砧板在案台上激烈地跳動,仿若誰現在要同她講話,那把鋒利的刀,下一刻就會砍向誰的頭顱。

  溫之衡隨著菜板的響聲,眼皮抖了好幾下,頭低低地埋在灶台前,不敢吭聲。

  吃飯的時候無人說話,教養使然,亦或是,陳十一的臉色使然,沒人在這個時候觸陳十一的霉頭。

  等大家都吃完,陳十一默默收拾桌上的碗筷。

  這張飯桌,還是溫之遠下了礦回來,磕磕絆絆地做了一個,暫且算是飯桌的飯桌。

  「我來吧。」

  溫之衡忙站起身收拾,陳十一見狀直接丟了手上的碗,端起柴房旁邊簍子裡的衣服,跨出院外,洗衣裳去了。

  溫之衡發出一聲嘆息,唉,又是這樣。

  陳十一蹲在溪邊敲打著衣裳,溫之衡跟過來蹲在一旁。

  「十一,我們談談。」

  陳十一頭也不抬地回道。

  「不想。」

  「可是…」

  「如果是我當丫鬟哪裡沒做好,你只管吩咐就是,如果是其他的,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話可說,還請大少爺別擋了我的光。」

  看著她決絕的神色,輕聲說出來的話揪得人的心生疼。

  他知道,今天不是個談話的好時機。

  他不再說話,只默默地接過簍子裡的衣裳,學著陳十一的動作洗了起來。

  回到院子,在竹竿上晾了衣裳,廂房的門打開,溫之柔喊住她。

  她手心捧著灰色的新衣衫,遞給了陳十一。

  「快把身上的血衣換了吧。」

  「謝謝。」

  陳十一接過衣衫,放在柴房的床板之上。

  是的,她的身上還留著南枝的血。

  月光躲在雲層里,忽明忽暗,溪流里的水甚是冰涼,她抬腳踏進水中,刺骨的驚覺喚醒了她今日的苦楚。

  她站立在溪水之中,水流漫過她的半身,散開發髻,她的髮絲一縷一縷分散開來,朦朧的月色下,隱約看起來是一隻瘦弱病秧的精怪。

  蔓延四肢百骸的疼痛,甦醒過來的疲憊,在溪流的沖刷中,化作了低聲的嗚咽,肩頭的顫動。

  溫之衡靜靜站立在離她不遠的暗處,聽著她低聲的哭泣,溪邊的那棵柳樹,柳條晃蕩,令人心煩意亂。

  一月,一雲,一水,一柳,還有她,還有他。

  水月無交,雲柳不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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