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缺了什麼

2024-08-23 00:15:51 作者: 黍寧
  惜翠是被落在臉上的什麼東西給戳醒的。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在榻旁看到了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兒的人。

  貌若好女,烏髮墨鬢的青年正專注地盯著自己看。

  一睜眼,對上了張人臉,對誰來說都有點兒驚悚。

  惜翠心裡打了個突,忙坐了起來,午後的困意頓時散了個一乾二淨。

  「你怎麼過來了?」不自覺地往後靠了靠。剛睡醒後,嗓音還有點兒啞,惜翠咳嗽了一聲。

  衛檀生見她啞著嗓子,沒著急回答,竟是主動走到桌前,給她倒了杯茶,讓她潤潤喉嚨。

  這才又坐了下來。

  「剛從爹那兒回來,便想著來看看你。」衛檀生眼睛眨也不眨,臉不紅心不跳地盯著惜翠道,「未曾想到,你竟醒得這麼早。」

  惜翠根本沒想到自己是被眼前這人戳醒,只當是自己睡眠太淺。

  喝了口茶,喉嚨里確實舒服了不少,惜翠捧著茶杯問,「眼下什麼時辰了?」

  「未時三刻,時間尚早,你可還要再睡一會兒。」

  「不睡了。睡多了不舒服。」惜翠攏了攏散亂的髮絲,理了理衣襟,隨口問了一句,「我爹還在書齋嗎?」

  奇怪的是,衛檀生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惜翠抬頭看過去,卻見這小變態正一本正經地望著她。但他的目光卻好像透過了她,想到了什麼別的地方去。

  惜翠理著衣襟的手頓了一頓。

  衛檀生看的方向是……

  她的胸?

  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馬上就被惜翠給掐滅了。

  吳惜翠的胸雖然大了點,保守估計能有個c,但她不覺得衛檀生會突然對女人的胸產生什麼興趣。

  似乎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想,衛檀生眼睫一顫,收回了目光。

  惜翠再看他時,他已經恢復了那副溫潤從容的模樣。

  整理好衣裳,惜翠和他一道兒邁出了屋,就是心裡總還覺得有點兒怪怪的。

  一家人坐在前廳里又敘了些閒話,一直到日落西山,斜陽穿過廳堂,灑在雕花的欄杆上時,衛檀生才和惜翠起身拜別。

  吳馮氏極捨不得他倆,將他倆送到了府門前。

  想到之前惜翠看高騫的眼神,吳馮氏想想,心裡始終不放心,又偷偷將惜翠拉到一邊,千叮嚀萬囑咐,「翠娘,你年紀不小了,在婆家可不能再像家裡一般任性。回去後,要好好侍奉郎君與公婆,莫要耍小性子。」

  翠娘這個性子,太嬌慣,一般人受不住。再加上她體弱多病,身子一直不大好,想找個稱心如意的親事一直是吳馮氏最頭疼的事。

  為什麼選了衛檀生做女婿,吳家也有自己的考量。

  先說衛家。衛家雖是個百年的大族,但已經是日薄西山,走在衰落的邊緣,若想要再振興衛家,子孫後輩定是要走仕途的。

  吏部掌百官升遷,吳水江任吏部郎中十多年,一直手握吏部的實權。

  而他們吳家是新貴,不過到吳水江這兒,才冒出了點頭,在這富貴場中根基不穩,正好與衛家一拍即合。

  雖說是互利互惠的關係,但他們衛家人在朝中擔任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閒官,散官,若是想要再進一步,還得仰仗吳家的關照。

  只要吳水江不倒,翠娘在衛家就有說話的底氣,衛家人也不敢輕怠她。

  再說這衛家三郎,衛家三郎雖身有殘疾,但他自小就因才名冠蓋京華。甚至連久居宮中的官家也曾聽聞過衛家三郎的名頭,特地召他入宮面聖,這就表明,衛家三郎是個有真才實學的。

  都聽說衛三郎慈悲寬容,是個能包容翠娘的性子。要是翠娘能跟他一起念念佛,定定心,在吳馮氏眼中也是好的。

  他們這一對夫妻,她不奢望能有什麼出息,只要平安喜樂,不出什麼差錯地過完這輩子她就滿足了。

  在拉著惜翠,得到她的親口保證後,吳馮氏這才放心。

  等惜翠回到衛家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

  回門之後,生活好似又慢慢地復歸了平靜。

  衛檀生早出晚歸,她就守在門前等著他。而衛檀生看她的眼神也日益變得奇怪了起來。


  惜翠想問,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問。

  過了些時日,衛檀生經手的藥堂有了不小的起色。

  將帳本拿來時,衛楊氏看了大喜,衛宗林也十分滿意。

  他本來將厚望全都寄托在衛檀生這個小兒子身上,哪裡曉得飛來橫禍,致使他落了個殘疾。他不喜衛檀生整日念經禮佛,卻也知曉愧對他,不好多說什麼。如今見他終於做出了點兒正事。一高興,當下便親自拍板,要將城西那間布莊撥給他經營,檀奴打小聰慧,做什麼事上手極快,將這布莊交給他,衛宗林並不擔心。

  這也是他和衛楊氏商量之後下的決定。

  之前是大郎連帶著一起管了三郎的鋪子,三郎現在管事了,屬於他的那份,自然是要拿回來。

  這麼一來,衛家的氣氛頓時發生了明顯的改變。

  大哥衛景沒有看出來任何異樣,還為自己的弟弟聰慧感到高興。

  大嫂孫氏的臉卻陰沉沉的,臉上的笑容也拉下來了不少。

  她出生商賈,衛家這些鋪子都是她這些年來在費心經營。在她眼裡,這些鋪子早就歸入了他們那一房,背地裡,她也撈了不少油水。

  眼下,衛宗林再將那間最為紅火的布莊撥給衛檀生,無疑於從她嘴裡搶肉吃,將她這辛辛苦苦經營起來的鋪子拱手相認,孫氏哪裡甘心。再說,萬一帳本的缺漏讓衛檀生發現了,叫她在這個家裡怎麼待下去,這不就是叫她死嗎?

  但衛宗林發話,她不敢不從,不僅不敢不從,還要笑臉相對,連聲陪著誇讚。

  孫氏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當初她就不該主動提起那一茬。他花錢就讓他花錢,在家中當個無所事事的散人總比現在插手家裡生意要好得多。

  對於這個小叔子,孫氏的心情不可謂不複雜。

  她性子好強,凡事喜歡壓別人一頭,偏偏嫁給了衛景。

  衛景他性子敦厚平和,一板一眼,外人提起衛家,難免都會提一句這衛家三郎衛檀生,而這衛家大郎衛景卻幾乎無人問津。衛景處處被他這個弟弟壓著,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孫氏卻咽不下這口氣。

  等她掌家之後,這小叔子平常什麼事都不做,整日捧著卷佛經,光給她花錢,孫氏更是心疼得不得了。

  衛宗林要將鋪子撥給衛檀生管,她私下裡少不了要跟衛景抱怨,攛掇攛掇他去衛宗林那兒說兩句話。

  衛景是個士人,對商賈之事向來沒甚麼興趣。

  他不明所以地皺眉道,「你一介婦人管這些做甚麼?喜兒剛睡醒,吵著要見你呢,你還不快去哄哄他?」

  喜兒正是孫氏與衛景的兒子。

  孫氏將兒子哄安分了,回到自己屋裡,將桌上的花瓶盡數「乒桌球乓」拂落在地。

  靠著桌凳,她喘了口氣,妝容微花。

  他們衛家人倒是一條心,只她一個,是個嫁進來的外人。

  捋了捋額際的凌亂的髮絲,孫氏臉上的怒容漸漸轉為一抹冷意。

  不論如何這個鋪子是不能給他的,至少現在不能給他。

  她這個小叔子,狡詐得很。現在把這鋪子給了他,無疑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她還得另外想個辦法。

  當晚,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

  衛宗林想要衛檀生接手布莊,言談中不免提到了布莊在懷州的一筆生意。

  孫氏心念一轉,擱下筷子,笑吟吟地道,「這懷州距京城不遠,既然三郎要接手鋪子,不如就趁這次機會,親自去跑一趟如何?」

  大梁懷州產出的懷錦,聞名於天下,衛家布莊的錦緞多出於此。孫氏提議讓衛檀生親自到懷州跑一趟,談下這筆生意,順便也能歷練歷練。

  「這……」衛楊氏擔憂兒子,「三郎腿腳不方便,去懷州一路上舟車勞頓,恐怕不妥呢。」

  孫氏的話倒合了衛宗林的心意,實際上,他也正有這個想法。

  「這有何不妥?自京城到懷州,沿途吏治清平,並無盜匪生事。懷州富饒,又不是叫他去那窮鄉僻壤之地,他這個大男人,難道還挨不住路上這點風塵了?」

  衛宗林發話,衛楊氏不好再多說。

  至於衛檀生,聽到這話,只恭敬有禮地答了一句,但憑爹娘安排。

  這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回去前,惜翠心中卻有些不太好的預感,自從衛檀生他管事以來,闔府上下就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惜翠蹙眉問,「你當真要去懷州?」

  兩人並肩走在庭院中,衛檀生溫言答道:「便當作是去遊歷一番,中途也能長長見識。」

  惜翠沒有答話,她在回想大梁地圖。

  懷州距離大梁帝京確實確實沒多遠。

  抿抿唇角,惜翠下定了決心,抬眼道,「我和你一起去。」

  雖說小別勝新婚,但她和衛檀生感情都沒培養出來就要分別,等回來後豈不是更加生疏。

  讓她和衛檀生好不容易在這段時間生出來的默契,再次付諸於空,惜翠不願意。

  古代交通落後,就算京城距懷州再近,談生意一來一回,還是要耽擱不少時間。

  路上不確定因素太多,她不想再等了。

  衛檀生面帶詫異,「你要與我同去?」

  無怪乎他驚訝,哪有做生意的路上還帶著妻子同行的。她這個要求,確實出格了點。

  「是,我想和你一起去。」惜翠重複了一遍。

  衛檀生側頭,墨色的長髮沐浴在銀色的月華下。

  他靜靜地看著她,興致來時,鬼使神差地問,「你為何想要和我同去?」

  「因為……」少女的嗓音淡淡的,好似被寒風一吹,就颳了個七零八落的枯花,悠悠蕩蕩地落在了他心頭。

  「我捨不得你。」

  本來只是隨口一問,惜翠直接而利落地回答,卻讓衛檀生微愣。

  他再一次,專注地,正眼打量起面前的少女來。

  皎潔的月色下,她眼神明亮坦蕩。

  那不是吳惜翠的眼神,或者說,那不是吳惜翠。

  這麼長時間的接觸,他早就察覺出了異樣,也沒把她當作過吳惜翠來看待。

  她和吳惜翠之間的差別太大了,透過這幅皮囊,他看見的是另一個亡魂。

  他腕上歷歷可數的人骨佛珠,是容貌傾倒西域的胡姬。既然如此,那眼前這個吳惜翠又是誰?

  這曾經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望著這雙眼,衛檀生突然覺得她身上好像缺了什麼東西。

  缺了什麼呢?

  衛檀生默然地想。

  目光沿著她腰肢往上,掠過胸脯,在觸及她烏黑的鬢髮時,終於想了起來。

  她鬢上乾乾淨淨的,沒戴什麼多餘的飾物。

  在她鬢髮上,缺了抹流雲。

  那天,他閉關走出石室,親眼看見的那抹流雲。

  「我送你的那支簪子呢?」

  「簪子?」

  這小變態剛剛沉默了這麼長時間,就是問她簪子?

  惜翠摸了摸髮髻,「今天忘了帶上。」

  「日後記得戴上。」

  衛檀生微微一笑,卻又不說話了,隻字不再提她要去懷州的事。

  惜翠堅定了決心,一定要和他一起去懷州,任憑旁人如何勸說,也沒動搖她的意志。也不知道衛檀生後來說了些什麼,衛家人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讓她和衛檀生一起同行。

  除了擔心努力付之東流之外,惜翠堅持要和衛檀生一起去,還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她總有些不好的預感,一直在提醒著她,去懷州的路上可能要發生什麼事。

  但是,不論她怎麼想,就是抓不住腦海里那個念頭。

  到底是因為什麼?

  惜翠頭疼欲裂。

  很快,不用她再繼續想下去了。

  在收拾好行囊,和衛檀生離開京城不久後,她那不詳的預感果真應驗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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