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車外一聲「有山匪!」的高呼,驚叫聲、馬嘶聲與刀劍相撞的鳴金聲霎時響作一團。
才駛離京城沒多遠的馬車驟然失控。
坐在車上被顛得七葷八素的惜翠,終於在這時候想起來,她究竟忘了哪一段劇情。
但就算她現在想起來,也已經晚了,車外已經殺作了一團。
廝殺中,有個護衛冒死衝到車前,想要帶她和衛檀生離開。
簾幕還沒掀開,只聞一聲慘叫,鮮血濺滿了厚重的青色簾幕。
在這危機時刻,坐在她身旁的衛檀生幾乎當機立斷地鑽出了車。
沾滿了鮮血簾幕被掀起,又猝然落下,只透過一絲微光,能依稀瞧見車外慘烈的景象。
車夫被一刀斃命,已經死在了車外。
他們的車隊,已經被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山匪給圍在了曠野中。
這次出行,衛家挑得都是幾個好手,此刻正提著刀,梗著脖子,目眥欲裂在和山匪拼殺。
一瞧見衛檀生鑽了出來,其中有個護衛,橫劍於胸接下當面一擊,抽空扭頭大喊了句,「郎君快逃!」
衛檀生眉一蹙,不假思索地將死去的車夫推下了車,駿馬因受驚高高揚起馬蹄,拖車車子四處打轉,衛檀生勉強穩住身形後,握緊韁繩,使勁兒一扯。
長鞭隨即落下。
在護衛有意的掩護下,衝破了山匪的包圍,駕車一路狂奔!
很快,就有山匪發現了馬車的意圖。
那黑衣的匪首,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年紀,臉上有疤,像一頭矯捷的黑豹。
他目光爍爍,高聲力喝道,「追!」
車內,惜翠咬緊了牙關,連滾帶爬地爬到了車前,挑開帘子,才瞧見了衛檀生的身影。
道旁樹木飛快往後退去,匯集成一線綠意,馬蹄揚起漫天的塵土,颳得惜翠幾乎睜不開眼。
衛檀生身上已經全讓那車夫的血給浸濕了,眉頭緊鎖,面色凝重,唇側全無笑意。
馬受了驚嚇,已經不聽人的指揮。
他方才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帶著馬車撞出了重圍,如今再沒力氣控制方向。
就在此時。
一道瘦弱纖細的身影爬了過來。
衛檀生側頭看去。
「我幫你。」惜翠喘著粗氣,哆哆嗦嗦地摸上了韁繩。
她腦海里空白一片,根本來不及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只知道這個時候再不自救,她和衛檀生可能就死在這兒了。
她這輩子還沒體驗過這種刺激。
手心上被韁繩磨得火辣辣的痛。
這幅病體更是差點被顛散了架。
饒是如此,她和衛檀生一把扯住了韁繩,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往後拉。
天氣剛剛回暖,前幾天一場倒春寒,又硬生生地將溫度拉了下來。
天空中飄著細雪,風卷著砂石拍打在臉上,像刀子割臉一樣的疼。
這個時候多說不便,衛檀生只看了她一眼,就又收回了目光。
惜翠死死咬緊了牙齒,抿緊了唇,和衛檀生都沒有多話,目光只傾注在馬車上。
奈何她這具身體的力氣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人力有限,行至一處下坡時,僅憑衛檀生一人,也攔不住幾近瘋狂的高頭大馬。
駿馬掙脫了韁繩,車上兩人毫無防備就被甩下了馬車。
剎那間,衛檀生長臂一伸攬住了她,將她護在了懷裡,帶著她重重地摔落在地。
這山坡極陡,五臟六腑在這個時候都好像被拍了出來,兩人順著山坡一直往下滾,滾到坡底的黃土上才停了下來。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靜止了。
耳畔嗡鳴不止。
惜翠仰面躺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恢復了意識。
不止手心疼,她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火辣辣地疼。
她想要看看衛檀生動靜,推了一把,卻發現壓在她身上的人毫無動靜。
惜翠心中一跳,推開了他,翻身坐起來。
他的手剛剛一直護在她腦後,才沒傷著她。
惜翠把他手拿開,他這一雙修長如玉的手,此刻被地上砂石草葉刮蹭得血肉模糊。雙眸緊緊地閉著,鴉羽樣的眼睫垂在眼皮上,遮去了眼中紺青色的浮光。
「衛檀生?」她嗓子就像兩個卡緊了的齒輪,費了好半天力氣,才勉強擠出破碎的字句。
「衛檀生?」
青年還是沒任何動靜,杏色的髮帶因為剛剛的衝撞,也不知道落在了哪兒,烏墨的髮絲散開,凌亂地搭在臉上。
惜翠伸著手指,湊到他挺而直的鼻下,這才鬆了口氣。
還好
還有呼吸。
惜翠趕緊又查了一遍他身體狀況,好在沒發現什麼多嚴重的傷勢。應該是剛剛撞到了頭,昏了過去。
沒想到這小變態在墜車前竟然護住了她。
惜翠愣愣地看著他光潔的容顏,心中不知道作何感受。
深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惜翠環顧了一圈四周。
車馬都已經沒了蹤影,她和衛檀生不知道滾落在了哪裡。
前方是一片山溪,溪水很淺,竦峙高低不一的碎石。
要是她和衛檀生在往前滾一點,惜翠不敢想像這後果。
目光往上,有一處短崖,周圍森林環繞,也不知道是什麼樹,葉子還是綠的。
在這兒,她聽不到什麼其他的動靜,探了一圈路,惜翠回到了原地,只能先等衛檀生醒過來。
然而,天空中的雪愈下愈大,小變態卻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
惜翠凍得面色發白,嘴唇發青,哆嗦個不停。
再等下去,她完全有理由懷疑她和衛檀生都會凍死在這兒。
剛剛她發現短崖下有一處石洞,那兒應該能避避寒。只是怎麼將衛檀生挪過去,就成了她當前最為棘手的問題。
衛檀生他看著清瘦挺拔,但他畢竟還是個成年男人。
壓在身上時,就像一座小山。
在心底默默地給自己打了個氣,惜翠顫顫巍巍地艱難地邁出了第一步。
衛檀生兩條腿垂在地上,被她連背帶拖地往前挪。
眼前一片發昏,冷風和著雪花鑽進了領子裡,凍得人直打寒顫。惜翠不敢鬆懈,她擔心她這一口氣要是鬆了,就再也提不起力氣了。
她不喜歡欠別人人情,衛檀生既然護住了她,她總要做些什麼回報。
短短一截路,卻好像走了足足有十年。
走到一半的時候,身上似乎傳來了些細微的動靜。
男人輕輕地「唔」了一聲。
惜翠大喜過望,「衛檀生,你醒了?」
她一激動,手上不穩,差點帶著衛檀生一起栽倒在了地上。
衛檀生睜開了眼,一眼看到的是少女烏濃濃的發頂,窄而瘦弱的肩膀。
他眼中隱隱有困惑閃過。
衛檀生嗓音低啞,沉沉地問,「翠娘?」
惜翠將他放了下來,「你沒事吧?覺得怎麼樣?要不要緊?」
衛檀生紺青色的眼定定地看著她,少女臉上滿是擔憂與焦慮,過了好一會兒,他茫然的思緒這才找了回來。
「我沒事。」他低聲道。
惜翠沒想那麼多,簡單地向他交代了一下情況。
「你還能走嗎?我帶你去那邊那個石洞裡歇歇。」
情況比她相像中的可能還要糟一些。
衛檀生他腿本來就有問題,剛剛從那麼高的山坡上摔下來,左腿動也動不了了,只能依靠右腿勉強行走。
惜翠扶著他,兩個人走走停停。
他只要往旁邊一瞥,就能瞧見身旁的人。
剛才所見的那烏濃濃的發頂,和顫抖著的瘦弱的雙肩,再一次浮現在眼前。
好不容易進了石洞,石洞裡面淤積了不少水,生滿了青苔。
惜翠撿了個乾燥的地方,讓衛檀生靠著石壁坐下,自己再也沒有力氣動一根手指頭了,她手和腿都在止不住地打顫。
洞外,寒風冷雪呼嘯而過。
這個地方也只能擋擋風。惜翠往衛檀生身邊挨緊了些,兩個人窩一起全靠人體溫度取暖。
惜翠以為她自己已經算堅強了,她之前明明已經死過了兩次,但從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驚心動魄。或許是因為脫力的緣故,或許是因為劫後餘生帶來的心緒起伏,也或許是因為這幅身體太過感性化。
一直以來繃得緊緊的神經,和她的力氣一樣,猛然一松。
惜翠淚水不由自主地就掉了下來。
看見衛檀生一動不動的模樣,她剛剛是真的慌了。
要是衛檀生他死在這兒了怎麼辦?
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她就再也沒辦法回家了。而且,她承擔不起一個人為了護著她死在這兒。
擔憂愧疚和恐懼,一併吞噬了她。
「翠娘。」衛檀生的聲音驀地響起,「你在哭?」
惜翠擦了把眼淚,眼淚雖然擦去了,但紅通通的眼眶卻無法掩飾。
「我沒事。」惜翠調整好了情緒,看向衛檀生。
這個時候,她才有精力回想從出京到現在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終於想起了這段劇情。
書中曾經簡略地提到過衛檀生離京後碰上了山匪。
這片地帶本不該有山匪出沒,之所以會讓他們碰上,全是因為孫氏在暗中支使。
懷州那兒的生意,她一直未曾談下來,之所以叫衛檀生去,一是給自己騰出些空隙處理帳本,二是看準了他拿不下來,回頭要在衛宗林面前跌臉。
但衛檀生離開後,孫氏就開始擔心了。以她這個小叔子的才能,說不定還真能叫他拿下。
到時候,生意談了下來,萬一衛宗林一個高興,將她暫管的其他幾間鋪子,全還給了衛檀生。她遮掩一間鋪子的帳也就罷了,想要再遮掩這麼多肯定是來不及的。
叫衛檀生去懷州,就是在替他做筏子。
思及,她疏通人脈,找來了一個姓魯的男人。
據說曾經當過山匪,死人堆里打滾摸爬出來的,行事狠辣乾淨,懂分寸。
孫氏叫他領著手下,攔下衛檀生的馬車,再將這件事栽贓給衛家在京中的競爭對手頭上,處理得乾淨些。
她本意並非害人,只想給衛檀生一個教訓。
他受了傷,自是不能再打理生意。
而且,她聽說過這小叔子幼時的遭遇。他養尊處優慣了,幼年的噩夢再一次重現,定然會心生畏懼,嚇也要嚇得在床上躺個幾天。
到時候,再去衛楊氏那兒疏通疏通,說說這生意場上的兇險,一不小心就是買命的勾當,衛楊氏定捨不得將兒子立在靶下。
不過孫氏到底還是看輕了衛檀生,衛檀生非但沒事,反倒殺了回來,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因為這一段不是特別重要的情節,再加上當時她是熬夜看的,時間一長,都忘了個七七八八。
現在一想起,惜翠心中愈發地沉。
劇情里,那群山匪受了孫氏的吩咐,絕不是像現在這樣拼命。
是中間發生了什麼才導致這群山匪改變了主意,想要置他們於死地?出錯了,請刷新重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