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沈初在為四皇子施針前特意去了一趟御藥房,因她受皇上之命為四皇子調理身子,經常出入御藥房,所以在御藥房當差的人都認識她,遠遠看見她熱情的打招呼。
「顧大夫,今日您準備取哪幾味藥?」
沈初道:「龍骨。」
龍骨是象類、犀類、鹿類、牛類等骨骼的化石,具有鎮驚安神,平肝潛陽的功效,對心神不寧,心悸失眠,驚癇癲狂,肝陽眩暈等有一定的療效。
藥侍核對完庫存道:「可巧了,正好有這味藥。」他轉身去取藥。
沈初微微一愣,她前段時間找藥引時,在藥房的登記冊上見過龍骨,因其珍貴,所以多看了幾眼,記下了此藥的庫存,剛剛好是昨日開給蘇妃的用量,如果丫鬟來取過藥,現在藥房內應該沒有龍骨。
她昨日一再強調龍骨是藥方的藥引,必不可少,再言就算丫鬟不懂藥方,御藥房取藥之人也不會弄錯,所以只能是丫鬟沒有來按方取藥、煎藥。
這就怪了。
明明丫鬟代表的是大皇子李修淵,而李修淵和皇后勢同水火,所以在這件事上李修淵只要保住蘇妃,然後找到證據就能在皇上面前將李哲禹一招咬死。可怪就怪在,從李修淵的反應看來,竟然和皇后統一戰線都想致蘇妃於死地。
沈初越發想不通了,蘇妃事件就像一團麻線,她以為找到了線團的端點,只需要順藤摸瓜,就能找出藏在尾端的人,可現在卻發現此事越理越亂。
「疑,顧大夫呢?」藥侍包著龍骨出來沒看見沈初,不免詢問同行道。
「走了。」
此話一出,忽然門外傳來另一道清朗的聲音詢問,「去哪了?」
藥侍抬頭一看,只見陸十洲一身官服走了進來,連忙行禮道:「回陸少卿,我也沒看清顧大夫去哪了,方才顧大夫要取龍骨,可這藥還沒拿走,她就離開了。」
另一人接著道:「按照以往的慣例,顧大夫取藥後會先去藥爐那邊煎藥,然後給四皇子送去。」
陸十洲聞言奪過藥侍手中的藥快步追去藥爐。
......
乾清宮內,藺淮言靠在躺椅上閉目養神,身旁一名宮人正在講述昨日四皇子和沈初後來的行蹤。
正在此時,一陣腳步聲響起,福公公推門而入,「世子,王妃回信了。」
宮人低頭退下,藺淮言睜開雙眸,接過福公公遞來的書信。
信中內容不長,除了他所問並無其他。
藺淮言看完燒掉書信對福公公道:「公公沒猜錯,這一次的確和那件事情有關。」
福公公點頭道:「我曾經聽王妃說過,皇上還是皇子時,被冷宮的貓抓過,所以皇上並不愛貓。」
而愛貓的是葉依瀾,所以他向孟陽求證當年李承懷和葉依瀾的關係,而孟陽給了他四個字:
愛而不得。
如此一來便解釋了,李承懷為何會對那些死貓有這麼大的反應,他一定知道了背後人是衝著他去的,不然也不會說是在耍他,而能做出此事的也一定是熟悉當年李承懷和葉依瀾之間關係的。
會是誰?林殊嗎?如果是,林殊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藺淮言相信,林殊在藏了這麼多年後,不會只是想單純地膈應李承懷。
只是除了林殊,還能是誰?
藺淮言猜不出來,但或許沈初會有頭緒。
......
皇宮所有的藥膳都在藥爐熬製,大大小小的銅鼎一共三十來個,此刻雖然只有幾個銅鼎內的火炭燃著,卻也拉高了窯爐的整體溫度。
陸十洲在一眾銅鼎後找到沈初,她蹲在地上,拿著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火炭,因為熱,她挽起雙臂的紗袖,露出纖細的臂彎,皓腕上戴著一根簡單的紅繩,襯得其膚如凝脂。
對於女子而言,此舉算不上雅觀,可陸十洲卻覺得賞心悅目,他不自覺地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她,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想他陸十洲出身將軍府,自幼一身榮耀,見過的大家閨秀數不勝數,卻沒有一位讓他動心。
而姑母陸臻嬅勸他早日娶親,為將軍府開枝散葉。他明白這句話的含金量,將士出征在外,稍有不慎就會丟掉性命,為了陸氏,他的確應該早日成親留下血脈。
可是他試著去接觸過,每每都是鎩羽而歸。
為什麼?他也說不上來,只是覺得無趣,就像父親和母親,成婚二十七載,外人看來是舉案齊眉,他卻知曉兩人之間並無過多的感情,父親只是需要一個人幫他在京城照料將軍府,而母親只是家世符合父親的要求。
其實,這對母親來說是不公平的,可母親卻用心盡責地守著那個宅院直到逝世。
他曾問過母親,後悔嗎?
母親答:不悔。
為何?
因為這就是女子的使命:一出生便是為了生育。她只是在完成使命時被陸湛選擇,而陸湛又給了她將軍夫人的頭銜。
那一刻,陸十洲明白,父親母親的結合只是為了使命。而他享受了將軍府帶來的榮耀便也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讓陸氏傳下去。
所以在這之前,娶誰對他來說都一樣。他向來這樣告誡自己,也這樣回復陸臻嬅。甚至一直以為拖到這個年齡未成家,是因為陸臻嬅沒有給他物色到合適的人選。
直到有一日,他在想如果沈初是女子該多好,如果娶了她,生活應該會很有趣吧?
也就是那時他明白了,他至今未成親是因為不想為了「合適」而成家,他內心深處想娶妻共度餘生,而不是單純的繁衍後代,而沈初就是他想娶之人。
「噗嚕——噗嚕——」
銅鼎里的藥膳咕嘟咕嘟的快要溢出來,沈初不知道在想什麼,還在不予餘力地扇著火炭,再這樣下去,滾燙的湯藥就會濺出來落在她身上。
陸十洲心中一緊,大步邁進,頂著熱氣徒手拿起銅鼎上的蓋子,止住往外撲騰的熱水。
沈初這才回過神來,抬頭,瞧著站在身前的人,問道:「咦,你怎麼來了?」
「小爺要是再不來,你就要被燙熟了。」陸十洲咧嘴笑道,他放下銅鼎的蓋子,在背著沈初的地方抖了抖手。
沈初不以為意,撇了撇嘴道:「你就誇張吧。」語落,提著蒲扇站起來,忽而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晃,立刻被人扶住。
「小心。」陸十洲下意識地向前一步擋在沈初和銅鼎之間,然後拉住她的臂膀圈入懷中,感受到她柔軟的身姿,陸十洲心頭一熱......
門口處一抹身影離開。
沈初鼻樑撞在堅硬的胸膛上,疼得她齜牙咧嘴,「啊,陸十洲你幹嘛!」她揉著鼻子,佯裝發怒,逃出陸十洲的懷抱。
她謹慎地瞪著陸十洲,後者卻只是傻乎乎地笑著,「你小心點!這裡到處都是銅鼎,就算沒火炭也還有餘溫,很容易燙傷。」
陸十洲叮囑著,忽而四處看了一眼道:「怎麼沒個下人幫你,這麼熱的天氣很容易中暑。」
沈初努了努嘴,「我不就是下人,少將軍、陸少卿!」她拖著嗓音道,明顯不喜歡那兩個字。
「胡說什麼,你可是未來的將軍夫人。」陸十洲昂起頭,馬尾飛揚,恣意風發。
沈初聞言卻緊緊捏住蒲扇,這是面聖后第一次單獨見陸十洲,有些話她早就想問卻苦於沒機會。
「陸十洲你為什麼要娶我。」她抬眸問道。
陸十洲見沈初神色嚴肅凝重,收了玩世不恭的笑意。該來的總是要來,而且這一問已經比他想像中的要平靜很多。
「因為喜歡。」他直接道。
沈初蹙眉,「你喜歡我什麼?」她實在想不通,堂堂少將軍什麼大家閨秀、絕世傾城沒見過,為何會喜歡她。
「自然是喜歡你的全部。」陸十洲星眸閃著光。
沈初打了個寒戰,斜了他一眼,分析道:「你我無論身份地位還是成長經歷都天差地別,你所謂的喜歡只是因為我和你遇見的名門閨秀不一樣。」
陸十洲也不惱,邊聽邊點頭道:「你說得沒錯,你是和她們不一樣,她們自幼熟讀四書五經,恪守三綱五常,死板無趣,而你身上有源源不斷的生命力。」
沈初臉色一黑,「你就是喜歡我沒讀過書?」
陸十洲愣住,他不是這個意思,可卻又是這個意思,他撓了撓頭,「你還是別問了,小爺我最不擅長的就是解釋了。」
沈初滿臉黑線,快速將熬好的藥膳裝入提籃中轉身就走,顯然沒有想問下去的欲望。陸十洲喜不喜歡她,又喜歡她什麼,這對她來說並不重要。
「欸,你慢點!」陸十洲連忙追上去。他雖然不是情場老手,但也知道沈初生氣了,於是跟在沈初身後繼續解釋,沈初不聽他就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的解釋道歉,他嗓門大又不避著人,沒過一會兒,整個皇宮都知道陸十洲惹沈初不高興了,正在賠禮道歉呢。
「一個卑賤的醫女在十洲面前竟然敢有如此大的氣焰!」陸臻嬅「砰——」的一聲放下茶杯,「去,把人給本宮叫來,本宮親自教她什麼是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