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
顧熙傾哭得好絕望,淚如雨下。
說到底,她只是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被母親養在溫室里,她所接觸的就是如何成為一個當家主母,怎麼管理下人,怎麼打好人情往來...
這種入宮一面,衣群被潑了水,宮人帶她換衣,無端端被下了藥,還被扣上刺殺陛下的滔天大罪,累及全家下獄。
以她現在混沌的大腦根本不明白是帝王看他們顧家不順眼藉機剷除,還是其他原因...
沒人說過給陛下下春藥屬於謀殺啊!
這種全家要因為她一人被處死的恐懼籠罩著她,顧熙傾害怕的渾身發抖,她絕望的看著自己離帝師越來越遠。
或許是少女表現的太絕望。
「等一下。」
謝衡的聲音響起。
幾乎是下一秒,拖拽顧熙傾的侍衛停下,他們原本已經向帝師行過禮,即使他們是帝王近衛,帝師一出聲他們也只能轉過身來,低頭問好。
「見過帝師大人。」
謝衡淡淡地「嗯」了聲,隨口吩咐一旁的人:「去找件披風給她披上。」
「是。」
「十三,叫個宮女來把顧姑娘的妝容理好。」
「是。」
謝十三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就來了個年歲不小的嬤嬤。
嬤嬤輕手輕腳地走到顧熙傾身旁,那飽經風霜的眼眸之中,忽地划過一絲不忍心和深深的憐憫之色。
她心中清楚,今晚所發生之事若是不慎流傳了出去,這顧家姑娘的後半生恐怕就會徹底被毀了......
從此之後,哪怕她能夠僥倖存活於世,也多半只能終日與那清冷孤寂的青燈古佛相伴,在無盡的寂寞與悽苦中度日如年。
嬤嬤轉念一想,或許還有一線生機——除非這位顧家姑娘能夠入宮為妃!
畢竟現今陛下的後宮正處於空置狀態,如果這姑娘能有幸得到陛下的青睞,說不定便能藉此擺脫眼前的困境,甚至有可能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
想到此處,嬤嬤微微搖了搖頭,暗嘆一聲世事無常。
緊接著,她低下頭去,手上的動作卻是越發輕柔起來,小心翼翼地為顧熙傾攏好了衣襟,隨後,她又極為細緻地打理著顧熙傾那原本有些散亂的青絲,將其一一梳理整齊,一番收拾過後,顧熙傾看上去終於顯得整潔而又大方,比先前那般狼狽模樣好太多。
只是,此刻的顧熙傾卻哭得愈加厲害了,那洶湧而出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瞬間便模糊了她精心塗抹的胭脂,一雙眼,謀生出希冀,可惜她的嘴被捂的死死的。
謝衡沒看顧熙傾一眼,他問侍衛:「陛下是要處死她嗎?」
侍衛頭更低些許,滿朝文武,也只有帝師敢問的這麼直接,敢問帝王身邊的人。
侍衛回答:「回大人,陛下說,顧家意圖謀殺,全家打入天牢。」
謝衡緩緩看向燈火通明的暖閣,他知道,帝王動怒了。
看了會,謝衡揮揮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對那個小姑娘說:「陛下會明察秋毫。」
顧熙傾淚眼朦朧:「唔唔唔...!」
帝師大人也沒讀心術,根本不知道這顧家姑娘在唔什麼,只能聽見那聲音逐漸消失在黑夜。
他嘆了口氣,認命的步入暖閣。
謝衡暢通無阻的進入戒備森嚴的暖閣,謝十三識趣的停在門外,而跟在謝衡身後的謝承是一下子被攔了下來。
「陛下有令,擅闖者,格殺勿論!」
看著帝師那暢通無阻的謝承:「...............」
在大哥身邊,我總能清楚的看見什麼叫人與人的差距。
謝十三瞥謝承一眼,轉身找個擋風的地方待著。
...
此時的暖閣里有一種靜謐的安寧。
寒風吹過。
謝衡看著沒有燈光的寢殿,眉頭擰了擰。
「帝師大人你終於來了,你快勸勸陛下吧...他...」
帝王身邊的大總管瞥見從外而來帝師,那是猶如看見人生之光,急促的迎上來,先是行個禮,張口是掩飾不了的焦急。
「太醫說那是禁藥,不那般會有礙龍體,現在陛下把所有人攆了出來,不允許別人提上一句...」
雖然大總管說的語焉不詳,但謝衡還是把重點給抓完了。
帝王是真中藥了。
需要做大人該做的事情。
其次,帝王的小脾氣上來還是不願意那啥。
最後,這是讓他去陛下...那啥?
謝衡:「............」
我還需要操心這種事情嗎?
眼看,風姿如霜雪的帝師大人靜靜地的駐足在原地,不語,那宮燈灑下的光芒落在他面頰上,似不染人間塵埃,說不出的清貴無瑕。
這樣的人,說那樣的事,是褻瀆,滿朝上下誰不知道帝師大人身體抱怨,不近女色。
大總管咬了咬心一橫,腿一彎,膝蓋重重的磕在地上:「大人...陛下,也就您的話他能聽上兩句,奴才實在是...勸不動啊...」
他聲音在顫抖。
謝衡低眼瞧他。
大總管匍匐叩首:「...求您了。」
謝衡:「...............」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直到謝衡步入那光線黯淡的寢殿,也沒想出來到底是自己造的哪樁孽讓他要面臨這種尷尬的情況。
天地良心,他自己因為身體原因當和尚,但他絕對沒給林旻灌輸過這種思想,也不知道是哪一點歪了,造成帝王清心寡欲,都及冠了後宮還空置著...
三宮六院,一個都沒。
擱前朝歷代,權臣都是極力阻止帝王娶妻納妾,就怕前朝後宮勢力交織,到他這到好...
帝師給帝王辦兩回選秀,愣是一個妃子沒選上,宮女倒是選了一大堆,而這兩屆宮女的水平不大行,比之前幾屆教習的時間都多兩月。
謝衡:「............」
帝心難測。
謝衡也不知道帝王在鬧什麼么蛾子,總之他在鬧就是了。
寢殿裡有他常年用的安神香味,淺淺的,依舊能聞見。
今晚的月光很亮,即使寢殿裡沒點起燭火,依稀可見陳設的輪廓。
他借著月光...
借不了。
「哐當——」
一聲脆響,在寂靜的黑夜中顯得格外突兀。
謝衡向前走著,突然感覺腳下一滯,一個踉蹌,他穩住身形,低頭一瞧,借著微弱的月光,這是一把鋒利的刀鋒,在黑暗中折射出令人膽寒的冷光。
他默默地把妨礙走路的大氅給解開,免得自己在這黑燈瞎火的環境裡摔了。
「誰。」
暗啞的聲音從厚厚的帷幔後傳來,仿佛帶著春情的灼熱,滾滾不歇。
謝衡沉默,任他臉皮挺厚,勸人去那啥的話還是有點挑戰他的身為讀書人的臉面。
寂靜,完全的寂靜。
就在這段沉默中。
帝王的耐心或許已經用完,「拖出去。」
即使屋裡看不見任何人,但絕對會有人執行。
一句話,將帝王的強勢展現的淋漓盡致,他是上位者,絕對的上位者,掌控著無數人的生死。
謝衡故意低咳了一聲,他也不想被拖出去。
他一出聲,成功的獲得帝王的——
「老師...」
很好,不用拖了。
還外加一句:「都出去。」
謝衡知道,這不是和他說的,而是和那些藏在暗處的暗衛說的。
似風掠過,門窗輕動。
謝衡走到垂下的帷幔前,揣著手,半闔著眼帘,不試圖去看裡面的光景,低聲道:「陛下,你...身體如何...」
下一秒。
厚重的帷幕被掀開,帶起的熱潮讓謝衡額前的碎發浮動。
帝王出現在他眼前。
衣衫不整,外袍不知道哪裡去了,襯衣也不知道哪裡去了,身上掛著白色的寢衣,還松松垮垮的,能見皮膚。
或許是謝衡的錯覺,他仿佛看見帝王面頰上的潮紅,以及眼裡無盡的春情...
謝衡:「............」
眼神愈發不好使了。
潮紅倒是可能有,眼眸含春...
那就很扯了。
林旻是帝王。
他的眼神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開始深邃,藏著很多的秘密,深不可測。
「...不好,很難受。」林旻定定看了謝衡幾秒,轉身回到床榻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用手抱上床柱,輕輕的將臉頰貼了上去,長發柔順披在身後。
他沉重的呼吸在暗夜裡,分外明顯。
謝衡跟了過來,就站在他面前,緩緩地蹲下,牽過他的另一隻手。
溫涼的指尖觸碰到滾燙的掌心,謝衡的指尖蜷縮了一下,帝王在他面前是溫順的,此時如同稚童時期一樣,乖巧的讓他牽著。
謝衡試圖在暗夜裡望清帝王的神色:「陛下...能告訴臣,為何嗎?」
這是一個哄「孩子」的姿勢,即使,帝王已經不是曾經的幼帝。
床榻不高,帝師半蹲在地上僅僅比他矮了些,看著眼神被月色蒙上朦朧的謝衡,林旻的喉結滾動,他緩緩垂下眼帘,明知故問:「什麼為何?」
無人得知他半垂的眸色里,是怎樣的侵略眼神。
洶湧,炙熱,宛如鋪天蓋地的洪水。
像極了嗜血殘忍的野獸面對著朝思暮想的食物。
理智在岌岌可危。
謝衡沉默片刻,然後擺爛:「不願說就算了。」
林旻:「...............」
他憋屈:「...你不能再問問嗎?」
謝衡直接:「不能,你已經長大了,總有自己的秘密。」
謝衡覺得這人可能就是欠,他不問了,反而這帝王卻開始叭叭了。
「這事對老師,也不是不能說...」還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大有促膝長談的架勢:「老師先坐,此事說來話長...」
謝衡陪他坐著:「陛下慢慢說。」
帝師大人一坐好,帝王就靠了過來,抱床柱一樣的抱他,身體滾燙像個火爐。謝衡擰眉想伸手把這人推開——
推了一下,帝王就轉了面繼續抱床柱子,把臉頰輕輕的貼著冰冷的床柱...
可憐兮兮的。
謝衡:「...............」
什麼臭毛病,也不知道改改。
「老師不問問我為什麼把顧家全家下獄嗎?」低啞的聲音好像也委屈。
謝衡:「...大抵知道點。」
他盯著帝王的背影看了一會,有點認命的嘆口氣:「你轉過來...」
「哦...」
對方轉了過來,並把他當成床柱子繼續抱,一個腦袋擱在他肩膀上,呼吸間,氣息灼熱。
謝衡糟心,他養出來的帝王為什麼這麼黏人,之前謝衡覺得林旻可能是韜光養晦,裝的。
現在,他都已經辭官頤養天年,完全用不著。
謝衡在心裡嘆口氣,帝王心,難測。
「此一事,若是將顧姑娘一人緝拿或留置,她的餘生便毀了,若是顧家一起,好壞他們一家擔著。
至少,在旁人眼裡,名聲不是那般不堪。」
謀殺之罪。
總比魅惑君上來得好聽。
而且...「謀殺君上,牽連之廣,幕後之人...逃不掉的。」
魅惑君上頂多是家風敗壞,後者 抄家滅族。
帝師有一搭沒一搭的用手指捋著帝王身後凌亂的長髮,說到「逃不掉」時,他或許不知道的,他的眸色很冷。
比凜冬霜雪還冷。
其實也無可厚非,可以說目前的林旻是他一手雕琢出來的帝王,繼承了他的意志,很完美,很得謝衡喜歡。
人在對自己傾過心血的人或物,免不得有幾分在意。
謝衡也一樣,他不允許有人來迫害他澆水灌溉結出來的【果/兒子】。
「...老師,最懂我了...」林旻閉著眼嘀咕:「那姑娘一看就是不知道被誰當槍使,撞過來了.....
眼神就透露著清澈的愚蠢。」
謝衡:「............」
大孝子,你偏題了。
謝衡用手背探了下林旻的額頭,滾燙,符合春藥的藥性。
可能是帝師的動作,讓帝王明白過來,他偏題了。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老師,我...」
「喜歡...」
「男子。」
見慣大風大浪的帝師對此淡淡的「嗯」了聲:「能從你不願意選秀中猜測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