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裡。
院中的那顆梨樹被梨子掛滿枝頭,果肉的香甜引來鳥雀啄食,它們嘰嘰喳喳地叫著,時而停歇在樹枝間,時而輕盈地飛起又落下,爭相啄食著這些美味的梨子。
就在這天色剛剛破曉,黎明的曙光如同一條長長的金線划過暗夜的天幕之時,半開的窗里傳來一道驚呼聲,而後是一句沙啞的聲音。
「...又來,腰都快斷了...」
「...安安,不掐腰,你睡好就行...」
啄食梨子的鳥雀聽不懂這些對話,依舊在梨樹的枝椏上竄來竄去,忽視院中滿園「春色」。
直到那日頭漸漸西沉,天邊被染得一片火紅。
就在這時,那扇一直緊閉著的房門終於發出了「嘎吱」一聲輕響,緩緩地被人從裡面拉開了來,這聲音在寂靜的院落中顯得格外清晰,驚得棲息在枝頭的鳥雀撲稜稜地飛起,向著遠處飛去,卻又不舍的離太遠。
此時正值暮秋時節,天氣已經有了些許涼意,謝十三卻只穿著一襲單薄的衣衫,那輕薄的布料緊緊地貼在他結實的身軀上,完美地勾勒出他線條分明的肌肉輪廓,仿佛每一塊肌肉都蘊含著無盡的力量。
那張沉靜如水的面龐此刻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喜悅之色,嘴角微微向上揚起,形成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這位心情愉悅的暗衛,目光隨意地一掃,便瞧見了那些被秋日冷雨無情打落、散落在地面上的枯黃樹葉。
他稍稍停頓了一下,按著記憶,尋過掃帚開始掃院中落葉,落葉被他掃成一團,倒竹簍里裝好。
做完這些之後,他並沒有停下來,而是轉身走進廚房,開始有條不紊地準備晚餐。先是生火燒水,緊接著洗菜、切菜...
廚房裡頓時響起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響,伴隨著裊裊升起的炊煙,整個小院都瀰漫著一股平凡的煙火氣息。
謝十三雖然是個暗衛,殺人搏鬥才是他的主業,但他對生活瑣事這一方面也算精通,畢竟作為帝師的隨身暗衛,他要面面俱到的照顧帝師。
秋風送晚意。
飯菜的香味飄到屋裡,在躺屍的秦大夫嗅了嗅鼻子,眼前一亮,這麼香的味道肯定是謝十三做的飯,他揉著腰翻了個身,把臉埋進被子裡,翻身間,身上的酸痛襲來。
秦桉吸著氣:「...這就是經過訓練的暗衛嗎,體力是真好...」
折騰死人了!
這就是禁慾的老男人吧。
哦...他年紀也不小了,也是老男人...
終於脫處了!
值得慶幸!
「嘎吱——」
門又開了。
謝十三拎著水桶進來,桶中熱氣澎湃,來回幾次,他才來到裡邊踱步到床邊,對上秦桉的揶揄的眼神,他抿了抿嘴角,目光稍錯,低聲說:「...你先,洗個熱水澡,然後吃晚飯,我做的比較清淡。」
說話時,謝十三的耳根紅了。
因為他看見了秦桉身上的吻痕,一片又一片。
「十三吶,都一把年紀了還害什麼羞。」秦桉是忍不住笑的揶揄,他朝謝十三招招手:「把我抱過去,不想走路...」
「哦哦...」一把年紀的謝十三還是控制不住的紅著耳根,小步挪到床邊,把配合的秦大夫給橫抱起來,眼神有些不敢看懷裡的人。
秦桉的手勾過他的脖子湊到耳邊問:「為什麼不敢看我?」
謝十三呼吸重了重,還是沒敢低眼看秦桉,就是手臂稍微收攏:「...會想,繼續。」
秦桉變臉也快,唰的收回手:「那你今天明天都不許看我!聽見了沒。」
「聽見了...」
謝十三把秦大夫放桶里就轉身走了,他鍋里還有菜在燉著。
像一隻落荒而逃的大狗狗,耳朵豎得高高的,尾巴一直在搖晃。
秦桉笑出聲來。
「真是個二五...」
笑著笑著秦桉眉宇間划過一絲落寞,他捧起熱水灑在臉上,水珠從他的眼角眉梢滑落。
「長明啊,我們會好好的活下去的...」
「改天來告訴你這個消息,你別驚訝啊...」
有些人太過驚艷,驚艷歲月,驚艷人生,這樣人在記憶永遠不會褪色,再想起時,能清晰的記得他那含著淺笑的眉眼。
秦桉沒有忘記謝衡。
謝十三同樣沒有。
他們知道,還有個人比他們還惦念那個已經逝去的帝師大人。
謝十三做了四菜一湯,沒有鋪張,夠他們兩個吃,秦桉屁股下墊著軟墊,他愜意的喝著湯。
「十三,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謝十三給他夾了塊排骨湯里的清淡排骨:「你說。」
秦桉悶了口排骨冬瓜湯:「...帝師的遺體,在陛下那裡。」
砰——
謝十三的心猛地跳了下,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秦桉:「什麼?!」
秦桉深吸一口氣,他也是想了很久才確定這個荒謬的答案,任誰能想到帝師根本沒有被葬入祖墳而是被陛下扣了下來:「陛下,讓其屍身保持15年不腐爛,第二日就扶靈回上嶸,誰也不知道那封死的棺槨里有沒有帝師的屍骨。」
這件事對謝十三而言,太過於荒唐:「不是,陛下這樣做的意義究竟在哪裡?少爺是他的老師,窮極一生都沒做過什麼對不住他的事情,他為什麼要這麼...這麼不敬?」
秦桉深深地看謝十三一眼:「或許太過不舍。」
謝十三硬生生的把筷子捏斷:「不行不行不行!我得想辦法把少爺的棺槨偷出來!這不能入土為安怎麼能行!」
秦桉那是相當淡定,繼續喝了口湯:「十三,你覺得帝師會介意自己的死後事嗎,或者說,你覺得他會責怪陛下的行為嗎?他最放心不下,也是陛下。」
謝十三:「...............」好像是哦。
少爺會天天給陛下寫信,十日一發。
能在陪陪陛下,少爺大抵是願意的。
「...那,陛下百年之後呢?」
秦桉嘆氣:「等不到陛下百年之後,剛才就和你說過,帝師的屍身只能保持15不腐,如今已過6年,還有9年便到了時間。
屆時,陛下會安排好的。」
「這樣啊。」謝十三又給秦桉夾菜,一股腦的夾。
那碗裡很快就堆成小山丘,秦桉嘴角微抽,笑罵了句「傻子」,而後悠悠閒閒的吃起晚飯來。
「對了,陛下傳話來說,就隔壁的巷子裡,是帝師留下的暗衛,你要是無聊就可以去找他們玩,那些人啊,大部分都做著小生意,要麼就是以種田為業,我估計帝師本來給你們留了不少的產業,但都被陛下暗戳戳的扣下了。」
人吶,得找點事做,特別是暗衛們,就更需要一些生活的瑣事來做。
「就那個小黃,你們暗衛團里最小的那個,在三年前成家了,妻子生了個女兒,那小姑娘如今兩歲多了,長得圓嘟嘟的挺喜慶,等明天我們可以去躥躥門逗逗她...」
謝十三靜靜地聽著秦桉的話,眸光柔和,他被人間的煙火籠罩住了...「少爺最好了...」
秦桉:「是啊。」我翻遍歷史,都沒見到過他那麼好的人。
他們的日子過得很是平淡,一直在這家醫館做著營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開不開鋪子全看心情,名氣大了偶爾會有達官顯貴來找秦桉求醫,那些人看著帝師的面子對他很是客氣。
就這樣日復一日。
京郊玩遍了,偶爾也會離京去別的地方雲遊個幾月的時間,他們一個大夫,一個暗衛,走什麼地方也不怕。
就算謝十三是謝家曾經的暗衛,在陛下的庇護下,也無人敢如何。
光陰如梭,春去冬來,地里的紅薯熟了一茬又一茬。
昭明三十二年。
15年之期已到。
秦桉以為,他會等來陛下悄悄將帝師下葬的消息,卻沒想到等來了——
昭明帝於天行山行宮,崩逝!
帝崩!
「怎麼會?!」秦桉不可置信:「陛下不過四十身體又歷來強健怎麼會去的這麼突然!」
謝十三的聲音沙啞:「...或許,是少爺走了...」
往事如浮光快速從謝十三的腦海掠過,一朝朝一幕幕,帝王的眼神只要帝師出現,便時時刻刻的落在帝師身上,沒有誰能分走帝王的關注...
或許,那根本不是,孺慕之情。
「陛下...」他喉嚨滾了滾,艱難的吐出那幾個字:「愛慕少爺。」
秦桉:「!!!」
震驚許久之後,秦桉低聲呢喃:「原來如此...」
「竟然是...殉情。」
「願他們,來世安好,不負初心,不負卿。」
...
在昨晚那個雪夜。
和十五年前一樣,大雪紛飛,寒風呼嘯。
還是在行宮裡的那座小院。
還是在屋檐下。
和帝王並肩而坐的帝師大大雪下化為白色的齏粉,和漫天大雪融為一體,只剩下厚厚的衣服依偎在帝王的懷裡。
蠱術是神奇的,卻也是殘忍的,只餘下淺淺的齏粉,風一吹,就融入了天地間。
重量的消失,讓林旻靜了很久,他溫柔又繾綣的撫摸過那身衣服:「...老師,我一切都安排好了,你應該不會生氣的吧...」
拿出一顆紅色的藥丸放入口中,面不改色的咽了下去。
他平靜的仿佛這只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卻把一旁的謝衡看的差點破防。
歷來沉穩不動聲色是帝師在試探抓了好幾次空氣之後,眼睜睜的看著林旻把毒藥吞了下去。
他就蹲在林旻身邊:[你在幹什麼傻事,以為我看見你這樣會高興嗎?!
不會!
我告訴你,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樣的死纏爛打人,這個世界上誰少誰不能活,怎麼就你偏偏要尋死覓活的,換一個人是你別人不知道該多快樂的享受權利,享受人生...]
帝王聽不見,他靜靜地看著大雪,在期待著和久別的故人重逢。
謝衡低著頭,不敢再看這位心甘情願走向死亡的帝王,地上的大雪漸漸地厚了起來,聲音小了下來:[林旻,你是個傻子...]
最終,謝衡沒有親自指指點點罵林旻一頓的機會,因為在帝王的呼吸徹底歸於寂靜的那一剎那間,他兩眼一黑,失去了意識。
再有意識時,就是在神秘的神農架里。
而這裡,就是昭明帝的帝陵所在處,謝衡逛遍了這裡發現,那帝王的棺槨是個雙人棺。
吾與吾師,生死與共。
萬世糾纏,死生不滅。
——林弦生
謝衡:[......你好煩人,真的。]
他又繞著那碑轉了圈,忍不住吐槽:[看看你後兩句寫的,別人會以為你恨我恨到骨子裡。]
在神農架當鬼帝師發現這裡依舊有個空氣牆,還是愛心形狀...
這熟悉的愛心形狀...
把帝師弄沉默了。
林旻活著時,沒放過他,林旻死了後,還是沒放過他。
無聊的帝師大人發現神農架里還有守陵人,一個不大不小的村落,帝師最喜歡乾的就是在這村落里晃悠,聽他們家長里短。
沒過多久,有一天這村落里來了個短髮的年輕男人,穿得稍微有些奇怪,說叫林琮,專門來這些古老村落求生子的秘方的,因為他不能生。
村民:「你啷個曉得你不能生?」
林琮:「醫院檢查的,精子不行。」
村民:「那是啥子?」
林琮:「就是生不了孩子。」
村民:「那你為啥子非得想生嘛?」
林琮:「我爸想抱孫子,他羨慕別人有孫子。」
村民:「孝順娃!」
謝衡:[...............]我聽不大懂。
謝衡看見這個叫林琮的在收集村子裡的古方,結果閒逛到小樹林被一個從天而降的...
謝衡沉默一下,因為眼前的生物著實有些超出他的認知。
是一個銀色長髮的男人,長得挺冷,眉眼冷淡,上半身挺正常,是個人,下半身...
帝師瞄了眼,那光滑的水藍色大尾巴,覆蓋著會反光的鱗片,僅僅一點天光從枝椏中落下,就折射的閃閃發光...
這是,蛟的尾巴?
還是龍的尾巴?
帝師不知道,但他自身都是個鬼了,對這異常到極致的場面也沒有那麼不能接受。
這大尾巴的男人在吐血,還特別巧的,就落在空氣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