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幕

2024-08-27 13:56:51 作者: 狐圖圖
  世人只知,人妖兩界,向來不能共處;卻是不知,天邊有座仞雪山,由千座萬座孤峰組成,連成一片,直抵雲間,山下人只當是蜃景,虛無之相,然,山終究是山,山下人看似覺得薄如一片,縹緲十分,到底是穿雲而過,山頂更是雄偉壯麗,天地靈氣,孕育不少半妖半仙,道家開宗立派的宗主便是千百年前尋覓至此,創立了青門道家,自始至此,門徒依舊百人,不受門規約束,不受世俗教化,隨心而去,率性而為,若是不得章法,失了其心,便會驅逐下山,由世間煉化。

  凌塵月白每天修行道法八個時辰,在這個山上,沒有誰像他這般努力,但也無人有他這般天賦,小小年紀便已有上乘的修為,他自小過目不忘,悟性極深,在這個與世無爭,人妖尚能自處的山上,修行道法意在煉心,並不旨在追求修為上的精進,所以在這座山上,也有些人修為低下,連一個百年成精的兔子都對付不了。好在,這裡的人妖,還是都過得十分開心。

  除了凌塵月白,這日,他在山頂打坐,久久不能入定,一隻蝴蝶落在他的肩上:「凌塵道長,您今日為何心有雜緒?」

  凌塵月白沉思許久,低沉醇厚的嗓音問道:「你可知,我上山何來?」

  「卻是不知,你自嬰孩,便養在山中。」

  「那是何人帶我上山?」

  「山中從未有人談起,我修為尚淺,也是無從得知,不過,你上山那一年,適逢師尊下山修行而歸,許是他帶你至此,如今,這是何故,追根溯源?」

  「近來,我越發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山下等我?」

  「許是你修為精進如此,衍生出來的臆想,不作數的。」

  「我自記事起,心中便有此感,那時只是心中潛影,我努力修行,精進修為,以為能算天命,終究是堪不破自己的機遇。」

  蝴蝶幻化成人形,一名飄逸靈動的仙子,身著金色彩衣,隨手變幻出一個泡沫,泡沫折射出七彩光芒,映襯世間五光十色的美麗,蝴蝶抬手輕觸泡沫,轉瞬之間,泡沫如美好幻影,消失在空氣中,蝴蝶蕩漾出明媚笑意,迎風說道:「蝶衣認為,世間之景,皆如泡沫,能承載極致的美景,也抗拒不了輕微的擠壓,若是放得下,於修行有益,若是無心放下,何不去世間尋一番答案?」

  「可是,師父…自小對我下了禁令,山中弟子,唯我不能出山。」

  「許是師尊算出了你的天命,為了你好。」

  「既是天命,所拒奈何,不若從之。」凌塵月白說完便轉身離開。

  夜半,凌塵月白入夢,夢中他於水閣之上,潭中多是水蓮,沉於水中,水蓮之後似乎有人等了他許久,他卻是看不清,夢境中有一個老者聲音呢喃:一千年了,她等了你一千年了。

  凌塵月白從夢中驚醒,近來頻繁入此夢,夢境越來越清晰了,他心中越來越疑惑不安,等我的人究竟是誰?

  破曉時分,師尊無芽子束衣開門,適逢見凌塵月白在門外:「月白,此番所謂何事。」

  「師父,徒兒想下山,連日來,徒兒心中不定,似有大事未完,終日鬱結於心,無力修行。」

  「我禁你下山,想必而今你能猜出大概,如今你堅定要下山,可是思慮周全了?」

  「徒兒還未思慮如何周全,既是天命,想來思慮無益,然徒兒下山之心尤堅,非如此不可,望師父成全。」

  「即是如此,即刻便起身吧」

  凌塵月白拜別師父,兮兮白影,青帶束髮,步履間,仙氣繚繞,隱隱消失在山間。他御劍而出,一日有餘,落於晨間霧氣籠罩的山頭,不多時,霧氣逐漸消散,太陽東升,陽光灑落山水之間,於平日仞雪山景象有異,卻也十分動人。走走停停了一陣,忽見前面山頭疑有結界,周邊山頭此時霧氣皆已消散,唯此山白煙裊裊,目不可見。凌塵月白一時心奇,一步一步走入了白霧中。

  入了林中愈深,視線越來越清晰,方覺白霧如圓頂籠罩在林子上空,此時凌塵月白在一小溪邊,潺潺溪水流動,溪邊多是千年的銀杏樹,枝繁葉茂的,別有一番風味。

  滄祁同她的寵物蛇喜歡在樹上眠休,山中日子孤寂漫長,好在滄祁不懂人情世故,心智未開,所以日子還過得去,並且還算上不錯。這日,滄祁同寵物蛇剛爬上樹準備眠休,寵物蛇察覺到結界碑有陌生的氣息,便告訴滄祁,不要吱聲,暗中觀察,滄祁很是聽話,悶聲不響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山中起了一陣大風,吹得滄祁醒轉過來,朦朧間看見一白衣男子立於樹下,風吹亂了他的髮絲和衣袂,腰間的玉珏也迎風擺動,而他十分平靜的看著滄祁。滄祁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人,比之見過任何的美景都美,以為自己在夢境中,她拍了拍旁邊的寵物蛇,寵物蛇心領神會的給她吹了一個咒語,電光火石之間,咒語生效,滄祁已是不能言語,一道白眼直戳寵物蛇,似是在控訴:「呆蛇,好好的隱身咒給施成催眠咒」寵物蛇自知施錯了咒語,又自知能力不及,心安理得得放棄了滄祁,悻悻離開了。滄祁因咒語緣故,睏倦至極,跌落樹下,樹下人伸手接住了滄祁,橫抱在兩臂間,一時不知道如何處理。


  凌塵月白看著懷中女子,稚氣猶在,清秀異常,他想著重新安置她於樹上,又擔心她再次跌落樹下,將她置於地上,又擔心山中的豺狼虎豹,於是他解了她的咒語。

  滄祁幽幽醒轉過來,那張好看的臉如今放大在眼前,看得她好一陣心醉神迷。

  凌塵月白輕哼一聲,低沉醇厚的嗓音傳來:「姑娘,男女有別。」說著便自顧放下了滄祁。

  滄祁一時沒反應過來,竟跌落在地上,露出沒有穿鞋的腳丫,滄祁咕嚕嚕的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漫不經心說道:「如此便不打擾了。」轉身便打算離開。

  凌塵月白隨即問道:「姑娘,可知附近是否有蓮花沉於水中的青潭。」

  滄祁滿盈笑意說道:「公子說的這番情景,倒是不曾見過,我平日出不得此山,所見甚少。」如此說完,便離開了。

  凌塵月白在山中兜轉不多時便下山去了,黃昏的街道,護城河旁有一家小酒館,熱鬧非凡,眾人聊著時下趣聞,頗為得意與生動。凌塵月白立於河岸,靜靜地聽著。

  他們說:附近山頭,有一山名為霧隱山,終年白霧繚繞,詭異非常,前些許年,有人圖近道,穿山而過,遇一女子,年齡十五六歲的樣子,赤足在山中行走,身後有一條黑色巨蟒,那個嚇得肝膽俱裂,以為叨擾到山中妖靈,自知性命不保,覺萬念俱空,又心有不甘,一時十分怨懟和憤怒。哪只,那女子打發走了黑色巨蟒,一步一步輕盈的走到他面前,蹲在他旁邊,巧笑倩兮地看著他:「你不用怕我,太陽西落的時候,山中霧氣會消散,若你能在這之前離山,我便讓它不吃你。」

  那人想起今天天氣暗淡,怕是並無太陽,他支支吾吾的道:「可…」

  剛只說出一字,那女子便打斷他:「若是今天沒有太陽,你現在就需得起來快快走,」

  那人一時驚起,慌不擇路的從前跑去,他也不知道方向是否正確,兜轉了一路,發現往前一條道路,越來越稀薄,所過之處,身後恢復成之前的濃霧,他才意識到那女子在幫助他,心下便沒那麼害怕了,不多時,便出了山。出了山之後,過了段安靜日子,便整日沉迷於那段偶遇,突然有一天,消失得無影無蹤,後來再也沒人見過他。大家都說,他在山中遇見的女子是勾引魂魄的妖精。從此,便無人敢靠近那山。

  滄祁對寵物蛇貪生怕死的行為十分不齒,不願搭理他。寵物蛇理直氣壯的狡辯道:「我不過是一隻三百年的靈蛇,在蛇族中這樣歲數,我還是個兒童,欺軟怕硬是再正常不過了,你這樣跟一個孩子計較,是在迫使我早熟,這樣會導致我有一個悲慘的童年,不利於我的心理成長。」

  滄祁一個白眼簡直要翻到天上去:風柒玹,上一次,你也是這樣說的。」

  風柒玹轉頭一臉欣慰的看著滄祁:「你還記得就好,總有一天,你會習慣的。」

  「………………」

  霧隱山的霧是風柒玹施法所致,霧氣如一個漏斗,蓋在森林上空,為了擋住灼人的日頭。凌塵月白的到來,破損了部分法陣,待他離去,風柒玹和滄祁便繞山修復陣法。

  當凌塵月白再次找到滄祁時,正好看到風柒玹,此時他是一個黑色巨蟒,張開大口正在吐霧,場面看起來十分讓人誤解。

  滄祁看到面前的男子,幻化出一把玄羽細劍,負劍而立,定定的看著她。滄祁還未反應過來,風柒玹縮小了蛇形,早就消失了無影無蹤,滄祁在內心不由得鄙視了一陣,站在原地等待被安排。

  凌塵月白劍尖直指滄祁,道:「市井傳聞,此山有攝魂勾魄的絕色女子,可是你?」

  滄祁聽到心下一涼:這怕是把我當成害人的妖精,要替天行道來了。她連連擺手:「公子可是找錯了人?我一無修為,二無法力,要這魂魄做什麼?」

  「傳言,那女子身旁有一黑色巨蟒,豈不就是剛才那副景象。」

  「你我才見面兩次,它便棄我兩次。這你也是親眼所見的。」

  「如此,你便不與它不相干了。」

  「倒也不是,它身形雖大,幻成人形,不過是一個孩子,我同它在此山中生活,一是有伴,互相照顧,二來此山設有結果,我倆不得出,故平日布霧遮林,以求清淨安寧,偶有生人至此,也是引導其出,從未害人。」

  凌塵月白將劍收了起來,欲轉身離開。滄祁猶豫地終是開了口:「公子可否破了這結界,來日必定報答,有求必應。」

  「我並無所求。萬事皆有因,今日若破了這結界,來日生了旁的枝結,豈非於我之過。」

  滄祁聽罷,心念成灰,低下頭,垂死掙扎著輕聲說了一句:「求你。」

  這一句「求你」,虛軟無力,飄進了凌塵月白的心頭,如同鑽進了一隻螞蟻,他離開的腳步並未停下,出山之時,還是破了結界。這才心下舒服了些。

  風柒玹找到滄祁的時候,她正坐在河邊的一條樹上,因得凌塵月白的緣故,此山霧氣消散得極早,正巧趕上了太陽西沉的景象。滄祁這次並沒有責怪風柒玹,而是出奇的沉默。

  風柒玹的尾巴用力的往河面一掃,震出一片水花,映襯著夕陽美景,十分動人。如此折騰了一番,便幻化成人形,與滄祁並肩坐在樹上。

  許久,滄祁的聲音似是從遠方傳來:「風柒玹,這座山困不住你。」

  風柒玹此刻的神情沒有小孩子被拆穿的好奇,平靜得像一個成熟的大人:「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有一天看到你從結界外回來。」滄祁聰明,但知之甚少,因為不了解而輕信,後來,她終於明白,這裡的結界從頭到尾,困住的都只是她一個人。這句話在心中埋藏許久,如今終是說出來了:「我是誰?」

  「我不知道,就如這世間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那你為何願意同我一起在這裡?」

  「也許你不記得了,遇見你的那一天,我在樹下哭得很傷心,你站在我身邊,局促不安,不知道怎麼反應,最後你蹲在我旁邊,時不時得看著我。那時的你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知道,連話也不會說,可你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我。後來,我站了起來,你也站了起來,我瞪了你一眼,狠狠得將你推倒在地,倒在地上的你,看著我,笑得很開心,我連拉都沒拉你一把,就跑走了。」這是風柒玹在人間看到的小孩子的相處之道,他想,滄祁如果是個普通的小孩,也該是這個樣子。

  「確實不記得了,後來呢?」

  「後來因為山中日子枯燥無趣,我便尋到你,時常欺負你,日子才好過些。」

  「我就知道,你想離開這裡嗎?」

  「如果我走了,這座山就只有你一個不人不妖的東西了,到時候誰都能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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