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梨讓人在關西侯府的練武場搭了戲台子。
之前那一批殘兵都搬出去了,今日來聽戲的只有戚家一家人。
一共三場戲,每場都要唱一個時辰,早中晚各一場。
今天的早飯全家人一起吃的,戚勁戚凌雲父子,戚驍臣蘇梨夫妻,當然也少不了表姑娘柳盈盈。
戚驍臣有多長時間沒見柳盈盈,蘇梨就有多久沒見她。
今日一見,蘇梨發現柳盈盈又瘦了,柳眉描得細細的,一雙杏眼顯得更大,舉手投足都有股病美人的嬌弱。
蘇梨笑著看向戚驍臣。
戚驍臣看到了柳盈盈,但他與蘇梨的半年之期只剩一個月,戚驍臣不想功虧一簣。
所以戚驍臣神色冷淡地坐到戚凌雲身邊,一眼都沒有多掃柳盈盈。
柳盈盈分辨不出他在演戲還是真的忘了她,礙於戚勁也在場,柳盈盈不敢露出太多哀怨,垂下眼帘,病怏怏地朝戚勁行禮:「盈盈給舅舅請安。」
戚勁見她這般憔悴,關心道:「怎麼瘦了這麼多,是不是病了?」
柳盈盈搖搖頭,卻沒有解釋什麼原因。
戚勁不懂如何與外甥女相處,只好看向兒媳婦。
蘇梨自責道:「都怪我,兒媳最近忙著栽培傷兵的事,忘了多去看看表妹,表妹守孝出不了門,我又不過去陪她,表妹悶著了,人才沒了精神。」
戚勁聽明白了,外甥女是太閒了,人閒的沒事幹又想起過世的爹娘了。
「與你無關,你不用自責。」戚勁先安慰兒媳婦,再安慰外甥女幾句,叫外甥女想開點。
柳盈盈嗯了聲,低眉順眼地坐到了蘇梨身邊。
吃飯的時候,柳盈盈悄悄看了戚驍臣好幾眼。
戚驍臣埋頭吃飯,刻意避著她。
柳盈盈更加哀怨。
也就是戚勁五大三粗的,才沒有注意到兩人的異樣。
飯後,一家人移步去練武場。
路上戚勁問蘇梨:「今日唱的什麼戲,我以前聽過嗎?」
蘇梨笑道:「是兒媳自己編的話本,再請趙家班改成戲本,我囑咐他們第一場必須在咱們府里唱,父親應當沒聽過。」
戚勁驚訝道:「我知道你精通詩詞歌賦,居然還會寫話本?」
蘇梨解釋道:「兒媳只是隨便寫個故事梗概,剩下的全靠趙家班的趙班主幫忙潤色,總之等下父親若覺得這場戲唱得好,那一定都是趙家班的功勞。」
戚勁哈哈笑,指著她道:「你們這些讀書人,一個比一個謙虛,明明是自己的功勞也要往外推。」
戚驍臣打趣道:「父親先別誇她,也許她知道自己編的故事不夠精彩,才推到趙家班頭上。」
戚勁一點都不覺得這個玩笑好笑,並扔了兒子一記眼刀。
戚驍臣很是尷尬。
蘇梨掩唇輕笑,清澈的眸子嗔了戚驍臣一眼。
戚驍臣從未被她這麼嬌滴滴地瞪過,頓覺半邊身子都酥了,情不自禁盯著她看了起來。
蘇梨害羞般移開視線,餘光注意到柳盈盈好像都要哭了。
戲還沒開始,蘇梨已經覺得過癮。
練武場的戲台前擺了兩張桌子,戚家父子三人坐一起,蘇梨與柳盈盈坐一起。
人到起了,第一場戲開始。
——
蘇梨可以用賺錢刺激大部分傷兵,但如戚驍臣所說,這個動機對戚凌雲毫無作用。
戚凌雲最想要什麼?
他是曾經叱吒戰場的武將,蘇梨猜,戚凌雲最想重回戰場。
那有沒有身體殘疾但依然統率千軍的勵志人物?
蘇梨回想她渡劫的那一世,想起一個,戰國時期的孫臏。
當現代小姑娘時,蘇梨讀的文科,對歷史相對熟悉,後來年紀大了,蘇梨沉迷追劇,碰巧看過一部以孫臏為主人公的電視劇,對孫臏的生平大事、戰績越發了解。
動了這個念頭,蘇梨特意問過身邊的丫鬟以及戚驍臣,這幾個竟然都沒聽說過孫臏,蘇梨又去宋漪蘭擺的滿滿當當的書房翻閱這個世界的史書,發現這裡雖然也是古代,卻與蘇梨所經歷的那個時代的歷史軌跡完全不同。
因此,蘇梨厚了一把臉皮,告訴戚勁這個故事是她自己編的,免得他們追問她哪裡看的故事。
第一場戲講的是龐涓出仕魏國,他嫉妒孫臏的才能,便將孫臏請到魏國,捏造罪名對孫臏用刑,不但砍去了孫臏的雙足,還在他臉上刻字。第一場戲落幕時,扮演孫臏的俊美小生悲憤地坐在輪椅上,痛斥龐涓小人罔顧同窗情。
到了這裡,大家都明白這場戲為何是專門演給戚凌雲看的了。
戚勁的心懸了起來,台上的孫臏又是罵人又是罵天,還做出擦淚的動作,他的凌雲跛足後可沒有這樣,兒媳這般安排,凌雲誤會她存心羞辱他怎麼辦?
戚驍臣、柳盈盈也有這個懷疑。
只是戚驍臣懷疑之後,他偷偷地鬆了口氣,妻子敢公然羞辱大哥,看來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麼。
柳盈盈則直接朝蘇梨發難了,一邊拭淚一邊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對蘇梨道:「表嫂,大表哥的腿都廢了,你為何還要編這種戲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蘇梨並沒有去看戚凌雲是什麼臉色,正色回答柳盈盈道:「表妹慎言,大哥只是右腳微跛,並非廢了雙腿,至於這戲,才唱了一出,表妹還是耐心聽完再審問我吧。」
說完,蘇梨離開席位,朝輪椅上的戚凌雲微微一拜:「弟媳幼時便聽家父提起大哥,贊大哥是少年英雄,弟媳對大哥只有敬佩,絕無半分輕視嘲弄,此戲究竟如何,還請大哥賞臉聽完。」
所有人都盯著戚凌雲,戚凌雲神色平靜,朝蘇梨抬了下手:「弟妹多慮了,這戲很好,我會聽完。」
他有雅量,蘇梨放心了,感激地朝戚凌雲笑了笑。
戚凌雲點點頭,示意飛泉推他離開。
柳盈盈鬧了個沒臉,戚驍臣又沒有幫她說話的意思,氣得她也走了。
戚勁、戚驍臣都想知道後面兩場戲講什麼。
蘇梨堅持不肯劇透。
戚驍臣心癢難耐,去問趙家班的人,可趙家班的人早答應過蘇梨了,也不肯提前泄露。
鬧得戚驍臣一直惦記著這戲,歇完晌立即叫上蘇梨趕到了戲台子前。
沒想到戚勁比他們來的還早。
蘇梨讓人準備了瓜果糕點,等戚凌雲、柳盈盈到了後,第二場戲開始了。
這場講的是桂陵之戰,劇情比第一場複雜多,簡單地介紹齊國人將孫臏接到齊國任軍師後,齊、魏、趙三國就要交戰了。龐涓為魏將,孫臏為齊**師,孫臏輔佐大將田忌連出妙計,最後生擒龐涓。
第二場落幕時,孫臏依然坐在輪椅上,不過此時的他神采奕奕,龐涓則被人綁著跪在了他面前。
如果說第一場講的是龐涓的陰謀,戚家父子都興趣寥寥,這一場的戰事精彩連連,從戚勁到戚凌雲到戚驍臣,都被裡面的戰術深深吸引。
「這戰事戰術也都是你想的?」戚勁狂喜地問蘇梨。
當然不是,但蘇梨必須承認。
被迫撒這種謊的梨花小妖紅了臉,低下頭道:「兒媳沒打過仗,胡亂編的,在父親大哥二爺面前獻醜了。」
戚家父子誰也沒覺得她丑,反而都把她當成了寶!
以前的蘇梨在他們眼裡最多是朵才華橫溢的嬌花,現在她不是嬌花了,而是一柄雕花的絕世寶劍!能編出這樣的戰術,說明她有超人的統兵天分,若加以栽培,戚家定能培養出一個不輸男兒的女將軍!
戚勁激動地直搓手,已經開始琢磨如何栽培兒媳婦了。
戚驍臣雙眼冒光地盯著蘇梨,今日之前,妻子也好月練表妹也好,在他心裡都是附屬,是男人要養著的嬌花,可現在,戚驍臣發現他太不了解妻子了,竟然誤會她只懂詩詞歌賦賞花品月,其實她心中亦有山河!
戚凌雲看起來比戚勁、戚驍臣都平靜淡漠,可戚凌雲心中的震撼比那兩人的加起來還要多。
除了欣賞弟妹的才學兵法造詣,戚凌雲還有個疑惑。
弟妹為何要煞費苦心編這樣的好戲送他?
是因為他送了兩個丫鬟保護她?
戚凌雲忽然又意識到,她至今還沒有歸還那兩個丫鬟,也就是說,她還沒有與二弟圓房。
她不與二弟圓房,卻又精心編戲開解他……
戚凌雲及時打住了這個念頭。
怎麼可能,他的腳……
「走吧。」戚凌雲吩咐飛泉。
飛泉推著世子爺走了,離開比武場,飛泉回望一眼二夫人,眼中含淚地對輪椅上的世子爺道:「爺,二夫人的戲雖然是編的,但以您的本事,只要您肯重新帶兵,一定能做的比孫臏更好,孫臏去齊國之前沒有參過軍,您不一樣,您十四歲就隨侯爺出征了!」
沒有誰比飛泉更感激二夫人,如果世子爺真能重燃鬥志,飛泉願意把二夫人當菩薩敬重。
戚凌雲沒有回應什麼。
這個黃昏,人人心中激盪。
晚飯過後,一家人重聚比武場,戲台周圍掛滿了燈籠,第三場戲開始。
這場講的是馬陵之戰,魏國打韓國,韓國向齊國求救。孫臏再一次使用圍魏救趙之計,並安排齊軍做出怯戰之態,通過逐日減少火灶的假象誘敵深入。大戲落幕時,龐涓挑燈去看孫臏刻在樹上的「龐涓死於此樹之下」,與此同時,齊軍伏兵萬箭齊發,龐涓心知無力回天,橫劍自刎。
戲台上當然沒有千軍萬馬,但配合著鑼鼓聲聲,趙家班也演出了戰場上的盪氣迴腸。
鼓聲歇了,戚家父子還沒有從戲裡走出來。
蘇梨耐心地等著。
柳盈盈桌子下的手都快抓破鋪在她腿上的裙子了。
她嫉妒蘇梨,嫉妒地要死,從戚驍臣看蘇梨的眼神,柳盈盈便知道她要敗了。
不想聽戚家父子誇讚蘇梨,柳盈盈以身體不適為由先走了。
沒人關注她。
戚勁用力抓住長子的肩膀,感慨萬千地道:「凌雲,今日這戲是漪蘭對你的一片苦心,也是為父對你的期望,你回去好好想想,為父希望還有咱們父子並肩作戰的那一天。」
戚凌雲看看父親,視線移到了對面的蘇梨臉上。
蘇梨拿起她提前準備好的書匣,雙手遞給他,道:「大哥,這是趙家班班主送我的三台戲本,我借花獻佛,願大哥像戲中的孫臏一樣,身殘志堅,終有一日會在戰場上大展宏圖,護國安邦。」
戲台上燈光明亮,她如水眼中倒映燈輝,燦若煙火。
戚凌雲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深切地感受到一個女人的美。
晚風吹過,撩起她的裙擺,送來淡淡的梨花香。
戚凌雲輕吸一口,垂眸接過書匣,低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