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戲結束,夜色已深。
飛泉推著戚凌雲離開了練武場,其他人直接回各自的院子了,戚凌雲還要經過花園才能抵達竹林小院。
關西侯府夜晚的花園十分幽靜,臨近中秋,天空一輪明月灑下皎潔銀輝。
飛泉默默地推著輪椅,戚凌雲閉上眼睛,對於上過戰場的他來說,更容易將今日的三場戲在腦海里想像地更加真實。
孫臏失去雙足依然能縱橫沙場,他只是右腳跛了走路姿態難看。
戚驍臣驕傲,戚凌雲曾經比戚驍臣更驕傲,所以他不想以跛足的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寧可一個人躲在竹林小院消極避世。
如今,有個女人為他編了一場戲,她希望他像戲裡的英雄一樣重回戰場,保家衛國。
戰鼓聲還響在耳邊,沉寂五年的心中燃起了一把火,那溫度將戚凌雲手中的書匣都燙得發熱。
「停。」戚凌雲低聲道。
飛泉立即停下腳步:「爺,怎麼了?」
戚凌雲什麼都沒說,他一手拿著書匣,一手扶著輪椅,緩緩地站了起來。
戚凌雲坐了五年輪椅,每日只有起床、去淨房時會短時間地站立,現在突然試圖走路,他比普通的跛足人動作更艱難。
剛受傷時,戚凌雲嘗試走路想的是自己的姿態難看,現在,戚凌雲想的是雄獅百萬沙場點兵。
消沉五年,戚凌雲瘦了很多,從雄偉健碩的將軍變成了清瘦無力的書生。坐在輪椅上戚凌雲沒有太明顯的感覺,現在站起來了,戚凌雲忽然意識到,他再繼續這樣坐著輪椅,才會真的變成一個廢人。
他只是跛了右腳,雙腿未廢,雙臂也還好好的。
戚凌雲不喜歡這種無力感,他不但要統率千軍,他更想親手殺敵。
戚凌雲越走越快,除了姿態與常人有異,他的速度並不遜色一個正常男人。
飛泉真的哭了。
他的世子爺終於回來了!
——
戚驍臣陪著蘇梨往二房走。
月光皎皎,蘇梨邊走邊回想戚凌雲的表現,感覺自己的激勵計劃似乎有了成功的苗頭。
她想著戚凌雲,戚驍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看戲的時候戚驍臣沒有想太多,後來戲唱完了,妻子送書給大哥,大哥竟然真的接了,不知為何,當時大哥看她的眼神,以及她對大哥的用心,讓戚驍臣有了一絲危機感。
戚驍臣自認他容貌武藝不輸大哥,如今大哥還殘了腳,戚驍臣也不擔心自己會搶不過大哥。
妻子之所以對大哥好,是因為在他這裡受了傷,只要他真正的彌補她,她的心一定會回到他這邊。
快到二房了,戚驍臣忽然攔在蘇梨面前,看著她道:「以前是我不夠了解你,現在我了解了,我發現你才是我真正想娶的妻子。漪蘭,你挑個時間把月練賣了吧,我不需要妾室,我有你就夠了。」
月練只是庸脂俗粉,戚驍臣不希望因為月練影響他與妻子的圓房,表妹那邊也不著急,他先與宋漪蘭恩愛幾個月,等過了年,他再找個合適的機會收了表妹。但戚驍臣納表妹做妾只是為了履行承諾,以後他會把宋漪蘭放在第一位,表妹只是妾。
蘇梨真的吃驚了,沒想到她的這場戲居然還在戚驍臣這邊產生了一個附加作用。
戚驍臣是個英姿颯爽的武將,在夜色與月光的襯托下,此刻的戚驍臣深情款款,似乎真的對她動了幾分真心。
但蘇梨明白,戚驍臣不可能對任何女人動真情,他愛的只有他自己。月練夠熱情,戚驍臣可以為了床笫之歡忘了他與柳盈盈的深情,今晚她的「兵法天分」驚艷了戚驍臣,所以戚驍臣為了討她的歡心,也能輕飄飄地捨棄他寵幸了數月的月練。
蘇梨猜,如果她真的與戚驍臣圓房了,得到的不如得不到的香了,用不了多久,戚驍臣就會再次回到柳盈盈身邊。
「二爺是真心的嗎?」蘇梨頗受感動地看著戚驍臣。
戚驍臣鄭重道:「是,以後我只對你一人好,咱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人插足。」
說著,他還想握住蘇梨的手。
蘇梨退後一步,看了眼跟在身邊的兩個丫鬟。
戚驍臣想起她重規矩,這才沒有繼續。
蘇梨想了想,道:「月練伺候二爺那麼久,她對你痴心一片,賣掉太傷她的心了,不如二爺先送她去你名下的莊子上住著,時間長了她自己想開了,我再替她重新說個人家。」
戚驍臣感慨道:「你真是善良,她在我面前可沒說過你半句好話。」雖然壞話也沒說,但戚驍臣看得出來,月練對妻子絕無多少忠心。
蘇梨苦笑,看向一旁道:「從小母親就教導我寬善待人,如果不是旁人欺我太甚,我能忍都會忍。」
戚驍臣又心虛了。
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第二天戚驍臣便把月練送去莊子上了。
不愧是雷厲風行、下了床便不認人的武將,戚驍臣連句解釋都沒給月練,月練哭鬧,他讓人堵住月練的嘴,從始至終沒有驚動任何人。蘇梨睡醒一覺,才被素心告知,說月練已經被二爺送出了侯府。
蘇梨笑了笑,安排小丫鬟將這個消息傳到柳盈盈那邊。
小丫鬟才走,素心又收到一個消息,高興地對蘇梨道:「夫人,聽說今早世子爺搬回臨暉堂了,而且世子爺是自己走回去的,沒用輪椅!」
蘇梨眼睛一亮,沒想到戚凌雲振奮地這麼快!
既然戚凌雲已經重新燃起了鬥志,侯府爵位基本落不到戚驍臣的頭上了,蘇梨決定再給柳盈盈添一把火,搞臭了這對兒害死蘭花的真兇,蘇梨便可以名正言順地與戚驍臣和離了。
過了兩日,蘇梨派素心將戚驍臣轉交給她的那些來自柳盈盈的書信全部給柳盈盈送去。
「表姑娘,這些都是你寫給二爺的信,二爺不勝其擾,全都交給我們夫人處置了。」素心將信擺到柳盈盈面前的桌子上,最後拿出一封拆開的,無比諷刺地道:「這是二爺拆開的,我們夫人不屑看,我收拾的時候不小心瞧見幾個字。表姑娘,二爺已經決定與我們夫人好好過日子了,你怎麼說也是官家小姐,我勸你還是早點忘了二爺,準備出孝後嫁出去吧。你放心,我們夫人心善,雖然你欺負她那麼久,但我們夫人寬宏大量不與你計較,一定會給你找門門當戶對的好婚事。」
一口氣說完,素心幸災樂禍地走了。
柳盈盈氣得全身發抖!
怪不得戚驍臣不肯給她回信,原來信都被他送給宋漪蘭討好那邊去了!
尖叫一聲,柳盈盈將一桌子信都推到了地上。
翠兒撲通跪了下去。
就在柳盈盈還在咬牙切齒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柳盈盈猛地看過去。
嘲笑她的是蘇梨送過來監視她的小丫鬟紅兒。
紅兒並不怕柳盈盈,不但不怕,她還挖苦了柳盈盈一番:「表姑娘,別怪奴婢說得難聽,您看看您,身份比不上二夫人,模樣更比不上,也就是您先過來半年,二爺沒見過真正的美人才被你勾搭走了,現在我們夫人一爭,二爺心裡哪還有你的位置?素心姐姐說得沒錯,您還是做好準備嫁人吧,二爺與夫人之間您根本插不進去了!」
「你給我滾!」柳盈盈抓起茶碗朝她砸了過去!
紅兒眼疾手快地躲了,到了院子裡還發來兩聲嘲笑。
柳盈盈突然趴到桌子上,嗚嗚哭了起來。
她不甘心,明明幾個月前表哥還坐在她身邊抓著她的手噓寒問暖。
翠兒是打小伺候她的丫鬟,想到美貌不輸自家姑娘的月練都被二爺打發走了,翠兒難受地道:「姑娘,要不您就認了吧,以前二爺與二夫人離心,您給二爺當妾也能過好日子,現在都變了,既然二爺一心要與二夫人過,您何必委屈自己當妾呢,您是侯爺的外甥女,您出嫁了侯爺肯定會送您一份嫁妝,咱出去做正經夫人多好?」
柳盈盈哭道:「你懂什麼,等我出孝,過倆月就要翻年,那時我都十八歲了,無父無母的,能嫁給什麼好人?就算我能,侯爺只知道帶兵,我的婚事肯定也會落到那女人手裡,她會成全我?」
翠兒愁道:「那該怎麼辦?」
丫鬟沒有用,柳盈盈忽然不哭了,現在她只能靠自己。
素心、紅兒都嘲笑她插不進表哥與那女人中間,柳盈盈便偏要插給他們看!
表哥為何會偏心宋漪蘭?是因為宋漪蘭算計表哥不許表哥與她見面,只要她能見到表哥,表哥一定會重新回到她身邊!
——
蘇梨也相信戚驍臣心裡還有柳盈盈,兩人只是缺個愛火重燃的機會罷了。
蘇梨決定當回好人,給他們機會。
晚飯戚驍臣還是陪她吃的,飯桌上,蘇梨對他道:「我好久沒回家裡了,明日我想回去看看。」
戚驍臣馬上道:「明日我休沐,正好陪你。」
蘇梨笑道:「不用,二爺是習武之人,在我們家處處拘束,我一個人回去,家人不必費心招待我,能省很多禮數。」
戚驍臣還真不太喜歡宋家的那堆繁文縟節,既然妻子真的不需要他陪,戚驍臣便沒有多勸。
第二天一早,戚驍臣陪蘇梨去給戚勁請安,順便辭別。
到了正房,蘇梨意外地發現戚凌雲也在。
戚凌雲一身白色錦袍站在戚勁身邊,頎長挺拔清雋俊美,比戲台上扮演孫臏的武生出彩多了。
親眼看到他脫離輪椅,蘇梨很有成就感,不自覺地朝戚凌雲笑了笑:「幾日不見,大哥好氣色。」
戚凌雲動了下食指,垂眸道:「還要謝過弟妹的點醒之恩。」
蘇梨笑道:「都是一家人,大哥不必與我客氣。」
戚驍臣靠近蘇梨一步,也道:「就是,大哥跟我們見什麼外。」
戚凌雲看著兩人幾乎挨著的衣擺,移開了視線。
戚勁奇怪道:「你們倆一起過來,找我何事?」
蘇梨道:「兒媳昨晚夢見母親,醒來怪想念她老人家的,便想回家探望,故來請示父親。」
戚勁爽朗道:「這算什麼事,那是你娘家,你想什麼時候回去就什麼時候回去,不用跟我說,老二你帶上幾壇好酒,好好孝敬你岳父岳母。」
戚驍臣無奈道:「漪蘭不叫我陪,嫌我過去岳父岳母要費心招待我,少了她們敘舊的時間。」
蘇梨嗔了他一眼,低頭澄清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二爺去了我們家不習慣。」
戚驍臣急著表現道:「沒什麼不習慣的,我還是陪你去吧!」
蘇梨卻不吭聲了,小手攥著帕子。
戚勁看明白了,兒媳婦就是嫌老二呢。
「算了,讓漪蘭自己回去,你個大老粗,你岳父跟你聊書畫你聽得懂?」戚勁奚落兒子道。
戚驍臣偷偷斜了老頭子一眼,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留,老頭子到底是誰的親爹?
埋怨歸埋怨,不用去宋家吃墨水戚驍臣內心還是很高興的。
他將蘇梨送上馬車,分別前還假惺惺了一把:「真的不用我去?」
蘇梨柔聲道:「真的不用,難得父親在家,大哥也想開了,二爺多陪陪他們吧。」
戚驍臣還沒看夠她柔美的模樣,蘇梨手指一松,放下了窗簾。
馬車緩緩地出發了。
戚驍臣站在侯府門前,直到馬車轉彎,他才往裡走。
與此同時,有人邀功地將二夫人單獨回娘家的消息遞給了柳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