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雲庭說完之後,大殿靜默了片刻,接著便響起了議論紛紛。
廖雲庭不在乎眾人的打量,蕭罡卻不想自己最孤冷正直的師弟為了一個何真真蒙此污名,肅容道:「師弟,我知道你把她當弟子看待,但你怎可為了維護她編造這等謊言?你是什麼人,在座的諸位有目共睹,你……」
廖雲庭垂眸道:「師兄不必再為我找藉口,當年她求我傳授她劍法,我與她朝夕相處,情難自禁,否則也不會在她前往玄龍閣觀賽之時,因為不放心而暗中跟隨,此事袁少卿可為我作證。」
蕭罡突然記起來了,當年師弟的確跟著女兒三人下山了,沒想到師弟真正的目的居然是為了何真真。
「哼,如果廖長老這番話不是為了替何真真掩飾採補真相,那廖長老身為師叔卻與門派弟子廝混,算不算違背門規綱常?」崔嘯天質疑地打量廖雲庭、蕭罡道。
蕭罡臉色大變。
廖雲庭卻淡淡一笑,突然出劍,在蕭罡、葉青嵐反應過來之前,一劍削去了自己用劍的右臂。
鮮血噴濺出來,落在了崔嘯天、崔斬父子的腳下。
「師弟!」葉青嵐淚如泉湧,撲過來點住廖雲庭身上幾處大穴,不讓他再繼續失血。
廖雲庭沒有看自己的傷口,冷視崔嘯天等人道:「今日我已言明真相,何真真是我的人,再有人污她清譽,亦或打她的主意,便是與我廖雲庭為敵。」
換個人,斷了一條胳膊再說這種威脅的話,怕是半點震懾力也無。
但他是廖雲庭,是威震武林的第一劍客,哪怕他斷了一臂,在場的人包括崔嘯天,也都覺得心頭一震。
「罷了,既然是誤會一場,我等這就告辭了!」
掃眼廖雲庭的斷臂,崔嘯天振臂一呼,帶領眾人大步離去。
「師弟,你這是何苦?」葉青嵐抱著廖雲庭哭道,他們三人雖然是師兄弟,卻與親生手足無異,廖雲庭是用劍之人,斷了右臂如同丟了半條命,如何不讓人痛惜?
廖雲庭這幾年都被慚愧自責折磨著,今日終於說出真相,他竟覺得無比輕鬆。
他看向神色複雜的蕭罡,淡笑道:「抱歉師兄,我違背門規在先,還隱瞞了你們這麼多年。」
蕭罡看著他手臂的切口,眉心一突一突地跳,半晌方道:「你,你便是做了,又何必當著外人的面說?」
這下子全天下都將知道師弟觸犯了門規,他若不將師弟逐出師門,難掩悠悠眾口,可是逐了,他於心何忍?
廖雲庭並不後悔,只對蕭罡強調道:「師兄,她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提到何真真,蕭罡的怒火都足以點燃他,最器重的弟子薛楊因她而死,現在連情同手足的師弟也被她害得那麼慘!
「你還替她狡辯,你又知道她是什麼人?」蕭罡怒不可揭地道,眼睛都快瞪了出來,「是,就算她從始至終都只與你一人雙修,可這就證明她真心愛慕你嗎?愛慕你會這麼多年只在中秋之夜回來找你?我看她就是想借你的內力,你內力高深,她與你雙修事半功倍,偏偏你傻,還以為她滿腔痴情!一個眼睛都不眨便狠心殺害同門師兄的女人,她會輕易對男人動心?」
葉青嵐已經沒有心情去想小弟子的為人了,被她視為親弟弟的師弟斷了手臂,葉青嵐都要難過死了。
「都別吵了,先替雲庭療傷!」
——
有些事情,一旦質疑,便經不起推敲。
廖雲庭並沒有離開天極宗,他帶著他的無極劍去為師父守墓了,不見任何人。
他不見,蕭罡卻天天來找他,來一次罵他一頓,罵他人傻眼瞎,還推斷何真真早在挑選他學習劍**法時便已經打定主意要勾引她了,否則她為何不去找葉青嵐拜師?明明葉青嵐對她更慈愛,都是女子也少了很多避諱。
「你若是個普通人,毫無可利用之處,她才不會找你!」
蕭罡走了,他的怒罵卻一遍遍地在廖雲庭耳邊迴蕩,想到這種可能,廖雲庭再也無法心靜下來,當晚,廖雲庭突然來到弟子房,叫了大弟子宋威隨他去後山。
宋威毫無頭緒,直到師叔突然抓住他,一股洶湧的內力從師叔那邊朝他的體內灌入進來。
「師叔?」宋威震驚喊道,然而很快他便說不出話了。
半個時辰後,廖雲庭丟下因為驟然接納太多內力而昏迷過去的宋威,一人回了後山的墓府。
宋威醒來後,立即跑去將此事稟明了師父師母。
蕭罡一拍桌子,又跑來罵了廖雲庭一頓。
廖雲庭閉著眼睛面對師父的墓碑,心如止水道:「我沒了內力,她便再也不會利用我,師兄可以放心了。」
蕭罡放心個屁,他都快心累死了!
有些話蕭罡沒對師弟說,回去見到妻子葉青嵐,蕭罡咬牙切齒道:「何真真不知道師弟內力盡散,中秋之夜她定會再來找師弟,倘若她真的因為師弟變成廢人便無情離去,或是去採補別的男人,我拼命也要殺了她!」
葉青嵐心情複雜,如果,如果何真真真是一個騙子,她也無法原諒自己。
——
蘇梨三月里進的山,七月底才出來,剛出來就聽說了一個炸雷——廖雲庭那傢伙居然為了替她證明清白,在崔嘯天等人面前自斷一臂!
蘇梨馬不停蹄地趕去了天極宗。
廖雲庭都公然宣稱她是他的女人了,這次蘇梨也不再偷偷摸摸,直接從天極宗山門進去,要見廖雲庭。
蕭罡、葉青嵐都在等她,就連蕭婉、袁少卿也來了,包括天極宗其他弟子,看蘇梨的眼神都不太友好,仿佛她就是個騙人騙心的無良妖女。
「師母,我師叔呢?」蘇梨沒管那些,直接問道。
葉青嵐見她這麼關心廖雲庭,對蘇梨多了一分希冀,心情沉重地道:「走吧,我帶你去見他。」
蘇梨便跟在葉青嵐身邊,在天極宗後山兜兜轉轉繞了幾圈後,終於來到了那座隱秘的連鳥可能都不會飛過來拉屎的墓府。
「真真,你師叔對你一片真心,你不要負了他。」葉青嵐還是不想將小弟子想的太壞,眼中含淚道。
蘇梨見事情過去這麼久了師母居然還在為廖雲庭落淚,可想而知廖雲庭有多慘了,蘇梨急切地點點頭,一個人進了墓府。
墓府內一片幽暗,好在習武之人耳聰目明,還算看得清。
蘇梨走了一段距離,裡面豁然開朗,隔著一片湖水,蘇梨看見廖雲庭坐在一座石碑前,閉目打坐,左臂完好如常,右臂衣袖空空蕩蕩。
蘇梨忽然心酸。
她替花妖姐妹們經歷了那麼多世,每個世界都遇到了一心一意對她的男人,但寧可斷臂也要維護她的男人,只有廖雲庭這個大傻子,而且他還是與她在一起次數最少的那一個。
「你怎麼這麼傻?」蘇梨飛過湖面,落在了廖雲庭面前,屈膝跪坐了下去。
廖雲庭睜開眼睛,看到她美麗嫵媚的臉,她清澈如水的眼中,裝滿了心疼。
「與你無關,是我違背門規在先。」廖雲庭垂眸道。
蘇梨不信,伸手抱住了他,貼著他的胸口道:「斷也斷了,罰也罰了,狠話你也放出去了,既然你認了我是你的人,那就跟我走吧,咱們一起行走江湖,做對兒神仙眷侶。」
無論是體質關係還是情感使然,蘇梨都抱著廖雲庭捨不得鬆手,念在這裡是師祖的墓府,蘇梨才克制著沒有去親他。
廖雲庭看著懷裡的女人,忽然移開視線,沉聲道:「為了彌補過錯,我已自廢內力,從此一心一意替師父守墓,你走吧。」
蘇梨大驚,難以置信地握住廖雲庭左手手腕,果然一絲內力也無。
蘇梨愣在了原地。
廖雲庭垂下眼眸,不敢看她的眼睛。
「與我在一起,當真讓你如此痛苦?」半晌之後,蘇梨苦笑著問。
廖雲庭手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蘇梨懂了,他心裡有她,可他太重規矩,跨不過那道坎。
蘇梨站了起來,朝湖水對面飛去。
廖雲庭沒有睜開眼睛,但他聽得見,她落在對面的時候,他的心也深深地墜落下去,去了一個黑漆漆的深淵。
蘇梨一路走出了墓府,她仰起頭,看到一片如被寶劍削開的懸崖峭壁。
蘇梨若想離開,必須飛出去。
她會飛,是因為她有內力,她能有如此深的內力,與廖雲庭脫不開干係。
蘇梨不想欠人。
她笑了笑,重新走了進去。
聽到腳步聲,廖雲庭疑惑地睜開眼。
蘇梨已飛到他面前,看著廖雲庭俊美卻冷寂的臉,蘇梨突然點住他的穴道,盤腿坐在了他背後。
廖雲庭劍眉緊蹙:「你要做什麼?」
蘇梨柔聲道:「把欠你的還給你。」
說完,蘇梨雙掌貼到廖雲庭背後,將自己的內力潮水般傳輸給他。
廖雲庭太熟悉這種感覺,前不久他才同樣對大弟子宋威做過。
廖雲庭只想試探她是否真心愛他,是否如師兄所說只想利用他,如今她竟然要把苦修的內力渡給他,廖雲庭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他想阻止蘇梨,可運功一開始,他已無法開口說話。
洶湧的內力滋潤了廖雲庭乾涸的丹田,在這種強烈的衝擊下,廖雲庭像宋威一樣,昏迷了過去。
蘇梨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當辛苦修煉的內力只剩下五成時,蘇梨及時收手,停了下來。
調理過內息,看著廖雲庭挺直的背影,蘇梨苦澀一笑。
剛剛聽說他斷臂的消息時,蘇梨還以為廖雲庭是為了維護她,是因為痴情,今日見了面,聽了他斷情絕義的話,蘇梨才終於明白,在廖雲庭的心裡,她始終比不過那些狗屁道義規矩。
既然如此,那就徹底斷乾淨吧,她還他一半內力,從今以後,他守他的墓,她去行她的俠,兩人再無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