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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紅繩斷

2024-09-01 15:48:04 作者: 木氨
  丘廿一慌忙放下手,大廳一片狼藉,桌椅傾倒,茶盅碎裂在地,茶水混入灰塵中,成了一片泥濘。然而,剛剛還大盛的月光,此時已不見蹤影,就連月亮也隱入厚厚的雲層中,只餘一個似乎即將被輕風吹得四散的淡影。

  唯一沒變的,只有那個女鬼。她仍站在角落,紋絲未動,狂風也吹不倒她莫名的沉重。

  「你...還好嗎?」狐狸尾巴已在瞬間被丘廿一收了回來,她蹲在張公子身邊,想要將張公子從一片恍惚中拉回來。

  張公子似乎受到了驚嚇,猛然回神,一雙如寒冰如深淵的眼睛盯著丘廿一看,而後才拿回她平時不正經的調笑模樣,輕哼一聲,對著丘廿一說:「狐狸不都擅長惑人心智嗎?你怎麼還有提神醒腦的功效?我是假男人,你該不會是假狐狸吧?」

  「隨你怎麼說。」丘廿一直覺自己的好心被當作驢肝肺,有些不快,嗆了她一句。

  張公子覷著丘廿一的臉色,尷尬地拍拍衣服,站起身來。她把手裡的紅繩遞到丘廿一眼前,終於吸引了她的目光。

  「你的五枚銅錢呢?我看這是個挺厲害的法器,還能修好嗎?」丘廿一覺得蹲著有一種做回狐狸的感覺,就一直仰著頭跟張公子說話。

  「這是我師門傳下來的法器,」張公子輕聲念咒,五枚四散的銅錢飛回她手心裡,重重壓在已沒有光澤的舊紅繩上,「只是繩子斷了,重新串起來就好。」

  丘廿一小心地從張公子手上捧走那四散的似乎威力巨大又似乎不堪一擊的法器,端詳片刻,動手將銅錢串起來,還咬緊牙根地使力給紅繩打了個死結。然而,失去的靈光不會平白無故又覆到紅繩上,一番嘗試過後,丘廿一嘆了嘆氣,她當然明白自己的努力只是徒勞,卻無端地想求得那渺茫的奇蹟。

  「我聞到了,熟悉的氣味,」丘廿一突然大聲對張公子道,「是青丘。」

  「嗯...」張公子緊緊抿嘴,歡樂的氣息卻藏不住地縈繞周身,「當然是青丘的味道,換言之,是狐狸的氣味。」

  靜默片刻,張公子淡淡地說:「這段紅繩是狐毛所化,主人據說有千年道行,已歷了兩道天劫。」她的語氣,就像在說一件與自己無甚干係的事,內容也是道聽途說。

  「那個蜥蜴精當時明明快要被收服,怎麼就突然掙破陣法跑了?兩道天劫,狐毛的主人一定受了很多折磨。」丘廿一終於不再蹲著,尋了個角落繼續擺弄手裡四散的法器。

  「當時月光突然大盛,像是傳說中的一種術法,化天地之力為己所用,但這種術法會反噬自身,是為禁術。」張公子踱步到丘廿一身邊,「其實我來這裡本就是為了那蜥蜴精,他沒能歷過天劫,躲到古宅養傷。從那時起,附近常有活人莫名慘死,死狀怪異,漸漸地,人們就紛紛搬離。我下山後,四處遊逛,探訪奇聞怪事,今天來黎鎮,是特意趕來的。」

  話說到後頭,張公子的聲音愈發輕快,丘廿一也聽出了其中的安慰之意,她點點頭,思索道:「我從小長在青丘,從未聽說有狐狸歷了兩道天劫,就連族長,九死一生才換來一道天劫加身。」

  「傳說難免添油加醋,誰能知道?」張公子從丘廿一手裡接過一堆零碎,隨意地收進袖中暗袋,「或許,這就是機緣二字,唯天道能解。」

  丘廿一莫名其妙,但能感覺張公子心上的濃霧被吹散了,不知她想通了什麼關竅,但也不自覺跟著鬆快起來。

  「狐狸,那裡還有個女鬼僵站著呢。」張公子邊說邊走到女鬼身旁,扇子一點,女鬼身上的沉重束縛驟然一消,軟倒在地,「還有,我叫張元。」

  「那女鬼的魂魄被禁錮在這裡,又被蜥蜴精施法困住神智以供役使。等她醒來,你讓她在子時拿著這把扇子,站到她死去的地方,念著『身已死,魂當去』,會有陰差來接引她。」張元說著,將無字扇塞給丘廿一,自己兩手空空如也,卻滿意非常,大步離開古宅。

  「你…要走了嗎?」丘廿一怔怔地問。

  「嗯,再會。」張元的背影緩緩融入濃重的黑夜中。這一片因為鬧鬼的傳說幾無人居,月光被蜥蜴精攝去九分,又被黑夜化走僅剩的一分,無處可尋。此刻,古宅一片靜謐,撕不開無邊無際的黑,唯有走廊燈籠里的微亮鬼火在活躍地跳動。

  丘廿一就托腮蹲坐在門檻上,百無聊賴地盯著晃動的鬼火,思緒在一盪一盪間飄回了青丘。

  自人族興盛,青丘族便在故地設下重重迷陣,偏安一隅,躲去紛擾。青丘一族到丘廿一這一代,已不復上古時期的興盛,但食飽衣足,相待便寬容和善。

  丘廿一喜歡青丘的生活,但有時,她也會跑到青丘故地的盡頭,極目眺去,寬闊的江面總也望不到盡頭。她一出生便在這裡,將近兩百年都生活在這裡。兩百年是凡人的幾輩子,一甲子的俗事循環往復就足以令人看淡了塵世,更遑論幾個甲子?但對青丘狐狸來說,這只是漫長生命的一個開頭而已,丘廿一感受著青丘一草一木的變化,從萌芽到落葉,她知道青丘之外另有世界,可那卻像是永遠也到達不了的地方。

  她坐在江邊發呆的時候,楓葉就飄落在她身邊,也順著江水漂往未知的無法追尋的地方。老楓樹不知道自己在這裡紮根了多少年,或許是從上古時期吧,因為她見過人界的樣子,許久之前,也曾有人借過她的一點陰涼。

  「那就去人界看看吧,」老楓樹說,「我的命運書寫在樹皮和年輪上,你的命運也許不止書寫在青丘。命運難解,到頭來就是一句不知道。」

  丘廿一把狐尾垂進奔涌的江水中,江水沒有她想像中的冰涼刺骨,她跟隨著族長賜予的一點靈光離開青丘,小船飄飄蕩蕩,江面霧氣瀰漫,只有船頭的一點靈光指引方向。

  鬼火不知疲倦地跳動,周遭仿佛也都隨著這個節奏跳動著。

  擦擦的衣物摩擦聲突然打破了這種和諧的靜謐,丘廿一回頭,女鬼已經醒了,正茫然地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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