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他們兩個怎麼莫名其妙的糾纏在一起的,或許三鮮脫骨魚和東璧龍珠都沒那麼清楚。
因為就連頭頂「愛的雷達」的戀愛辯手吉利蝦都很難相信,這兩個嘴上彎彎繞繞,下手狠辣無比的人會不記前仇在一起,談個戀愛,膩膩歪歪之類的。
他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整個人都是愛情是什麼,我可能不懂愛情的迷茫狀態。
但吉利蝦猜對了,他們兩個確實沒有膩膩歪歪。他們的作息岔的很開,也沒有什麼膩歪在一起的想法,簡直和從前沒有區別,或者說還要更生疏一點。
東璧龍珠在空桑養好傷後,又回到了大唐,繼續做追捕「千面之影」的黑影,只是自己也成為了逃犯。
他在三鮮脫骨魚的身後如影隨形,兩人交手不下上百次。
在屋檐上,在小巷中,在水中,在月下。
有時候東璧龍珠也會上手除掉一些大唐的髒東西,然後沉默的擦乾淨那沾染了血腥味的唐刀,目光冷冽的看著房樑上,笑得直不起身的三鮮脫骨魚。
那時大唐的萬家燈火離他們是那麼的近,只是那點暖意又那麼的遠,遠到他們需要互相摩擦,互相爭鬥來取暖。
他們一起過年,喝著不算好的烈酒。仰頭望著星空闌珊,街上鞭炮聲不絕於耳,噼里啪啦的炸了一串熱鬧。
他們一個在屋頂的左邊,一個在右邊,喝著兩壇一模一樣的酒,聽著一樣的喧鬧,望著一樣的月亮。
東璧龍珠否定三鮮脫骨魚是自己的同類,三鮮脫骨魚則認為東璧龍珠是個恥於面對自己的懦夫。
所以一隻耗子和一隻貓就這樣過了很多年,他們玩著有時是貓抓老鼠,有時是老鼠殺貓的遊戲。
他們作為兩個緊緊粘合的獨立個體,孤獨的行走在大唐的街道之上。
他們是讓大唐人人自危的危險人物,他們是懸在這個朝代上的一把斬頭刀。
是千面之影和通緝犯。
日久生情這句話是準確的,這句話在他們糾纏在一起掠奪對方唇齒間的夜風中得到了證實。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烏雲密布風雨將至。
他們互相爭鬥得兩敗俱傷,兩個人身上都是刀劃出來的傷口,血腥味刺鼻,但要害處卻完好無損,像是約定好了的模樣,做著完全沒有意義的事情。
像是既定的遊戲規則。
東璧龍珠坐在台階前,他如今不再是大唐官員,穿著也更簡便。
而三鮮脫骨魚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頂著兜帽,昂著頭眼裡閃著精光,嘴角勾起惡劣的弧度,衝著他桀桀地笑著。
東璧龍珠看了他很久,然後也跟著笑了出來,嘴角勾了個淺的弧度,不看他眼神裡頭的笑意,都難以辨別。
一滴一滴的小雨珠從空中打下來,東璧龍珠做了個大概算是多餘的動作,他拉了一把三鮮脫骨魚套著護腕的手臂,把他拉進屋檐下躲雨。
三鮮脫骨魚猝不及防,被他拉著踉蹌了兩把,最後撐著東璧龍珠的肩膀勉強站穩,坐著的東璧龍珠鼻尖恰好觸碰到他的領口,三鮮脫骨魚低頭迎上的便是東璧龍珠的頭頂。
三鮮脫骨魚沒有動作,他沉默著,有了一個惡劣的想法。
他輕輕低頭,唇吻蜻蜓點水般觸碰了一下東璧龍珠沾上雨滴的髮絲,銜走了那滴晶瑩的雨珠,咽入喉中。
東璧龍珠的鼻尖輕輕探進領口裡,嗅聞了一下這條魚身上的曼達花香。
這點小動作一觸即發。
三鮮脫骨魚從東璧龍珠身上移開,安分守己的坐在一旁,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從腰包里掏出玉器打量了兩下,隨手扔在了一邊,又掏出紗布和藥,自己撕下一把紗布之後扔給了東璧龍珠。
兩人安靜的處理傷口,然後一起聽著夜雨嘩啦啦地下,東璧龍珠卻突然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的靜謐:「小老鼠……膽子倒是挺大的,敢在老虎頭上拔毛了?」
他嘴角弧度彰顯著愉悅的心情。
三鮮脫骨魚奸笑著回道:「不過是只貓而已,就別裝老虎了吧。東司馬大人,這笑話怪好笑的,曼達花的香味好聞嗎?」
三鮮脫骨魚還是喜歡喊東璧龍珠叫東司馬,像是有什麼惡趣味支撐的執念在裡頭。
這兩人心裡頭八面玲瓏全是孔,一點細微的情思被這蜻蜓點水的小插曲牽引,從回憶中一點點剝出來,逐漸匯聚,由著日復一日的針織成了如今的滿腔情意。
因為太熟,因為夠久,因為最了解你的人永遠是你的對手,所以他們親吻在一起也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試探的觸碰,逐漸的探索,盡興的討伐鬥爭斗,惹人遐想的水聲被淹沒在夜雨的雨幕里。
大雨嘩啦啦的下著,擋住了雨幕後屋檐下的兩處黑影。
他們似久別重逢,更似一見鍾情。怪盜和名捕本就在互相鬥爭中天生一對。
卻又理所當然應該對立,分道揚鑣。
東璧龍珠把車停在了小區的地下停車場,滿腦子胡思,他下車刷卡進了電梯間。
客梯的樓層顯示在了十二樓,距離負一樓有一段距離。東璧龍珠按下電梯鍵,在昏黃的燈光里等待著電梯。
牆壁上裝飾著一幅山水畫,仿的是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圖》,仿得不怎麼好,但還是看得出仿者的用心,仿了個不錯的型來。不過中高檔小區的電梯間,也沒必要講究那麼多,有人認得出來就不錯了。
下降箭頭下標註的數字在十樓停了好一會,東璧龍珠等得有點不耐煩,手機噔的響了一下。
警察的手機非特殊場合不能開靜音,以免錯過突發情況。所以縱使他放假的時候真的很厭煩突如其來的真靈,也不能讓這玩意老老實實閉上嘴。
東璧龍珠用指紋解鎖開手機,打算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在他休假的時候還要時不時地「叮」一下,非彰顯一下大無畏的擾人清歡的精神不可,好讓他在精神世界裡頭找個假想敵,好好地打一套拳。
尤其是這鈴聲非在他心情非常不好的時候響,真是非常會挑時間。
他剛剛在車上開著藍牙微信電話和雲托八鮮前段時間《婚姻法》改變的問題,自然解鎖開來就是微信,空桑群被他屏蔽了,工作群里寂靜無言,幾個同事也沒朝他叭叭,雲托八鮮查資料去了。
他一眼就看到通訊錄裡頭一個小紅點在那裡不合時宜的亮著。
東璧龍珠點開來看,添加他的聯繫人頭像是簡筆畫,畫了個大概是孔明鎖的東西,暱稱是一個要死不活的倒問號,添加來源是群聊,怎麼看怎麼像個可疑人物,於是東璧龍珠忽略了這個讓他心情更壞的插曲。
電梯鈴響,他把手機揣兜里,進門按了十七樓,又按了關門鍵,上樓去了。
他和三鮮脫骨魚掰得很快,時間他記不清了,大概也就三四十天的樣子。
換了新的身份,換了新的關係,兩個人磨合磨得磕磕絆絆。
現在想來他自己都覺得受寵若驚,隨心所欲只由著自己開心的三鮮脫骨魚,居然會為了自己,做一些不願意做的事。
他會比起熱鬧繁華,陰陽交錯的長安,更喜歡安定,或者對他來說一成不變而和平的空桑呢?
他會比起充滿驚喜,他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美學交錯的日子,更喜歡平淡的生活?
再或者,他會比起外頭精彩紛呈的人和事,更願意和他一直糾纏不清?
美食化魂千年不老,世事萬變,世人善變,他們卻是一成不變的。
這些該死的問題的答案完全是否定的,任何的可能聽起來都該死的好笑。
所以三鮮脫骨魚和他說笑著攤開來講了,他點頭聽了,然後兩個人分別思考了很久,最後點了頭,各自散去,人走茶涼,就當沒這回事。
誰都別接著拉誰下水,本就是異道的兩個人走在一起才顯得奇怪。
從此世間各自流連,偶爾見面點個頭,心情好了對方會朝自己招個手,若是沒有撞到他犯案,自己就當沒見過。
好笑,徇私枉法東司馬。
為一個人修改底線實在是太可笑了,偏偏這種事情他做了許多次,多到自己都記不清。
他在人間煙火看見那人的背影,他卻沒有動手,讓他獨自自在逍遙。
然後獨自咽下修改底線後的苦果。
剛分的時候想過很多,後來扛久了,就習慣了,苦味在唇齒之間蔓延久了,就不覺得那是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