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三日,距離情人節還有不到一天。
三鮮脫骨魚睡醒了。
他情緒不太好,起床聞到身上一股怪味。
他沒有喝酒,可能是昨晚回來的太晚,收拾的寥寥草草,沒有收拾乾淨,導致身上還是一股怪味。
他慣常地去散步,一散就散到凌晨三點,一盞又一盞的路燈和時不時呼嘯而過的車輛就這樣陪了他六七個小時,從蒙自源出來,到凌晨三點多他回到掛歇業掛了一天的店裡。
美好時光都在半夜三更,他不帶耳機聽音樂,就順著風走,一邊走一邊想,心裡邊什麼都有 什麼都沒有,思維發散到不知道去了哪個宇宙空間,只是越想越不甘心。
他許多年後對同一個人動了心思,對方告訴他「有些錯誤犯一次就夠了」。
他一開始覺得很好笑,原來東璧龍珠把他們的認識和那三十多天的過往當錯誤,走了一段路之後他又想,可不就是個錯誤嗎。
東璧龍珠和他的路程都因為這個錯誤走偏了,今天不尷不尬的,還全靠他們倆臉皮厚。
可是再往細里想,他臉皮不厚了,他臉疼,他滿腦子都是昔時他在房屋上自由自在,月下的東璧龍珠和他一言不合就拔刀,明清的都湧上來,無論改朝換代多少次,東璧龍珠總是能夠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頭,有時候輕,有時候重。
他當時星月作伴自然想不起來這麼多東西,只是偶爾覺得身邊刮冷風的時候,會想起曾經有東璧龍珠這麼一個人,和他一起看月亮。
他走到無名的老式居民樓下,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遠方有個路燈,慘澹的打著他面前的路,他今天散步散的實在是太遠了,可他想再吹一會冷風,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不甘,全是不甘,想要的東西得不到手,做出了嘗試但無濟於補。
他知道自己之前大概是對不起東璧龍珠,但他摸不清東璧龍珠現在是個什麼心態。
他不知道從哪裡伸手,但他更不想縮手。
叮咚一聲,微信又響了起來。
三鮮脫骨魚面無表情的拿起手機,發消息的人是東璧龍珠。
消息很簡短,只是告訴他錦旗做好了。
三鮮脫骨魚看著微信屏幕,動了一下臉頰,沒笑出來。
應該怎麼回?
沒皮沒臉的告訴對方,他不想要錦旗,只想要給他頒發錦旗的這個人?
還是說好的我等著錦旗來?
東璧龍珠下午說的已經差不多很清楚了,沒事別去撩撥他本人了,再這樣說不就是騷擾和犯賤麼。
然後對方頭頂上彈出來一個「對方正在輸入」,三鮮脫骨魚對著上面看了好久,四五分鐘,東璧龍珠才發出一條消息來:「錦旗會快遞到你店門口,還有見義勇為獎金,早點睡。」
神他媽早點睡。
我不想要錦旗,也對見義勇為不屑一顧,我更想要你這個人。
從身到心和以前一樣那種。
他伸手覺得自己不夠灑脫不夠放手,縮手又覺得全世界又惡狠狠的欠了他一次,提出「就這樣吧」的是他,然後現在對著人家微信對話框獨自一人胡思亂想,然後一條消息都不知道怎麼發的也是他。
他發出爆笑,一巴掌拍到汽車上,笑到直不起身來,一旁汽車發出了警報。
他就像千年前那個嘲諷真理,嘲諷天綱倫常的怪盜。
沒必要。
樓上的大媽打開陽台對他破口大罵,小巷子裡的人素質沒有跟上全面小康的步伐,一句神經病混著一盆水臨頭而下。
多狼狽啊,千面之影。
最失敗的作品明明是自己。
所以這麼大一個插曲,他早上起來的時候,還感覺到身上有一股味道,不算刺鼻,但也不是很好聞。
他想了想覺得自己老了幾個世紀了,臉這種東西,他本人從來不屑一顧。
於是三鮮脫骨魚進了洗漱間,把自己從頭到尾又清理了一遍。
出了洗漱間門發現手機沒電了,於是把手機充上電開機,一看,下午三點多。
和昨天做完筆錄的時間一模一樣。
三鮮脫骨魚收拾收拾自己,等手機差不多充了個六七十,拎起手機就去市局了。
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捨不得臉套不到警察。
他到了市局,想了想覺得臉皮還厚不到某種程度,於是給雲托八鮮打了電話,說自己昨天落了東西在市局。
雲托八鮮問他落了什麼,三鮮脫骨魚思索了一會,說他落了顆心。
雲托八鮮:「……東璧龍珠今天休假。」
三鮮脫骨魚:「你開竅了?」
能不開竅嗎。
雲托八鮮自認為不是一個好的垃圾桶,情商偶爾也少根弦。
聽別人傾訴感情問題的時候雲托八鮮一般都嗯哦啊應,三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聽完還要問一句對方:「所以呢。」
堪稱直男典範。
昨天下班他照常蹭東璧龍珠的車回家,他在路上和東璧龍珠討論案子,討論著討論著,東璧龍珠突然插了另外一個奇怪的話題進來。
「你覺得三鮮脫骨魚,他這是想做什麼。」
「……」
雲托八鮮沉默,劃開了手機,找到吉利蝦,東璧龍珠等紅綠燈的時候看了一眼他的屏幕:「算了,不難為你了,別和吉利蝦說,免得他又要說媒。」
「我覺得你不應該問我,」雲托八鮮道,「畢竟我們誰都不知道,你當時說怎麼和三鮮脫骨魚混在一起的,我上次看見了『斯德哥爾摩』,我覺得你可能是追久了的問題。」
「是啊,追著他的影子追了好久。」
東璧龍珠沒有理前半句胡說八道,認同了後面的句子,沒再討論這個話題。
三鮮脫骨魚挑挑眉毛,笑道:「謝了~改天一起吃個飯?」
三鮮脫骨魚扭頭,雲托八鮮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三鮮脫骨魚心不在焉的揮了揮手,打開備忘錄,扒拉出來東璧龍珠的地址,打了輛車:「二城路的萬科。」
司機:「去那麼遠?」
三鮮脫骨魚心裡頭計較,東璧龍珠為什麼把房子買的那麼遠,嘴巴上應司機道:「害,沒辦法啊,對象住那麼遠,我能怎麼辦?」
他順口用了個將來時,司機也沒多說,開車往萬科去了。
好死不死路上又趕著塞車,三鮮脫骨魚早餐到現在都沒吃,久違的感覺到了一點餓。
他看著外面的燈火闌珊,車燈迷亂,不知道要不要給東璧龍珠發個簡訊。
他想了想給東璧龍珠發了一條過去,插著耳機聽歌,路邊的車燈晃得他眼暈。
東璧龍珠的手機叮了一下,他放下握力器按下手機電源鍵,是三鮮脫骨魚的消息,他皺了皺眉,還是打開了。
¿:「hello~東司馬今天放假,賞個臉嗎?」
無事勿擾:「?」
那頭沒回他消息,東璧龍珠想了想,給他發了一條消息過去:「什麼時候能情商也少根弦了?我昨天應該和你說的很清楚了。」
東璧龍珠刷著手機,等著三鮮脫骨魚回他消息。
結果那頭過了十多分鐘才回他:「絕情,你說清楚那是你的事,我答應是我的事,,還是說,你又要說一次『沒必要』?」
無事勿擾:「對。」
他大概想清楚對方大概是後悔了,但是他不願意賭。
他不知道三鮮脫骨魚一時的後悔能維持多久,再把自己栽進去,未免太過於狼狽。
三鮮脫骨魚沒有再回他的消息。
東璧龍珠隨手刷了兩下新聞,沒有再看。
過了很久之後,未知聯繫人給他打了電話,他接通,是三鮮脫骨魚的聲音。
「我在你小區門口。」
然後把電話掛了。
三鮮脫骨魚在外面站著,等著東璧龍珠出來,但是等了很久也沒等到。
他看著旁邊有家便利店,就去裡邊買了包煙和火機,一邊抽一邊等。
他想,大不了多等一會。
如果過了今晚他還不出來,那他就要非法闖民宅。
他這一等就從晚上等到了凌晨兩點多,他站累了,就蹲在馬路邊。
東璧龍珠的陽台正好能看見小區門口的保安亭,也能看見三鮮脫骨魚。
他站在陽台上,看了好久,看三鮮脫骨魚沒有回去的意思,他還是換了衣服,下去看他。
三鮮脫骨魚抵著眉目抽著煙,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他抬頭,正好對上他等的人。
「有事嗎。」他聽到東璧龍珠這樣問他,看著他的眼睛。
他們曾無數次對著雙眼,看著對方眼裡的惡劣的看獵物的視線,勉勉強強從眼裡找出一片情來,然後就成了莫名其妙的過往。
如今東璧龍珠意味不明的看著他,凌晨三點的夜裡路燈伶仃,他蹲在馬路邊抽菸,一頭白髮雜亂,狼狽的像是那幾年貓鼠遊戲玩的不死不休,卻在目送對方背影離去後,變成沒人要的耗子獨自買藥療傷。
東璧龍珠居高臨下,默不作聲的看著他抽菸,然後從一旁的煙盒裡掏出一根來,皺了皺眉。
是只濃煙。
然後他蹲下身來,用手夾著,拿三鮮脫骨魚放在一旁的火機點了火。
在沉默的夜裡火光尤為明亮。
三鮮脫骨魚吸了一口,給自己嗆了個昏天黑地。
「後悔了?」東璧龍珠像是看出來些什麼,隨手撩了一把小耗子的白髮絲繞到腦後,露出冷白色的臉和耳垂的紅珠耳釘來,冷風瑟瑟的吹著,單薄的千面之影看上去和千年前一樣無牽無掛。
而自己又憑什麼把他絆住呢?
這個問題千年前他問過自己一次,然後作為一塊意難平收藏起來,勉強釋懷了。
千年後他再問一遍,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
小耗子嗆完了煙,咳完了嗽,沉默了一會又吸了一口,這回沒有嗆著。
三鮮脫骨魚吐出眼圈來,把頭髮往後隔撂了一把,露出額頭來。
「對啊,我老夫聊發少年狂。」
幾個世紀了,一大半年紀了,居然在為千年前的事情上竄下跳,簡直天方夜譚,鐵樹開花母豬上樹,正常人都要罵他神經病朝他潑水。
東璧龍珠看著他,覺得不太好。
他千年前連人帶心血本無歸,卻還想再做一筆這樣看不見路的交易。
和三鮮脫骨魚散了之後他的生活的確豐滿,他也沒回所謂矯情的「失戀陰影」,只是忘不掉三鮮脫骨魚臉上的笑,偶爾會想起來。
然後又想到對方離去時候的灑脫,覺得不值得。
心動覆水難收,動情一敗塗地,難過鋪天蓋地。
聽起來天方夜譚的東西,都和他東璧龍珠掛了鉤。
東璧龍珠揉了揉眉心,把三鮮脫骨魚手指間的煙拿掉。
手掌輕輕蓋上了對方的眼睛,唇舌蜻蜓點水般的碰了一下三鮮脫骨魚的鼻尖。
他只是簡單的答道:「我知道了。」
對三鮮脫骨魚動多餘的心思,是他漫長人生中的一個敗筆。
標誌著他第一次和無數次違背自己的底線去遵從欲望,標誌著他第一次和無數次為這個人沉淪過。
敗筆抹不掉,好長一條污漬在白紙上蔓延,一層層的滲透,他落下的每一筆都滲到了一些墨,是敗筆的遺留。
那就接著把敗筆畫下去吧。
三鮮脫骨魚毫不猶豫的甩開東璧龍珠的手掌,按著地方的脖頸和後腦勺,強制性讓對方和自己接吻,保安在保安亭裡頭,他們在保安亭外面的馬路上糾纏,就像無名屋檐下,遇到濺上的水珠和曼達花香的蔓延那樣再一次重逢在一條路上。
二月十四日,夜裡三點半。
「情人節快樂。」
我的敗筆,我的愛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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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說過的這是個文集,所以後面還會有新的篇章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