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屠犬(6)

2024-09-15 17:48:49 作者: 晉那個陽
  走了一下午,便算是這兩人,也有些乏,用過牢丸,略作洗漱後便躺在了床上。

  三鮮脫骨魚背對著靠著床里,數著枕邊人的呼吸。

  連續幾日同床,他已經將東璧龍珠熟睡時的呼吸聲摸了個透。

  待到呼吸聲逐漸輕緩,三鮮脫骨魚便翻身下了床。

  此時已過子時,是大年初一,還在守夜的人家三三兩兩熄了燈,也有些人燈火通明,打算守到天亮。

  三鮮脫骨魚翻窗出了酒樓,帶著今天買的或多或少的物什,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冷風之中。

  東璧龍珠在他身後緩緩的睜開了眼,眼睛裡滿是不耐。

  今天陪這隻耗子走了一天,他不想晚上再出去。

  當同樣的把戲,一次兩次都能成功?

  他是這麼想的,但還是跟在了三鮮脫骨魚的身後,三鮮脫骨魚沒有踩著瓦礫,而是獨自安分的走在街道上,越過打更的人,一直向著南邊走——是揚州城最大的青樓。

  東璧龍珠看著前面人的背影,大概明白了他是要往哪裡去,便換了條道摸過去。

  他雖然不知道三鮮脫骨魚是要去幹什麼,但是以防萬一,還是跟上為妙。

  當東璧龍珠走到青樓時,卻發現三鮮脫骨魚並沒有從大門大搖大擺,偽裝嫖客進去,而是翻了後牆,越到了庭院裡。

  東璧龍珠隔著牆,聽著一牆之隔裡邊的聲音,然後,緩慢地聽見了打火石摩擦,火焰燒灼時的撕拉聲。

  他要燒了這裡?

  東璧龍珠心下一緊,他仍舊不能完全相信三鮮脫骨魚,儘管不自覺的喊了他「阿喻」,但他終究對他有疑心。

  於是東璧龍珠翻牆進去,卻只看見三鮮脫骨魚背靠著一塊非常小的石碑,火焚燒在他的面前,裡面是他今天買的風車,吉祥結,還有福字和小燈籠。

  他支著一隻小木棍,輕輕的撥弄著裡面的東西,嘴裡念念有詞。

  「八年了,新年快樂,吉祥如意。」

  他說著新年祝福,然後抬頭看向面前的東璧龍珠,慣笑的嘴角卻是平的,他平平淡淡道:「大年初一了,是他們的忌日。」

  「這裡之前也是一座酒樓,我的,裡面的所有人都是我的朋友,他們愛喝酒,愛笑,愛鬧。」

  「這些,空桑少主有沒有和你說過?他們在大年初一的時候,都融化在了新年的大火里。」

  東璧龍珠走上前去,席地而坐坐在了三鮮脫骨魚的旁邊,和他一起看著黑煙從逐漸燒灼的風車裡升起,一小把新火點綴著燈火通明的夜空,也只是萬家燈火中的一瞬。

  「我以前沒開過酒館,」三鮮脫骨魚撥弄著火堆,輕聲道,「也不怎麼會笑,活下去的籌碼是刀子和人頭,死一個,活一天,死一個 吃一頓,大概過的比今天要差挺多,你們化形在盛世,在太陽底下,你們都活得愜意,你們眼裡荊棘密布的春秋,說到底只能劃破你們的衣袖。」

  「你們可以保護朋友,你們可以大富大貴。」

  「那為什麼我不行呢,為什麼都是食魂,只有我活得和你們不一樣?為什麼只有我是一座孤島,為什麼要在美好的年夜裡,奪走我的一切,留我一個人孑然一身?」

  他已不是在同東璧龍珠說話,他更多的是在詢問自己,詢問蒼天。


  為什麼這麼不公平?

  雪夜裡的孩子們玩雪,黎明將要破曉,明天的酒館裡大家會睡醒,然後一起喝酒,吃牢丸。

  歡聲笑語,照顧他長大的大姐頭要嫁人,嫁妝他們都準備好了,奶奶的孫子總是四處奔跑,去嚇他們和客人。

  正值芳齡的姑娘說給他做了一件新的衣服,他穿上去一定好看。

  恍若隔世,恍若大夢。

  他自嘲般笑了笑,身前的墓碑里最後只埋了一片破布——那件新衣服僅剩的半隻袖子,是他衝進火場裡救人的時候,那個姑娘遞給他的,被燒的只剩下了一半。

  然後那個姑娘,被倒塌下來的柱子,就在他的面前砸成了一灘肉泥,手無力的順著慣性扯住了那件衣服,只給他留下了一隻不算完好的袖子。

  他救出來的所剩不多的人,明白事情的原委之後,或一笑置之,從此遠走他鄉,或用一雙帶著仇恨的眼睛看著他,指責他,放棄他。

  火燒完了,就像那場雪夜的無妄之災。

  他抬頭對上東璧龍珠的眼睛,夜半三更的好時光里,他與白日判若兩人,輕輕謂嘆道:「條條大路都通天,就是沒有一條,是給我走的。」

  「明天就開城門了,我們就此別過吧。」

  他要註定孑然一身,才能背負起這麼多的苦痛和絕望的前塵。

  東璧龍珠沒有說話,只是拉起他來,拎著有些神志不清的三鮮脫骨魚回了酒樓,點燃燭火,餵他喝了一碗水。

  那燭火煙霧繚繞,一切仿佛都被虛化了。

  ……

  大年初一的日光從窗戶處照射進來,兩個人窩在被窩裡頭,都沒有早起。

  昨夜一直弄到將近黎明才整理乾淨,自然睡的安穩,直至日上竿頭,東璧龍珠才先睜開了眼。

  白色的髮絲按在他的眼前,三鮮脫骨魚的眼睛腫了一點,大概是哭出來的水腫。

  真是難以想像,這個人居然會哭。

  東璧龍珠思維發散了一下,然後就要起身,再不起來,大概就連午飯也錯過了——還要給這隻耗子買粥。

  想到這裡他就不自覺的頭疼,究竟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大概算下來,也只不過是第二次見面,只不過每次見面都待的久了些,只不過每次見面都要吵架,吵完都要打架,怎麼就莫名其妙的聽到了他的過去,又莫名其妙的和他滾上了床。

  只能怪這隻耗子,意外的喜歡剖開自己,給周圍的人看。

  簡直像個償命的傻子。

  多想無益。東璧龍珠嘆了口氣,翻身就要下床,要離開房間的時候,右手卻被床上的人不由分說的拽住了 好在力氣並不大,大概只是類似於「宿醉後的依賴」一樣的東西。

  東璧龍珠只得好聲好氣的把他的手扒拉下來,塞進了被子裡,然後心事重重的下了樓,去找小二問問能不能做碗粥來。

  雖然昨晚一整夜都異常的荒唐,但阿喻好歹還是說對了一件事,就是分道揚鑣。

  他不可能看了那封書信之後無所作為,只是那封書信,無論他如何克制,都忍不住將它直接毀掉。

  現在想想整個人都氣的有點發抖,書信背面還羅列了一些人出來——有一些已經在雲托八鮮的手下落了法網,還有一些,為了躲避風頭,正在金陵養老,大概在花天酒地。


  既然法庭已經無法審判他們了,那就讓他來代替法律,送這些人去地下贖罪。

  到了樓下,小二看到他,臉上窘迫了一瞬——兩位郎君住在樓上,形影不離,一方出門另一方一定要跟著,他以為只是兄弟倆關係異常的好,昨晚卻聽到了震天的響聲,雖說好男風一事世道常有,但是頭一回見,還是讓他多有些窘迫了。

  東璧龍珠看著小二的臉色,心裡不停的嘆氣,但卻沒有半點懊悔之意。

  做了就是做了,碰了就是碰了,荒唐過了就是荒唐過了。

  對方自己也說了就此別過,那便就當做插曲,忽略不計便可。

  於是在樓下吩咐了小二煮了白粥和一些簡單的點心,打算早午飯混在一起吃了,備齊之後端上樓去,推開門,荒唐的對象正在床上揉著眼睛和腰,一臉不知所謂。

  看見進來的人是誰,也不害臊,聲音沙啞道:「你還真是不留情面,下手比之前還狠。」

  這話一語雙關,但是被讚美那方面,是個男人都不會生氣,東璧龍珠勾了勾嘴角,接話:「你自找的。」

  這耗子牙口奇好,一晚上都讓他感覺自己在弄一個吸血的鬼,從肩膀咬到脖子,所到處必留牙印,有牙印必定有血絲,肩膀上最深的那口還讓他自個上了一層藥 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只能報復似的發狠弄他。

  三鮮脫骨魚揉著腰,從床上走了下來,縱使他柔術再好,也只能在狂風暴雨面前保證自己不是一瘸一拐的殘廢狀態,尤其昨晚還是首回。

  「是是是……年過完了,你要往哪裡去,我要去——」

  「金陵。」

  「金陵。」

  異口同聲,兩人面面相覷,聽完對方的話臉色都不太好。

  三鮮脫骨魚抽了抽眼角,建議道:「分兩路走,你不是有馬嗎,你走遠路。」

  「還是一起走吧,」東璧龍珠無奈的揉揉眉心,「大都督府長史死了,她下面會有人來收那些不乾不淨的東西,發現少了一封書信,自然牽連的人會提早準備。」

  「嘖……行吧。」

  三鮮脫骨魚無奈聳聳肩,誰能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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