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四,過年。
五更鐘響時分,街上便響起了喧鬧聲,小孩子們的聲音穿透窗戶,來到東璧龍珠的耳邊。
街上的音樂響了起來,銅鑼喇叭開道,硬生生喊起了晚起專業戶的三鮮脫骨魚。
三鮮脫骨魚從床里坐了起來,一腦門子官司,撓了撓耳朵,也沒說什麼。
東璧龍珠已經換好了衣服,四天前盜來的藍釉燈放在新換的木桌上。
那長史家裡約莫是過年了不好掛白事,就一直放在那裡,沒有動作,只是摘了門口的燈籠,官兵卻不減反增。
而小耗子卻仿佛入無人之境,拿來了藍釉燈。
只能說三鮮脫骨魚手法嫻熟,挑的又是這麼個日子,家裡沒了人,丟了東西都不能大肆宣揚,不知長史那得有多憋屈。
而三鮮脫骨魚撓了撓頭,走到床邊,仰望了一下南邊,聽著樓下傳來的嗩吶吹著喜樂,後面跟著獅子和龍,露出了個淺笑來。
東璧龍珠未說什麼,卻是欣喜的,他也許久沒有過過年了。
上回過年,還是在好幾年前,後來他就入了獄,過年的時候,只有雲托和他一樣無親無故,會來牢獄陪他說會話,互道一聲「新年快樂」。
再後來隨著空桑少主去了空桑,本打算在空桑和那一群脫線的食魂們,過上一個節日,卻還是拒絕了邀請,選擇了在這個關頭,來捉尋這隻小耗子。
這並非什麼,只是已經成了執念。
他執念太深,甚至忘了他自己已經不是安西司馬,不是那個身負著官職的大唐官員,無論做什麼都要束手束腳的大唐官員。
小耗子看得倒是比他清楚,一通冷嘲熱諷,強行把他打醒了出來。
他是東璧龍珠,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捕東司馬。
門外傳來叩門的聲音。
東璧龍珠走過去拉開了門,小二端了兩碗湯牢丸遞了上來,笑道:「客官,新年吉祥,吉祥如意,店裡包了牢丸,您試試?」
東璧龍珠點了點頭,從小二手裡接過盤子,放到房間的桌案上,自知今天不能給小費給這小二,於是只道聲:「恭喜發財。」便帶上了門,拉開了兩張椅子,拿著牙鹽走了。
三鮮脫骨魚雙手撐在窗檻上,興致勃勃的看著下面吹著喇叭,舞龍的一蹦一躍穿過街道,一輛又一輛的花車從窗前往更東去,街上是穿著紅衣的小孩們在歡笑,花車過了窗,也快到底。
三鮮脫骨魚眼尖的看見末尾上掛著的牌子,垂著眼帘——那是長史的花車。
他不耐的皺了眉頭,心道一聲晦氣,轉身拿了牙鹽去陪東璧龍珠了。
待到二人洗漱完畢,牢丸還散發著熱氣。
三鮮脫骨魚舀了一勺,咬破了牢丸,裡面是韭菜餡的,又喝了口底湯,渾身熱乎了一層,愜意道:「揚州今年又沒下雪啊。」
「嗯,」東璧龍珠道,「食不言。」
三鮮脫骨魚側頭看東璧龍珠,無趣道:「食不言?這種莫名其妙的,不助於交流感情的規定,到底是怎麼定下來的,你一個當武官的食魂,竟然也會遵守?」
「我只是不想吃飯的時候,和你長篇大論,」東璧龍珠又補了一句,「還有,我是從文考上去的武官。」
「文考上去的?」三鮮脫骨魚又咽下一隻牢丸,衝著東璧龍珠笑,「那還敢讓你當武官?」
東璧龍珠默不作聲的吃完了牢丸,才回答三鮮脫骨魚:「他們一向是能用的人就使勁用。」
三鮮脫骨魚聳聳肩,也將牢丸吃乾淨了,邀請東璧龍珠道:「今日有社火,你去不去?我好久沒去看了。」
「那就去吧,」東璧龍珠將空了的碗收好,問道,「對了,揚州的雪,好看嗎。」
聽了這個問題,三鮮脫骨魚沉默了一下,眯了眯眼睛,像是追憶起了什麼來,嘆氣道:「不總是好看的,怎麼可能會有永遠的美景呢。」
這般哀嘆扼腕的語氣從三鮮脫骨魚嘴裡說出來,東璧龍珠覺得古怪,但如今雖算不上關係好,好歹算是能好好說話的友人了,也不好再用審問的語氣同他說話,只是子推燕那般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讓東璧龍珠覺得不太舒服。
兩人一同出了門,三鮮脫骨魚方才的低落也一掃而空。
白日的社火併沒有多熱鬧,但依舊人聲鼎沸,要一直鬧到下午去。
傍晚才是最熱鬧的時候,只是三鮮脫骨魚說,他並不想傍晚去看。
而人們為了祈福消災,驅惡辟邪,都穿了新衣,來看這場社火。
「擊器而歌,拊掌而舞,祈於天地,以其吉也。」
東璧龍珠看著一旁的燈籠,聽著街上的喧鬧,背了一嘴書,不像是來逛社火的,反而像是來體察民情的。
反觀三鮮脫骨魚,心思活絡,步伐跳脫,大概是常年做梁上君子,腰包奇鼓,不過一會便買來了許多燈籠,火柴,甚至搞來了一串花環,硬是要東璧龍珠帶上。
「新年新氣象,除舊迎新,今天過後,你便只是東璧龍珠了。」
三鮮脫骨魚把花環往東璧龍珠頭上一蓋,笑的奸詐,他想這麼做已經挺久了。
東璧龍珠大部分時間,一雙薄的唇瓣總是抿起,不苟言笑,笑起來的時候,多半也是嘲諷三鮮脫骨魚或者自己,叫這人帶個花環,倒是三鮮脫骨魚的惡趣味。
真想著看這人像社火里,那些個男扮女裝的大媳婦擺動著扭動的身姿。
三鮮脫骨魚惡趣味地笑了笑,飛奔去來下一個攤子,花錢如流水般。
東璧龍珠覺得自己大概是被人誆了,卻也無可奈何的跟在三鮮脫骨魚後面,摘下了頭頂上的花環。
三鮮脫骨魚買完風車,回頭找人時,發現東璧龍珠站在他的身後,又把花環摘了下來,頓時不滿,挑眉道:「欸,花環呢。」
東璧龍珠揚了揚右手,那假花編的花環在他右手指尖勾著。
三鮮脫骨魚一把搶來就要往東璧龍珠頭上按,人群眾多,東璧龍珠只好漫展躲過他要「蓋帽」的手,三鮮脫骨魚大概和他相處幾天,是膽子大了,連續幾下套不上,還要扯著他小臂,往他頭上按,東璧龍珠無法只得道:「別鬧了阿喻,鬆手。」
這話一說,兩個人都愣住了。
這稱呼並非是爭鋒相對時,互相噁心對方的親昵,完全是東璧龍珠的無心之舉。
阿喻拿著花環的手也垂了下去,過了會才衝著東璧龍珠抬抬眉頭,把花環按到自己頭上,嬉道:「走了小貓,愣在那裡,你是要把攤子買了嗎?」
出了個小插曲,三鮮脫骨魚雖仍舊是那副嬉鬧的模樣,但卻安分了不少,也不再作亂,老老實實的逛到了傍晚,才回了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