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回應東璧龍珠的心悸的，是三鮮脫骨魚清朗的笑聲，笑他的驚慌失措，笑他的眼瞳疾縮，三鮮脫骨魚輕輕別開了刀鋒，好讓自己笑的更愜意，更興致一些。
東璧龍珠被三鮮脫骨魚笑的清醒了，看著面前這位穿著裡衣，身上混雜著「尋香」和淡淡血味的耗子，在那裡捂著肚子笑他。
東璧龍珠下意識的回頭，只見床上躺了個木偶，穿著三鮮脫骨魚的衣服，臉上貼著張白紙，就連一隻手上，還帶著他的鐐銬。
三鮮脫骨魚什麼時候做的？
他竟然毫無知覺！
而三鮮脫骨魚一臉嬉笑的神色，看著東璧龍珠用駭人的眼神扭頭回來看他，聳了聳肩伏在了床上，手指輕搓攆開了鐐銬，自覺地又給自己扣了上去，然後坐在床上衝著東璧龍珠得意的笑：「我很喜歡你的玩具，你有多的嗎？」
挑釁，徹底的挑釁。
早晨起來神經緊繃過一層，有心驚此人手法嫻熟的東璧龍珠，給三鮮脫骨魚挑釁的心頭一窩火氣，但仍然沒有忘記那一絲血味，審視的眼神在三鮮脫骨魚身上轉了三四圈，伸手探了他的裡衣，不由分說的摸出來一把短刀，噌亮的能當鏡子用。
除去上面的一絲血味，簡直再正常不過。
「你去做什麼了，幾時做的？」東璧龍珠盯著那短刀，審問道。
「我去喝酒了，然後不小心把酒杯摔碎了——擲杯屠狗。」
三鮮脫骨魚唇角上揚，眼尾裡邊裝滿的都是笑意。
「你函中的日子，是臘月二十。」
東璧龍珠皺著眉頭，理了理領子，握緊了手中的短劍。
三鮮脫骨魚嗤嗤笑，沒被束縛起來的手打了個響指：「你這麼相信我，對，我是打算臘月二十去拿藍釉燈，但是我沒說臘月二十才去殺人，對了，這個你應該看著，你早上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兇。」
三鮮脫骨魚從袖子裡拿出來一封書信，像是有了年頭的，有些泛黃。
東璧龍珠狐疑的看了三鮮脫骨魚好幾眼，展開了那封書信。
這封書信帶著油煙墨的氣味，字體極其秀麗，是標準的官體，一字一句下筆極其用心斟酌，就像是被排版印在了上面的模樣。
只是秀麗的書信上，寫的皆是骯髒無比的沉疴。
東璧龍珠看著那兩張紙，只覺得額角突突跳動，三鮮脫骨魚樂得多加一把火，只是臉色陰鬱，笑得也不甚歡脫，他嬉笑道：「鹽鐵，江州大水，西北亂民，貢品上報，我不甚了解，不過我想，東司馬應該絕不陌生。」
「……當然。」
東璧龍珠眉頭鎖成了一線，這些事他都聽說過——全部都在獄裡聽說過。
私商販賣鹽鐵，牽連朝廷黨派，下獄斬首不計其數。
江州大水，民不聊生，朝廷撥款兩千萬貫銅錢。
西北亂民造反，被鎮壓。
還有貢品，和那年死掉的兩個外邦人。
哈，天衣無縫。
這樣的人間煙火，他見過的可還少嗎。
無辜的商人淪為了黨爭的犧牲品，被不知道真相的帝王一言滅去了九族，血流成河，妻女發賣邊疆，又或者淪為歌女，黨爭的勝利者全盤接受了他的生意，花天酒地。
江州的錢被層層剝削，沖刷不掉一路上的沉疴，無數的流民被餓死，或者命喪水中。
西北的饑荒連續八年，白骨露野，人食子女。
貢品被藏繳，活活逼死了外邦的友人。
他見的還少嗎。
「你說，到底有什麼區別呢，」三鮮脫骨魚的掌心摩挲著一旁的木人，笑道，「地下的人彼此廝殺，欺騙，搶掠，毀滅，地上的人也一樣——我看了你們給小櫻桃的書，那可真棒啊。」
「江湖上的俠客被欺騙，死守疆土的人被毀滅，黎明百姓的幸福被搶掠，頂峰的人彼此廝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一千年前，他們死了，今天的他們，還是會死，是不是？」
三鮮脫骨魚笑的癲狂，一刀將懷裡的木偶劈成兩半。
「所以我想，這都是活該吧，我偷盜的所有寶物里，最貧賤，最難以得到的，不就是平等嗎？」
東璧龍珠不發一言，抬起刀斬過那張散發著惡臭的書信，掌心不斷顫抖，然後一腳踹上了書案，發出了巨響，他奔跑數里都沒有現在喘息的大聲，這份新年禮物，簡直太棒了。
怪不得要那麼急切的把他按到獄裡去，怪不得要調離雲托的官職。
原來如此。
那書信的末尾落了一個乾淨利落的「楊」字，就像他草菅人命的那般乾淨利落。
三鮮脫骨魚的笑容還未收乾淨，似是安慰他道：「從犯上給了巨大幫助的，可就是這位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他死了。」
「……」
「你不想他死？他要死幾次，才夠償命，他要死得多痛苦，才能彌補滔天的罪惡？讓你承認我和你是同一種人，我們才是同路的人，就這麼難嗎！」
三鮮脫骨魚昂著頭，冷笑著和東璧龍珠對峙。
「我是殺人如麻的『千面之影』，你也乾淨不到哪裡去，我們名雖不同，實則同道，你敢否定嗎，你敢說我做錯了嗎？」
房間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寂靜的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不斷地重複。
三鮮脫骨魚最終呵了一聲，解開了自己手上的手銬就要離去，東璧龍珠終於開了口。
「揚州大都督府長史身死，臨近過年，城門封鎖，你不想打架就別亂出去晃。」
三鮮脫骨魚的手定在了門上，像是過了許久，他才低低笑了一聲。
「我知道了，你想吃米糕嗎？我去給你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