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婚事

  沒有熱鬧的鑼鼓吹彈，也沒有大紅的花轎，更沒有規規矩矩的拜堂儀式，甚至連塊紅蓋頭都沒有，就更別提那紅艷艷的新嫁衣了。

  黃昏時分，日落西山，張鶯兒穿著身半舊的勉強算得上是紅褐色的粗麻布制的衣衫，和童富生並排跪著，給童家奶奶磕了三個頭，再接著給童家公公婆婆一起磕了三個頭，這禮就算是成了。

  鄉下窮人家的婚事大都操辦的極為簡單，何況這還是連年戰亂了好些年，各項高額賦稅徵收後還沒喘過氣兒來的時候。

  更別說，這還是童家大兒子童福生第二次娶媳婦兒了。

  院子裡圍觀的村人們看著眼前的這對新人，面上帶著笑，卻私底下早已經議論紛紛了。

  「哎，實沒想到，這童家窮的叮噹響的，居然還能娶上鎮裡張屠戶家的姑娘啊。」

  「早就沒啥張屠戶了，前段日子不是山匪來鎮裡搶劫嗎，殺了好些個人，還放了好些個火，這張屠戶就是那時候沒的。可憐那張屠戶一死，那張家大郎還有他那遭瘟的娘子哪裡還能容得下這麼一張嘴啊，還不是趕早嫁了得了，省了一口糧食，還能白得一份彩禮錢呢。「

  」唉，你這麼說，那這童家咋出得起銀子來的啊？我看這閨女長得水靈水靈的，那張家估計得要不少彩禮錢吧？「

  」這個我知道。這次童家娶媳婦可是一文錢沒花的。「

  「啊？這是為何啊？看這閨女模樣，她那狠心的大哥就是隨便給她找個員外啥的賣了做小妾，估計也能換回個幾兩銀子吧？」

  「我聽村長娘子提起過，那次山匪，那童大郎跟童老爹恰好在鎮子上做活，趕巧救了那張家孫子一命，那張屠戶死之前，當著張家大郎的面，把這個閨女許給了童大郎。那張大郎的娘子不願意，可也拗不過，就把氣撒在這閨女身上，把張屠戶生前給這閨女準備的嫁妝都給吞了，還放話以後老死不相往來呢。所以，童家也就沒給彩禮。」

  「哎喲，這可憐見兒的。這擺明了就是張家嫌棄童家窮唄，就乾脆斷了往來，生怕以後童家粘上去占便宜呢。這姑娘家家的，嫁在外面，娘家要是沒個人給撐腰，那往後在婆家日子可就不好過嘍，受個委屈啥的都沒處說理去，萬一死了都沒人管的。「

  「那可不。這童家林娘子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趕明兒甩個臉子啥的磋磨下新婦，那這閨女可就慘咯。」

  」說的就是，你們沒瞧見這新娘子身上連身像樣的新嫁衣都沒有嗎？我可聽說這身衣裳還是童家人跟村裡的王娘子借的呢，那王娘子去年嫁過來路家時，穿的就是這身衣裳吧，好歹也能算是個紅色，也能沾著點喜氣兒。」

  「哎喲，天可憐見兒的，這麼白淨淨一個人兒，我瞧著，估計都沒下地幹過活，這娶回來，那童家林娘子能樂意給她當個祖宗供著？」

  「那也難說，你瞧他們童家這境況，有人願意嫁就得燒高香了。」

  「說得也是，這一進門，就得帶好幾個娃娃，換成哪家的閨女願意啊。」

  「唉，這閨女也是個可憐人兒啊。」

  婦人們竊竊私語地唏噓著。但另一廂，男人們那邊的議論聲，可就完全是往另一個方向去的了。

  「這張屠戶家的小娘子，可是我見過最白最嫩的姑娘了，福生可真是好命啊。」

  「是夠有福氣的，死了一個，這麼快就又娶了一個。」

  「可不是咋地，之前那個瘦了吧唧的，乾癟癟的，這個瞧著水靈靈的摸起來就......」

  「你胡咧咧些什麼混帳話！」一雙筷子驀地狠敲在那口無邊界的漢子頭上。

  那漢子抱著頭，委屈地朝打人的老者歉道，「我錯了，村長，我再不敢了，我掌嘴。」說著便抬起手，朝著自己的嘴巴狠狠來了一下。

  那被喚作村長的老者冷哼一聲，頓時，再沒人敢嘴上沒把門的胡謅了。

  院子裡外一共擺了八桌，每桌八菜一湯，唯二的葷腥是一道肉沫茄子，一道黃花菜蛋花湯。說是肉沫茄子，裡面的肉沫還沒薑末多；蛋花湯里也是零星飄著幾朵小蛋花。

  眾人吃過這薄薄的宴席，也沒人嫌棄，畢竟世道不好，一年到頭也難得吃上一回油腥，便紛紛跟主人家打過招呼，就各回各家了。

  院子裡的桌椅碗筷也已經被村子裡的媳婦婆子們熱情的搭把手收拾妥當了。鄉下人樸實，但凡誰家有個紅白喜事，大傢伙都會幫著收拾張羅。

  張鶯兒站在婆婆林氏和新婚丈夫童福生中間，微紅著臉，跟眾人作別。

  喧鬧了一天的院子終於寂靜下來。

  婆婆林氏轉過身，看著童福生道，「時候不早了，你領鶯兒早些回去歇息，長安和長生我跟你爹照看著，不用你操心。」

  這婆婆林氏，身形修長，長相寡淡，不苟言笑，有著一雙狹長的單眼皮眼睛，耳上戴著一對別致的木質耳環，頭巾也是用一根木簪別著的，頭巾下的頭髮更是打理的一絲不苟，全身上下的衣服雖然都打滿了補丁，可收拾的很是利索齊整，整個人看起來很是精明幹練，給人一種不太好親近的感覺。相反那童老爹，身材壯碩魁梧，卻長著一張娃娃臉，配上那一雙大大的眼睛，且整個人一直都是笑呵呵的，看著就讓人心生親近之意。

  而那童福生，身高看著比童老爹還高了半個頭，卻是沒有童老爹那般壯碩魁梧，整個人看起來很精瘦。長著一雙含蓄的內雙眼睛，鼻樑高挺，嘴唇削薄，臉型稜角分明，看起來有些剛硬。張鶯兒有些怕他。

  張鶯兒一看就與這個家格格不入。她長著一雙桃花眼，鼻樑小巧，嘴唇紅艷，臉頰紅潤可愛，身材更是這個地方，甚至是這個時代，都少有的豐滿圓潤。

  童福生「嗯」了聲點點頭，轉身欲走。斜眼瞥見張鶯兒站著還沒動，便溫聲道，「走吧。」

  張鶯兒紅著臉，跟公婆道了聲安，便追著童福生的影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