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老師。」
「莊老師早上好。」
「莊老師今天來得這麼早。」
旁邊有人打趣道:「莊老師不是每天都來得這麼早麼,這麼大驚小怪的。」
莊笙早起,帶著助理兩個人輕便地來到劇組,路過工作人員便紛紛低頭跟她打招呼,莊笙在劇組一貫有禮貌,凡是和她打了招呼的,在她視線之內的,她都會向對方點頭,回以微笑。
這些人對著她是一副面孔,但是背對著她又是一副面孔。網上消息剛傳開那兩天,劇組都傳瘋了,都帶著有色眼鏡看她,哪裡都是竊竊私語,光明正大的,偷偷摸摸的,然後看到她過來,便裝作一副認真工作的樣子。
這個時候,莊笙就不得不慶幸自己有個省心的助理。小高對她和對往日沒什麼不同,表情淡淡的,從不在她面前說起外面對她的風言風語,但是莊笙偶爾好奇問起她來卻又什麼都知道。耳目靈便,卻又能管得住自己的嘴,做事體貼周到,有小高一直在身邊陪著,莊笙感受到了一絲慰藉。
「莊老師。」一聲明顯高於旁人的清亮聲線。
莊笙聽到的一瞬間就微微皺起了眉,小高跟著她輕輕嘆了口氣,又來了。
來人是劇組的女三號,資歷老,出道時間比莊笙早,現在的人氣和莊笙不相上下,但是咖位、代言甩開了莊笙一條街,莊笙畢竟火起來還不到一年,根基還不穩。她和這位女三號原本是女二號的競爭者,最後她試鏡勝出,進組以後這位女三號便一直對她冷冷淡淡的,不說針對,但是若有若無的敵意是有的。
娛樂圈趨炎附勢是常態,自從全網爆出來莊笙和樓家的關係以後,女三號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對莊笙的態度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時常找她說話不說,更有的是像現在這樣,一看到她到了劇組就粘過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是什麼好姐妹呢。
「劉老師。」
「叫我名字就好了。」女三號笑著說。
她給莊笙下了個套,一般人都會禮貌地接口回答:那你也叫我名字吧。
偏偏莊笙就不給她這個面子,假裝沒聽懂似的,仍舊道:「劉老師是我的前輩,該叫老師的,直呼其名人家要說我耍大牌的。」
女三號心說你要真耍大牌,誰也不能把你怎麼樣。但是莊笙有意無意落她的面子,還是讓女三號臉色僵了一瞬,道:「那我就不見外了,我直接喊你莊笙吧。」
莊笙:「……」
她還能怎麼辦?能掐著人家的脖子不讓她叫嗎?
「莊笙,你要喝飲料嗎?」
「不用了,謝謝,我喝水就行。」
女三號給了她一瓶包裝精緻的礦泉水,說,「我看這瓶身特別好看,就多買了一瓶,給你。」
莊笙只得收下。
她只想演戲,不想面對其他人明里暗裡的巴結,所以這個「熱情」的女三號著實惹得她煩惱了一陣,好在她們倆的對手戲不是特別多,加上統籌每天的安排,撞到一起的機會也不多,至於男主和女主演員,一個是多年成名的實力派視帝,一個是手裡數年前就握著x玉蘭獎的演技派,兩人的年紀和資歷都比莊笙老得多,大風大浪都看過,對她就像對普通後輩一樣不偏不倚。
但莊笙野路子出身,平時十分好學,所以有什麼問題都厚著臉皮去問他們,其中女主演員與樓寧之交流得最多。久而久之,女主的演員對樓寧之便有了提點的意思,除了在演技上指點外,還教她怎麼做事做人,怎麼在這個圈子裡混下去,亦師亦友。
「本來我對你是有一點成見的,」有一回對完戲,兩人私下裡聊天,女主演員手裡端著咖啡,坦然道,「這個圈子裡走歪門邪道的人太多了,每年進圈子裡的人這麼多,出頭的就那麼幾個,你說他們憑什麼出頭呀?到處都是資本的較量,這圈子裡頭水深著呢。」
莊笙認真地聽著。
女主演員喝了一口咖啡,勾了勾唇角,看不出來她的情緒傾向,語氣平淡地說:「現在的娛樂圈,和以前不一樣。以前是你只要有天賦、肯努力,再借著點兒運氣,你就能青雲直上,大家都兢兢業業地熬,熬演技,熬經驗,厚積薄發,優秀的演員很多,但是你永遠看得到就在你上面,還有更優秀的,他們都在閃閃發光,一直鞭策著自己努力、再努力。現在這樣的人不是沒有,也不少,但是他們很多人都被埋沒了,越來越難被發現,你沒感覺現在有很多大器晚成的『新』演員麼,是金子總會發光的的,現在普通金子發不了光,得是鑽石。別看現在明星一陣一陣烏泱泱的,跟韭菜一樣一茬又一茬,但是他們散得更快,就跟煙花似的,倏忽就沒了蹤影。誰能出頭,資本看中、資本捧著的人能出頭,資本不需要他們研究怎麼演戲,也不需要他們真的投身演藝事業,只需要他們的熱度以及後續帶來的一切效應。我以為你也是。」
莊笙以為她是批判如今的風氣,可是仔細聽,她並沒有任何批判,只是在客觀地描述一種現象,不知道是失望透頂還是毫不在意。
「那您現在覺得呢?」莊笙問。
「現在麼?」女主演員抬起手指,在她下巴輕輕撥弄了一下,露出幾分笑意,「我很喜歡你。」
莊笙:「!!!」
女主演員:「幹嗎露出這副受驚小鹿一樣的表情,我結婚了的。」
莊笙依舊:「!!!」
她居然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女主演員:「你難不成以為我年紀大點兒就是老幹部了?」
莊笙:「咳。」
也不算特別老,女主演員今年三十三歲,家裡一兒一女,湊一個好字,放在娛樂圈裡確實不算特別大,保養得當,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歲。
女主演員:「咳嗽什麼,尷尬啊?不就摸了一下你下巴麼?看你給嚇的,怕家裡人發現罰你回去跪搓衣板?」
莊笙這回只在心裡震驚了一下。
她又知道了?
面上卻八風不動地回道:「前輩,您說笑了。」
女主演員說:「前幾天,有個人來探你班,我看見了。哎——你不用急著否認你和對方的關係,我沒要逼著你承認,心知肚明就行。」
莊笙自然還是說她說笑,這種事不管對方是真知道還是假知道,從她嘴裡說出去的話一定是要否認的。
女主演員體貼地跳過了這個話題,道:「現在我發現你存在於過去和現在中間的那個點,你身後有資本在捧你,但是你自己是偏向我們這種老人做派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演你的戲。」
「也沒有,我接了不少GG,天天跑通告。」莊笙道。在她心裡,那些讓她尊敬的實力演員都是好幾個月耗在劇組,不在劇組的時候就到處去積累經驗、體驗生活,哪跟她似的走流量路線。平心而論,她不希望這些事情分她的心和時間,但是光靠拍戲,短時間她賺不到多少錢,怎麼養樓寧之,以後也說不準,除非她真的能在圈子裡硬闖出來一片天地,但是娛樂圈的事,靠命,這誰說得准呢。就跟這位前輩說的,這是個需要熱度的娛樂圈,光悶頭拍戲,她這種流量型,幾天不露面,熱度就會一直往下降,有熱度才能讓別人看見你,才會有去了解你的**,繼而改觀,二者相輔相成,成了一個逃不開的困局。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也接GG的,畢竟有錢賺傻瓜才不賺。」
「你接得少,也不跟我這樣有亂七八糟的站台活動。」莊笙腦子裡有印象的好像就是一個手錶,挺有名,似乎還是奢侈品。
「我是說你的眼神,你有天分,肯努力,將來成就肯定比我高。」女主演員又抬手彈了彈她的腦門。
莊笙:「……前輩,你真的很喜歡動手動腳。」
女主演員長久地盯著她,莊笙被她盯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擺了,女主演員終於開口了:「你進這個圈子是為了什麼?」
莊笙毫不猶豫地說:「賺錢,賺錢的同時可以演戲。」
「就這樣?」
「那不然呢?」
女主演員屈指,莊笙伸手擋避,她站了起來,把喝光的咖啡杯往她手上一塞,「我想起來導演要找我說兩句話,先過去了,這個麻煩你幫我扔了吧。」
莊笙看著她的背影,總覺得她好像是生氣了?
接下來兩天女主演員都對她冷冷淡淡的,問她話倒也回答,只是再不如先前熱絡,更不會私下裡找她聊天,演完對手戲就跟陌生人似的。
莊笙琢磨了好一陣,隱約猜到了她在生什麼氣,很大可能是因為她說進娛樂圈是為了錢的事。人各有志,莊笙不覺得自己為了錢有什麼不對的,她沒有耽誤演戲,賺錢也是為了更好的生活,麵包和夢想她都要。
又過了幾天,莊笙在一場戲上遇到了難題,連續幾遍都過不了,導演提點了幾句,依舊過不去,這場戲被挪到了第二天,導演讓她晚上去找女主演員交流交流。
莊笙當晚,十分真誠謙虛地敲開了對方的房門:「前輩好。」
「進來吧。」女主演員讓開位置,她剛洗完澡,身上穿著浴袍,松松垮垮地掩著,頭上抱著頭巾,「沒想到你這麼早,我先吹個頭髮,請自便吧。」
莊笙打量著她這個房間,行李箱大敞,衣服堆成了小山,看得出來是一個「隨性」之人,桌子上摞著劇本,她的劇本看起來比莊笙要厚很多,一本又一本。
莊笙朝里揚聲問了一句:「前輩,介意我看看你的劇本嗎?」
對方開著吹風機,聲音有點大,可能沒聽見,莊笙又問了一遍,這回裡面傳出一聲好。
莊笙低頭看著桌上攤放的一本,這本是劇組給的,她也有一本一模一樣的,和眼前的這本一樣,裡面寫滿了標註,以及該用的語氣,該代入的感情。
她抽了張紙巾擦過手,才捧起了摞的那一層最上面的一本,翻開,裡面不是劇本字,居然是一些畫兒,簡筆畫,都不複雜,輕易能看得懂。
她看入了迷,都不知道女主演員什麼時候出來了,就站在她身後。
「咳。」
莊笙回神,見對方浴袍系帶和方才不同,系得緊緊的,心裡鬆了口氣,鬆氣之後,她立刻指著手上看的這本東西,神情激動說:「這是……」
女主演員點頭:「對,是我自己畫的分鏡頭。」
莊笙:「可是……」
女主演員說:「可是分鏡頭不是導演乾的活嗎?為什麼你要自己畫?你是不是想問這個?」有的劇粗製濫造,導演甚至都不會做這個。
莊笙點頭。
女主演員笑說:「導演的是導演的,我畫的是我畫的,而且你沒發現我和導演的有很大不同嗎?」
莊笙翻了翻,發現導演給她看過的更全面,包括畫面內容、鏡頭變化、旁白、字幕、音樂、音響,女主演員的也有,但是寥寥幾筆,大部分都是側重表演方面。
女主演員說:「畫面比文字更直觀更有感覺,我也忘了什麼時候開始畫的,但是這種方式可以幫助我更快地理解人物,包括整個故事脈絡,有時候我會拿著我的分鏡去和導演討論,怎麼樣才能呈現出更好的表演。」
她漫畫畫得很好,惟妙惟肖,可見功底很強,不知道是很早以前打下了基礎,還是為了畫分鏡自學的。莊笙第一眼看到,便能認出來她畫的是什麼人。但是畫這麼一本,不對,畫那麼多本要多少時間?
「畫了幾個月吧大概,斷斷續續的,和背劇本一起的,為了拍好一場戲,多少準備工作都不算多,有的演員為了一個鏡頭,都可以花半年時間去學習某一個專業技能。」女主演員這麼回答她的疑問,「我這兒不僅有我自己的分鏡,還有你的,雖然沒畫自己的角色那麼仔細,或許對你有用。」
她彎腰看著,從那一摞里抽出了一本,「這本前半部分是,你可以選擇坐在這裡看,也可以回房間看,我大概還有三個小時睡覺,看完了再來問我。」
「我在這兒看吧,隨時問您。」
「行,那我忙我的事了。」
「您忙。」
莊笙搬了把椅子,和對方隔了三米的距離,背對著坐,她翻開了那本關於她角色的分鏡頭腳本。看完心裡已經是一陣澎湃,很多她想到的或者沒有想到的,居然都被她寫出來了,包括今天卡住的那個瓶頸,跟著對方的思路梳理了一遍,竟也迎刃而解。若是將這個女二號換給她來演,不知道要比自己出色多少倍。
「前輩。」
「嗯?」
「我知道了,」莊笙把「分鏡頭腳本」還給她,鞠躬道,「謝謝指點。」
對方伸手擋了回去,「你拿回去吧,放我這兒遠沒有給你作用大。」
「那您……」
「我需要的話再去問你要就是了。」
莊笙再不推辭,抱著本子回去了,女主演員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慢慢流露出兩分笑意,繼而帶上了房門。
莊笙回房便伏案,在紙上飛速地記下來方才的靈感,幾番琢磨後,並對著空氣演了一遍,果然發揮得出乎自己的意料。
她激動興奮了好一陣,拿手機把女主演員給她的分鏡頭全給拍了下來,收藏好。就這麼坐了會兒,她突然感到一陣從心底滋生出來的涼意。
莊笙第一部接的片子是《逢青傳》,導演是新導演,編劇是新編劇,演員也是全新的演員,又被星光一條龍包攬,她憑著這張娛樂圈裡都少有的臉,加上不拖後腿的演技一炮而紅;第二部劇是都市劇,導演是出名的導演,但是她是女一號,這個角色討喜,也不用多麼出眾的演技,在其他新人的襯托下反而顯得她演技超群;第三部是正劇,大導演大製作,她是女二號,男主和女主的演員手裡的獎項握了一堆,是真正的演技實力派。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努力了,她每天學習這個,學習那個,不停地充實自己,不拍戲的時候都只睡五六個小時,拍起戲來可以連續兩天不閉眼睡覺,晝夜不停地拍戲,她還去站台、拍GG賺錢。她會提前一個月準備新戲,把所有的台詞都提前背好,再一句一句地摳,這還不夠努力嗎?
可是她見過旁人之後,才知道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為一些現有的成就沾沾自喜,和她相處久了的前輩,都說她有天賦,女主演員說過,導演說過,她的老師林珏榮也說過,時間久了,她也覺得大家說得對,自己是有天賦的,她很認真,她會出頭的,或許她還會入圍個什麼厲害的獎項,捧著獎盃回家給樓寧之看。
——為了拍好一場戲,多少準備工作都不算多,有的演員為了一個鏡頭,都可以花半年時間去學習某一個專業技能。
對方的話響在耳邊,還有那一摞又一摞親手畫的分鏡浮現在眼前。莊笙心底忍不住地發涼:對比起這樣的人,自己的努力不值一提。她憑什麼認為自己的天賦可以碾壓這樣的努力,更何況,那些和她一樣有天賦的甚至比她天賦更高的,究竟在付出什麼樣的努力?
她想同時擁有麵包和夢想,莊笙突然茫然起來,為什麼距離她的夢想好像越來越遠了?
莊笙殺青的那天,女主演員是最後擁抱她的一個,她抱得很用力,貼在莊笙耳邊,送給她一句話:「別浪費你的天賦。」
莊笙上了回程的飛機都一直在想著這句話,心神恍惚。
直到身邊的小高提醒她快降落了。莊笙收斂心思,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回家這件事上。這麼一想她從恍惚直接變成了緊張,要知道樓寧之現在就在機場等著她,要直接帶她回家吃飯見家長。
「你怎麼出這麼多汗?」樓寧之接到莊笙,抬手在她額上摸了一下。
「太熱了。」莊笙給自己扇了扇風。
樓寧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風衣,以及路上偶爾可見穿著羽絨服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笙姐努力嗎?努力!有天賦嗎?有!
但是比笙姐天賦更高的陸飲冰可以為了拍一個俠女角色專門拜師練一年劍術,虎口都是裂開的傷口,吃飯都不落下;可以為了一個有精神病的角色去精神病體驗幾個月生活,和精神病近距離接觸;會因為入戲太深身患抑鬱症花一年多時間走出來。
和她天賦差不多的小花可以為了演武俠片去少林寺練幾個月的武功,可以為了練台詞放棄所有通告進劇院學習,因為《養母》而真的精神分裂,成為「夏皇」的那些年不加贅述。來影也會為了演一個農婦親自去下地鋤田,把自己整成高原紅……
所以說笙姐還差得遠,麵包和夢想兼得,也得你有足夠強大的實力,比如以上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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