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2024-08-23 02:48:53 作者: 許乘月
  議親在即,霍奉卿在雲氏長輩面前的初次亮相就不太得體,這真是太不幸了。何止是尷尬?簡直尷尬至極。

  他這些日子在雲知意面前是習慣了不做人,但在雲昤面前總需儘量挽回點印象。

  於是臨時改了主意,未在望瀅山逗留,匆忙告辭,趕在城門下鑰之前回自家去了。

  既雲昤已抵達原州,他便需要回去向自家父母再叮囑些事,以免議親時出現無謂波折。

  至於李准說的那些話,雖令霍奉卿不太愉快,但他知道那是不必當真的。

  自雲知意離京來原州以後,李准與她已十餘年未曾見面,也沒有互通音訊,彼此與陌生人沒什麼兩樣。

  堂堂一個李姓郡王,何至於不遠千里上趕著來,主動要給雲知意做議親的備選?不過就是起了玩心,故意惹霍奉卿不痛快罷了。

  *****

  至于靖寧公主李爭鳴的話,就更當不得真。

  她可是戰功赫赫的領兵公主,這兩年因故未再上戰場,留在京中卻並不閒,承嘉帝時不時也會讓她協理政務的。

  雲知意想,如今李爭鳴突然來到原州,斷不可能只是為了湊個熱鬧。

  果不其然,翌日清早,李爭鳴早早起身,早飯都沒吃,就帶著李准出門了。

  飯廳里只有雲知意和雲昤,說起話來就全無顧忌了。

  雲知意直截了當地問:「二姑姑,靖寧公主與朝安郡王起這麼大早,是往哪裡去的?」

  「原州軍尉府,」見她愣怔,雲昤勾唇笑笑,「他倆此次是領了聖諭來替陛下辦點事的。你該做什麼做什麼,別過問那麼多。趕緊吃飯,今日不是要當值麼?」

  「哦,」雲知意看看天色,趕忙拿起筷子,口中道,「那我去州府將公務都做好交代,下午就回來陪您。」

  雲昤搖頭:「不必。我今日趁空先去看看你父母。你吩咐個人給霍家送帖子去,告知他們正式議親的日期就行。」

  雲氏是傳承久遠的古老世家,辦這種事規矩繁瑣得很。議親日期是早就擇定的吉日,不能早也不能晚的。

  「好,有勞二姑姑為我費心了。」雲知意彎了眉眼。

  雲昤笑睨她:「誰叫我是你姑姑呢?」

  *****

  雲昤很疼愛侄女雲知意,但與雲昉這親妹妹卻是打小就不太合得來。

  到了言宅,言珝當值不在家,連個圓場的人都沒有,兩姐妹只能幹巴巴硬聊了小半個時辰,到底是沒什麼話說了。

  好在言知時今日沒去書院,正在家中練劍。雲昤年少從戎,在習武之事上也算個行家,便去指點了一番。

  「你這小子,習武根基沒打紮實啊。不過嘛,資質還行,」雲昤蹙眉道,「眼見著你都快十七了,總這麼在家渾渾噩噩也不像個樣。敢不敢投軍籍?」

  言知時眼前一亮:「敢啊!多謝二姨母!」

  「謝這麼早做什麼?你娘可未必捨得,」她笑笑,「晚上等你爹回來,你同你爹娘商量好。若他倆都同意,待你長姐的正婚典儀完成,你就隨我走吧。」

  言知時一蹦三尺高,樂得見牙不見眼:「二姨母放心,我定會說服爹娘同意的!」

  雲昤笑著湊到他耳邊:「幫我跑個腿兒,去州牧府告訴霍奉卿,我要單獨見他,讓他安排個地方。不在他家裡見,也別讓你長姐知道。」

  *****

  未時,「依江春」茶樓的二樓雅間內,霍奉卿與雲昤相對而坐。

  雲昤端起茶盞,動作慵懶得完全不像個將軍:「知道我為什麼要單獨見你嗎?」

  「不是十分確定,」霍奉卿淡垂眼帘,輕笑,「不過,聽說今日一大早,靖寧公主與朝安郡王就去了軍尉府,與顧總兵密談了一個多時辰。雲將軍或許要就此事點撥晚輩一二?」

  雲昤挑眉笑開,抿了口茶:「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勁。那我就開門見山了?」

  「雲將軍請。」

  雲昤頷首:「一月底,顧家向陛下遞了奏摺,想將槐陵北山做為原州軍練兵專用。此事你可知曉?」

  霍奉卿搖頭,半真半假地笑答:「我畢竟是州府官員,按律不能無故私自過問軍尉府事務。若我私下盯著軍尉府或顧家的動向,搞不好風紀官還沒跳出來查我,雲大人就先對我發難了。」


  「那倒是。我家緒子慣是個循規蹈矩的,」雲昤笑嘆後,又道,「靖寧公主與朝安郡王此次是領聖諭前來的。一則當面駁回顧家的請求,二則也代表朝廷對顧家傳達安撫善意。」

  「陛下一向信任顧家,此次為何……?」霍奉卿笑意淺淡,頗有點明知故問的意思。

  雲昤淡笑著睨他一眼:「裝什麼傻?陛下對誰家的信任都是有條件的,也是因時而變的。你會不懂?」

  往年的原州,顧家、田氏、州府三方互為牽制,至少表面上有個平衡。

  這回顧總兵也不知是沒過腦,還是上了年紀糊塗了,竟在田氏被連根拔起之後就立刻上奏,請求將北山圈給軍尉府專用。

  承嘉帝能不多想嗎?

  從顧家一向以來的種種表現看,至少截止目前都無異心。但原州終究天高皇帝遠,朝廷總要防範於未然。

  她既將話挑明,霍奉卿便不再裝傻兜圈子了:「看來,陛下將北山以東賜給我是有意扶持,要使原州儘快重回三方相互牽扯的局面。」

  顧家想要北山,承嘉帝卻將北山以東給了霍奉卿。

  這樣一來,顧家與霍奉卿之間可以說是有了一次利益衝突,短期內不會輕易合流。

  北山以東成了霍奉卿的私產,軍尉府若確實需要用北山來練兵,就得先經過霍奉卿、原州府兩方首肯,如此至少可以防止顧家暗中將北山做什麼不明用途。

  原州重新回到三方制衡的局面,將來若霍奉卿有異動,朝廷可以調動顧家和州府聯合絞殺他;而州府若有異動,就又可調動顧家和霍奉卿聯合絞殺之。

  「陛下既連忠心耿耿的顧家都防,那為何還允我蓄三千私兵?就不擔心我逐漸坐大,將來集瀅霍家又成了第二個田氏?」霍奉卿神色坦然,就事論事地指出其間隱患。

  「況且,待我和雲知意成婚,我背後就等同又多站了個雲氏。陛下當真不忌憚?」

  雲昤嗤聲,翻了個白眼:「我雲氏本家幾百口人就在陛下跟前呢,他有什麼可忌憚的?待你與我家緒子成婚後,你在原州這邊若出了岔子,雲氏本家在京中的幾百口人全得陪葬。」

  「早前我就一直奇怪,陛下為何突兀地將北山以東賜我,」霍奉卿笑著搖搖頭,「現在懂了。這是將雲知意當做拴我的鏈子了啊。」

  「誰叫她偏偏看上你這小子了呢?若不是有你與她的這層牽扯,陛下自會考慮別的勢力來做這鏈子。」

  雲昤斂笑正色:「我家緒子心眼實,這種台面下的手段,她向來不太喜歡。所以我今日才特地與你單獨見這一面。若然與我家緒子成婚,你的一舉一動就不止是你自己的事。你霍家得給我雲氏一顆定心丸,否則這婚事議不議得成,兩說。」

  這場私下會面,是雲昤代表雲氏對霍奉卿進行提醒與敲打,同時也是要他給出一個切實的保證。

  霍奉卿毫不猶豫道:「這簡單。我入雲氏門。」

  *****

  他這一記單刀直入,將雲昤打得個猝不及防。

  雲昤忍不住以食指撓臉,詫異看他:「這麼痛快?傳聞你性情孤高,不好相與。我原以為要說服你入贅,需費很大力氣。」

  「我說的雲氏,是原州雲氏。按常理,她成婚後,就真正自立門戶了,不是嗎?」他雙眸燦亮,面頰微紅,唇角淡淡揚起。

  這個決定並非突發奇想,他已深思熟慮許久。所以此刻說出來,半點負擔也沒有。

  待雲知意與他成婚後,原州雲氏做為京畿雲氏的旁支,與本家仍是利益共同體。

  但云知意理所當然要成為原州雲氏的家主,而霍奉卿做為她的伴侶,是與她共掌家主權的。

  「餘生我與她自成一體,共擔生死榮辱,就必定不會輕易做任何對本家不利的事。這顆定心丸,雲將軍可滿意?」

  「若真能如此,簡直滿意到不能再滿意,」雲昤展顏笑開,「不過,霍家等多少年才出了一個你。若你要入雲氏門,你父母宗族怕是不肯的吧?」

  雲氏雖是高門,但家風裡就沒有盛氣凌人、平白占別人家便宜的習慣。

  「雲將軍不必擔憂,」霍奉卿道,「此事我與父母宗族已有共識。再過幾年,一旦時機成熟,我會上奏陛下,將爵位遞降禪於舍弟奉安。而北山以東及三千府兵,算我『嫁妝』,留歸原州雲氏。」

  他對這門婚事交出了最大誠意,因為雲知意對他的分量,值得這些。


  「果然和聰明人談話就是不費勁。如此著實皆大歡喜,」雲昤拊掌大笑,既欣慰又激賞,「早早將所有事都考慮在前,獨自排除了所有阻力,還環環周到,不卑不亢。霍奉卿,瞧著你年紀雖輕,沒想到確是個人物。」

  「雲將軍謬讚。」

  「你這侄女婿,我提前認下了!」此時的雲昤真是越看他越滿意,「既你對我家緒子用情至深,你霍家又仁義成全,那我雲氏也會對得起霍家。既成姻親,將來若有霍家子弟願往京中出仕,雲氏必鼎力扶持。定助霍家門楣光耀!」

  *****

  雲知意從雲昤口中得知霍奉卿不但主動提出入贅雲氏門,還將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妥噹噹,很是驚訝。

  她輾轉一夜沒睡踏實,翌日到州丞府點卯後,便隨意尋了個公務的由頭去了州牧府。

  說來像是心有靈犀,霍奉卿也正要去州丞府找她,兩人的馬車竟在半道不期而遇了。

  兩輛馬車緊挨著停在路邊的大槐樹後,車窗與車窗之間只隔著約莫兩個拳頭的距離。

  兩人各自撩起車簾探出頭,說話間可謂呼吸相聞。

  「你當真想清楚了?當真不委屈嗎?當真不為難嗎?」雲知意軟軟壓低了嗓音,心情複雜。

  霍奉卿神情從容含笑,語調不疾不徐:「想清楚了。不委屈。不為難。」

  「我可記得你從前說過,不會輕易被馴服的,」雲知意促狹輕笑,「如今這怎麼算呢?雖是入『原州雲氏』的門,那畢竟還是入贅……」

  「其實,」霍奉卿挑眉打斷她,笑得神秘又得意,「我這完全不算尋常意義上的入贅。」

  雲知意疑惑得五官都快皺到一起了:「啊?那算什麼?」

  霍奉卿噙笑,探頭湊過去,於她眉心金箔處落下虔誠一吻。

  雲知意茫然且赧地抿唇望著他,美眸大張,盛滿不解。

  「我這最多算是……」他笑意繾綣,啞聲沉柔,「皈依雲知意。」

  原州雲氏,將由雲知意與霍奉卿攜手起始。

  從今後,他們將互屬共融,只有彼此,也再無分彼此。

  他們會百年好合。會生同衾,死同穴。會子孫滿堂,傳之百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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