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短短一瞬,也許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方潮舟自己也不知道。他慢慢抬起手,拍了拍薛丹融的背,安撫道:「我不走,回去睡吧。」
薛丹融聞言微微鬆開手,轉臉看著他。屋裡沒點燈,就靠從窗紙透進來的月光照亮。
「師兄跟我一起睡吧。」薛丹融低聲說,眼神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方潮舟看著眼前這張臉,幾乎沒有猶豫就點了頭。點完頭,他才有些反應過來自己答應了什麼。
方潮舟不由看了下旁邊的兩隻鳥,褐馬雞之前經過方潮舟太多次半夜爬起來,現在已經吵不醒了,睡得正香甜,但金翅鳥不是,它此時正偏著頭,看著方潮舟和薛丹融兩人摟在一起。
方潮舟對上金翅鳥的眼神,莫名有種帶壞孩子的感覺,雖然這隻金翅鳥年齡肯定比他還大,但總有一種罪惡感。
他低咳了一聲,又拍了下薛丹融的背,「你先過去,我待會就過來。」
薛丹融沒動,似乎是想跟方潮舟一起過去。
方潮舟看著金翅鳥還盯著這邊,只能先施一道法術,擋住金翅鳥的視線,再對著薛丹融屁股拍了一下,「乖,先去床上躺好。」
這一掌拍下去,薛丹融身體一僵,隨後那張雪白的臉瞬間變紅了,像是塗了一層淡淡的脂粉。他鬆開手,也不說話,聽話地回了裡間。
等薛丹融離開,方潮舟先下了床,他走到金翅鳥面前,撤掉法術,對上那充滿好奇的眼神,他壓低了聲音,「你今晚什麼都沒看到,知道嗎?」
金翅鳥仍然偏著頭,像是沒聽懂方潮舟說的話。
方潮舟對上那雙豆豆眼,覺得自己傻了,金翅鳥跟褐馬雞不一樣,金翅鳥不會說話,而且金翅鳥的性子一看就比褐馬雞穩重,就算看到什麼不該看的,也不會說出去。
想到這裡,方潮舟放心了,直接去了裡間。
被他拍了屁股的人正坐在床邊,見他來,似乎想下床走過來,但先一步被方潮舟攔住,「別下來了。」
方潮舟走到床邊,看了看不算很大的床鋪,又道:「小師弟,你睡裡面,還是外面?」
薛丹融順著方潮舟的視線,也看了一眼床鋪,「我想睡外面,可以嗎?師兄。」
「可以啊。」方潮舟聽到薛丹融的話,就主動爬進了里側。爬進去的時候,他忍不住想薛丹融不僅是個人形造冷機,還是個人形香水,被薛丹融睡過的被褥此時都透著香氣。
他鑽進被子裡,看著還坐在的人,不由拍了拍旁邊的床,「還坐著幹嘛?進來睡覺。」
明日一大早還要煎藥,不能睡過頭。
薛丹融看著已經躺進被子的青年,垂下眼,抓著被子的一角,也躺了進去。
方潮舟見人也躺進了被子裡,便側過身,面對著牆壁,閉上了眼。他不太習慣跟人面對面睡覺。不過眼睛剛閉上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己腰上多了一隻手。
那隻手慢慢收緊,隨後背後也貼上了一個身體。
秋末的夜透著涼意,方潮舟一到秋冬季節就容易手腳冰涼,但他身後的人就不一樣,天氣越冷,身體越熱,一點都不像水靈根的修士,倒像是火靈根。
方潮舟一開始還閉著眼,但被越抱越緊後,有些忍不住了,他半睜開眼,「你抱那麼緊,我們還睡不睡?」
他感覺到對方此時完全貼著他的,可以說,不僅僅是貼著,他都快被包圍了。
「師兄好香。」身後人的喉嚨里突然咕嚕出一聲。
方潮舟本以為自己是聽錯了,等薛丹融又重複了一遍,甚至親他的後頸時,他才知道自己沒聽錯。
這傢伙真是倒打一耙!許是聞著被子上的香味,就說是他身上的。
「亂說,我身上哪有香味,睡覺,睡覺!」方潮舟艱難轉過身,想把薛丹融推開一點,剛剛還委屈得不行,一拍屁股還臉紅的人此時仿佛就變了一個人。
倒是,方潮舟被步步緊逼,最後縮在牆角,只能努力攥緊自己的衣帶,不讓人扯了去。
「別胡鬧了,睡覺吧。」方潮舟頭疼地說。
薛丹融見方潮舟死攥著衣帶,沒有勉強。衣服脫不了,便隔著衣服。
這一下把方潮舟給驚住了,在他的記憶力,薛丹融還未乾過這麼孟浪的事情。他暗吸一口氣,不自覺地弓起了身體,然後抖著手摁在對方的肩膀處,本想把人推開,但他突然感覺到異樣。
隱隱約約,看到了半空中浮動的黑氣,那黑氣似乎是從薛丹融身上散出來的。
方潮舟皺了下眉,轉而抓住了薛丹融的手,他以靈力探入薛丹融的體內,跟薛丹融的儲物戒一樣,薛丹融的識海對方潮舟也是毫不設防。
靈力一下子就進入了識海,此時薛丹融的識海裡面充斥著濃濃黑霧,好像比他剛恢復記憶時,檢查薛丹融識海的時候還要多了。
方潮舟看著黑霧,同時分神伸手要推開薛丹融,準備跟對方談一談,但他發現他一推,識海里的黑霧瞬間變得更多,驚得方潮舟立刻頓住了手。
而他停下手後,黑霧又以很慢的速度開始消散,方潮舟看著這樣的情形,心裡有個極其不好的猜測。
他試著再推開薛丹融,一推,黑霧就增加,他鬆手,黑霧就會慢慢消散。
方潮舟:「……」
胸前的衣服已經濕了,不僅濕了,還透出裡面的風景。方潮舟僵著身體不動,好一會,他輕嘆一口氣,像是放棄了。他微微低下頭,看著固執一處的人,強忍著羞恥說:「換……該換了。」
說著,他自己微微挪了身體,換了一處讓對方弄。
這一夜並沒有雙修,但也沒比雙修好到哪裡去,到了快天亮的時候,方潮舟才眯了一會眼,他想著薛丹融的藥睡得不踏實,沒睡多久,就醒來了。
迷迷瞪瞪爬起來去煎藥,昨夜鬧了半宿的人倒是睡得極其安穩。
方潮舟邊下床,邊伸手揉了下胸口,但一碰到,他自己先吸了口氣。
疼得厲害。
他忍不住轉頭看向還睡著的人,手泄憤似的揉上對方的臉,狠狠揉了幾下。薛丹融被弄醒了,長睫微抬,一雙眼霧沉沉的,他注意到臉上的手,沒說話,倒反手握住方潮舟的手,又用臉頰輕輕蹭了蹭,像一隻小動物一樣。
這個動作讓方潮舟感覺到自己的手心都變燙了,他飛快地抽出手,丟下一句,「還早,再睡一會」,就連忙往外間去。
方潮舟衣服放在外面,他剛走到外間,就看到榻上的兩隻鳥正湊在一塊。確切說,他看到褐馬雞把腦袋埋在金翅鳥蓬鬆的胸毛里,褐馬雞埋了一會,又抬起頭,嘀嘀咕咕,「是這樣嗎?」
金翅鳥點頭。
褐馬雞又埋了進去,「埋在胸口可以做什麼?還埋到大半夜?然後呢?他們還做了什麼?」
金翅鳥沉默一瞬,側了側身體,還抬起完好的那隻翅膀摸了摸褐馬雞的腦袋。
方潮舟:「……」
他快步上前,把放在榻旁的衣服拿起披上,他沒有收斂動靜,褐馬雞聽到聲響回過頭,見是方潮舟,立刻躲到了金翅鳥後面,不過,它又探出個腦袋。
「傻鳥說你昨天和薛丹融一直沒有睡。」
方潮舟穿衣服的動作一頓,他看向褐馬雞,「金翅鳥會說話?」
「它能傳音給我。」褐馬雞說。
方潮舟聞言,不由考慮起讓這兩隻鳥去旁邊房間睡的可能性。
而這一天下來,這個念頭便被方潮舟堅定了,因為今天整一天,他起碼看到褐馬雞埋金翅鳥胸口埋了六回,金翅鳥用翅膀拍褐馬雞屁股三回,當然金翅鳥一拍,就被褐馬雞踹。
到了夜裡臨睡那會,他一手捉一隻鳥,果斷一起塞進了旁邊的房間裡。褐馬雞見要單獨跟金翅鳥睡,哭爹喊娘,十分做作,「我不跟傻鳥一起睡,這要是傳出去,我還做不**了?」
方潮舟低頭看著褐馬雞,還未說話,先聽到後面有腳步聲。轉頭一看,發現來人是薛丹融。
薛丹融的精神似乎比昨日要好上了一些,他披著黑色外袍,走到方潮舟身邊,先是看了眼屋裡的兩隻鳥,才問道:「師兄,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我想讓它們兩個今天單獨睡,但大黑不願意。」方潮舟看著褐馬雞這樣,又有些不忍,想還是睡一間屋子算了的時候,薛丹融突然開口。
「師兄,我剛剛喝藥的時候不小心把藥灑了一些在床上,藥碗也碎了。」
方潮舟一聽,「我去收拾。」
他轉身匆匆走了,被留下的薛丹融目送方潮舟進了旁邊的主屋,才轉過頭看向屋子。
方潮舟剛把藥碗碎片收拾好,薛丹融就回來了。他看著方潮舟將碎片拿出去,進來後又彎腰盯著地面,到處看來看去,像是在找什麼。
薛丹融不由道:「師兄在看什麼?」
「看還沒有漏掉的碎片,應該是都掃完的了,但怕有漏網之魚,你不准再像昨天一樣光著腳下床了。」方潮舟說話的時候,還盯著地面,連床下都看了一圈。
薛丹融聽到這段話,慢慢垂下眸,長睫濃密,將眼底情緒遮得嚴嚴實實,待方潮舟直起身時,他冷不丁說了一句話。
「師兄,去隔壁房間看看吧。」
褐馬雞被解救下來的時候,哇哇大叫,大聲罵薛丹融喪心病狂,居然拿捆仙繩把它和金翅鳥綁在一起,還給它下禁言術。
「薛丹融就是個黑心鬼,若不是我,他能跟你在一起嗎?不念著我的好,倒把我跟傻鳥綁在一起。」
它罵完,又伸出腳踹金翅鳥,「你說話啊,我一個雞哭是什麼意思?顯得我好像很斤斤計較一樣。」
金翅鳥被踹了,也依舊一臉無辜。
褐馬雞見了,更生氣了,又踹了一腳,「不要臉的臭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心裡還歡喜著吧,歡喜我們剛剛綁一塊,所以薛丹融綁我們的時候,你掙都沒掙扎一下!」
方潮舟見褐馬雞說完還要踹,踹的方向似乎還是金翅鳥受傷的翅膀,便連忙握住褐馬雞的爪子,「好了,好了,別生氣了,這事我來處理,我會非常嚴肅地批評薛丹融,保證讓他下次不再犯。」
褐馬雞抬起頭,盯著方潮舟,語氣懷疑,「你確定?你待會不會見了薛丹融那張臉就什麼都忘了吧?」
「那怎麼可能?」方潮舟義正言辭,「他這次都動手把你們綁起來了,我肯定是要批評他的。」
如今薛丹融入了魔,心智會受到影響。以原著來看,原著的他入了魔,見誰都不順眼,尤其是發現有人離薛丹融很近的時候。
原著里的他不想薛丹融跟任何人站在一起,也不想薛丹融去看別人,所以只要有可能,原著里的他就去把那些人綁起來,然後找個機會殺了。
只有殺了,那些人才不會纏著薛丹融。
也是因為殺的人太多,事情很快就敗露了,因為原身做下的事情,成鴻義無法去包庇,所以大義滅親,廢掉原身修為,逐出宗門,勒令原身永世都不許再上天水宗。
薛丹融估計現在也是被魔氣影響,才做出綁褐馬雞和金翅鳥的行為。
等等。
方潮舟突然想到失蹤的向源。
向源是管外門弟子的主管,他記得外門弟子們說向源失蹤了好些日子。
想到某個可怕的可能,方潮舟立刻鬆開褐馬雞,去了內間。薛丹融還沒有睡,坐在床邊,但已經散了發。鴉羽般的長髮下那張臉瑩白如玉,他對著方潮舟叫了一聲師兄。
方潮舟走到床邊,他看了眼薛丹融,繼而在床上坐下,「小師弟,我問你一件事,你跟我說實話,好不好?」
薛丹融側眸看他,幾乎沒有猶豫,「好。」
「向主管,向源,是不是在你那?」方潮舟想了下,又換了一種說法,「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
那瞬間,薛丹融的眼神驟變,如一口深井,讓人捉摸不透他此時在想什麼,而方潮舟見到薛丹融這種神情,估計自己應該是猜對了。
「他還活著嗎?」方潮舟又問。
薛丹融沉默了一瞬後,慢慢點了下頭。
方潮舟一見,鬆了一大口氣。
還好還活著,這樣的話,還有挽回的餘地。
方潮舟忙問:「那他現在在哪?」
薛丹融神情冷了許多,似乎又變成了那個冷冰冰的一指峰小師弟,「師兄為什麼一直問他?莫非師兄喜歡他?」話落,他眼裡閃過殺意。
但這股殺意很快就消失不見了,薛丹融看著突然湊近又突然離開的方潮舟,輕輕眨了下眼,隨後耳垂就紅了起來。
方潮舟親完人,才繼續說:「我不喜歡他,但向源是天水宗的弟子,你關著他,總有一天會被別人知道的,你聽話,告訴我,你把向源關在哪了?」
薛丹融一雙眼望著方潮舟,並不說話。
方潮舟頓了一下後,就抬手捧住薛丹融的臉,又親了上去,他本打算隨便親兩下就完事,但被他親的人卻不是這樣想的。他還沒鬆開手,薛丹融就反客為主了。
舌如長蛇,攻城略地。
但好在最後還是問出了向源的下落。
薛丹融把人關在離天水宗兩百里的一座荒山上,關了已經有些時日了。
當夜,方潮舟犧牲了自己的手,這才哄得薛丹融願意讓他去把向源放出來,但薛丹融並不願意讓方潮舟一個人去,死活都要跟著一起去。方潮舟沒有辦法,待薛丹融喝完中午那次藥之後,他就帶著對方一起去那個荒山。
褐馬雞和金翅鳥則被留下來看家。
有薛丹融的指路,方潮舟沒花多久時間就找到了那座荒山,也找到關向源的山洞,但他沒想到裡面不僅關了向源,姚玉成和小雀竟然也在裡面。
三人都看起來慘兮兮的,尤其是小雀,他是裡面修為最低的。他本來沒有辟穀的,但這段時間算是強行辟穀了,因為他若進食,就會排出濁物。這山洞出不去,讓他在兩個陌生人眼裡排濁物,還不如讓他死了算了。
小雀聽到外面有動靜,先是一驚,隨後立刻躲了角落處,等看清了進來的人有薛丹融時,身體忍不住輕顫。他已經知道那張比畫皮鬼還美的皮囊下裝著一顆怎樣的心了。
但他突然又看到站在薛丹融旁邊的人。
那個青年穿著一身艾綠色錦袍,生得面如冠玉,眉眼乾淨。
小雀瞧著那人,心漸漸跳快了,他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人?在哪裡呢?
他死盯著青年看了一會,突然感覺到有視線刺了過來,才害怕地勾下頭,把自己縮成一團,但他還在想。
他肯定是見過這個人的。
到底是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