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說得沒錯,從那場慶功宴後,她的傲骨就被摧折了。
所以前世她一朝跌落泥濘,成為滿城笑柄後,才會那般努力討好顧家。
所以,前世她一葉障目,以為顧潯淵會是她餘生的依靠,對他一切所為皆盲目信從。
可回想前世,宋惜月很清楚,她不是未曾懷疑過顧潯淵。
而是她連自己都騙了。
沒有什麼,比一個熱烈如火的少女被拖入地獄,更能讓人津津樂道,反覆鄙薄的了。
所以她前世努力想要過好自己的生活,努力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宋惜月就算跌落泥濘也能活得精彩。
因為她是宋家的宋惜月,她哪怕是跌落谷底,也能活得精彩自由。
可她不知道,前世的她是一個徹徹底底權利犧牲品。
從走入慶功宴的那一刻開始,她的結局就註定了。
也正因如此,宋惜月重生到大婚夜的那一刻起,全身的神經沒有一刻不是緊繃的。
她不像前世那般自欺欺人,而是選擇破罐子破摔,成為所有人眼裡跌落泥濘爬不起來的廢物。
她在面對顧潯淵的時候步步退讓受盡委屈,努力讓那些落在顧府,落在她身上看好戲的眼神便成同情和憤慨。
當全盛京都認定她廢了,成了一個懦弱無能的蠢貨的那一刻,宋惜月終於用這份同情為自己硬生生砸出了一條活路。
她活了,她也改變了前世宋家的命運。
可這一刻,宋惜月看著父兄通紅的眼睛,才恍然察覺,她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那些年的驕傲放肆,無憂無慮。
她的親人都活著。
可她是真的死了。
「郡主?」周冕見宋惜月呆楞在那裡,一言不發,不由得小聲喊了她一句。
宋惜月沒有動。
周冕皺眉,抬手在她眼前揮了揮:「郡主,您怎麼了?」
話音才落,宋惜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推到一旁,隨後才緩緩看向他。
「王爺會來南境嗎?」
聽著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周冕愣了愣,隨後下意識看向已經哭作一團的父子三人,沉默地沒回答。
而那父子三個聽到了宋惜月的聲音,齊齊看了過來。
宋如山不裝了。
一個人高馬大皮膚黝黑的鐵血硬漢,在戰場上一刀一個人頭的殺神戰將,這會兒哭得稀里嘩啦地衝著宋惜月伸出了手。
「嗚嗚……女鵝,都是爹爹沒有保護好你,叫你受了好多委屈好多苦楚,爹爹好心疼啊……」
說著,宋如山用力甩開兩個兒子,兩步上前,一把將宋惜月抱在懷裡,在她背上拍了拍。
「爹爹一想到我的寶貝女兒,在盛京被人欺負成那樣,爹爹的心就好難受,好痛,好自責。」
「……我的阿月從小到大,家裡都沒有人捨得對你說一句重話,卻在顧家吃了那麼多苦……」
「爹爹沒用!」
「爹爹當初就應該殺了那混帳,就是死也不能讓我的女兒落入那樣的魔窟啊……」
「阿月,爹爹對不起你,我的女鵝啊……」
宋如山哭得肝腸寸斷。
一旁的宋忱景和宋懷斐站在一起肩靠著肩,使勁抹著眼淚。
「顧潯淵一家雖然死了,但顧家還在!」
宋忱景深吸了一口氣,大聲道:「阿月你放心,有大哥在,顧家哪怕有個中書令也沒用!」
「我讓我的同僚一起寫摺子罵死他們顧家!」
「一定叫他從中書令的位置上摔下來,叫他們顧家在朝為官的全都摔下去!」
聽了這話,哭得投入的宋懷斐「嗷」了一嗓子,更難過了。
「帶我一個!嗚嗚嗚……」
宋惜月被宋如山緊緊抱在懷中。
父親的懷抱堅硬陌生,卻又充滿溫暖和力量。
宋惜月瞪著一雙眼睛,看著已經初露暮色的天空,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眼眶也熱了三分。
「爹爹。」宋惜月輕輕喊了一聲。
「哎!」宋如山聲音顫抖地應道。
「你快把我勒死了。」宋惜月嘆了口氣。
宋如山聞言,趕忙鬆開手,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緊張地看著宋惜月:「沒事吧,沒事吧!」
「是爹爹不好,爹爹沒有注意力道,嗚嗚嗚……」
他說著說著又要哭。
宋惜月抿唇:「爹你別哭了。」
「嗚嗚嗚……爹爹心疼阿月……」
「你再哭,我明天去軍營跟傅軍師說你今天哭得停不下來。」
宋惜月話音剛落,宋如山驚愕地抬頭看他,眼淚竟就這麼被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還因為忍得太突然,他當場當了個響亮的嗝。
隨後不敢相信地道:「女兒,你剛剛說什麼?你要跟誰說我哭了?」
「不不不,我哪裡哭了?我才不會哭!」
宋如山說著,使勁吸了吸鼻子,用力抹了一把臉,義正言辭,聲音隆隆:「老子可是宋家軍主帥!老子會哭?」
「開什麼玩笑!」
宋惜月看著他這副樣子,一臉的無語。
然後看向那邊已經忍住哭勢的兩個哥哥,道:「都哭夠了吧?」
「我們沒哭!」宋懷斐大聲道。
宋惜月瞪了他一眼:「哭夠了,可以陪我把玉蟾送過去了嗎?再晚一點,我怕這玉蟾都要叫你們的眼淚淹死了。」
話音落,宋如山莫名吐了一口氣出來。
就是這樣。
他記憶里的女兒,就是這討人厭又討人愛的樣子!
「走!」宋如山大手一揮,領著兩個好大兒走在前面帶路。
宋惜月笑了笑,抬腳跟了上去。
一旁的周冕看著這一幕,面上表情不變,實則心裡已經擬好了一份千字草稿。
一會兒就謄抄下來,用飛鷹送去盛京。
另外還得跟王爺說一聲,郡主體內的情蠱尋到了能壓制的玉蟾,郡主今日還問他會不會來南境了!
郡主一定是想王爺了!
念及此,周冕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而此時,盛京城。
賀蘭雋喝下了今天的藥,拿起了桌上的奏摺,丟到了一身明黃色龍袍,抱著酒罈悲春傷秋的人身上。
「起來看奏摺。」賀蘭雋冷聲道。
賀蘭騁不情不願地掀起了眼皮,隨後抄起鞋子往賀蘭雋臉上丟。
「不看!朕要退位!」
賀蘭雋嫻熟地避開這個鞋子,冷淡道:「退位?」
「對!朕要退位,這個皇帝我不要當了,我要去南境找鹿鹿,皇帝你來當!」
賀蘭雋又丟了兩個摺子到他身上:「若你不當皇帝,你母后就無法被尊為太后。」
「如此一來,賢妃也無法當賢太妃,按照大澤律法,她們都要與廢帝一同論罪處死。」
「你想當廢物我自然不攔著,可你想害死你母后還有賢太妃,本王絕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