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大風（六）
自從中國空軍的機群編隊飛臨上海灘上空後，原本狂躁的雨點突然都停歇了下來。
一時之間，暴雨洗刷過後的天空變得純淨而空靈，原本朦朧的視野瞬間無比清晰開闊。
就仿佛是老天爺為了能夠仔細看清楚這一場戰鬥，而特意清理出來如此大片的澄淨天空，好作為雙方的表演舞台一般。
而隨著暴雨的停歇，上海灘的法租界、英美租界、華界的各處樓房頂上也都是冒出了大片大片的人群。
大家都在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或是拿出各種款式的望遠鏡，或是直接憑著雙目，仔細的觀摩起了日租界那邊正在上演的空地大戰。
而作為視野最佳的國際大飯店樓頂，眾多觀察員、記者們也已經從天台的北面轉移到了東面。
考慮到天台上的人一大早就過來，很多人可能還沒吃早飯。所以雨剛停的時候，國際大飯店的經理就安排人往天台上送來了酒水飲料，還有各色餐點。
為了天台上的一個觀察位，在場眾人都是付出了上百大洋的票價，國際大飯店這邊自然也不會為了短這麼一點餐飲服務而壞自己的口碑。
甚至於除去這些免費餐之外，還有服務員開始推銷起了點餐服務。
一些像是英美法等國的軍事觀察代表們也樂的點上一份精緻的餐點，搭配上紅酒，一邊享受著生活，一邊觀摩著遠處的激烈戰況。
天台頂上的一眾人群里，也就只有中日雙方的觀察員、記者們無心用餐，專注的盯著東面的情景，不願意錯漏任何一個場面。
得益於絕佳的視野，大家都能夠清楚的看到自外白渡橋到公大紗廠這一段十來公里長的水陸戰場的戰鬥全景。
不得不說，這個時期的日軍素質還是非常高的，儘管中國空軍的襲擊來的十分突然，但是在發現天上的飛機後，日軍地面部隊以及軍艦上的空察兵都是迅速的搖響了空襲警報。
緊接著，防空火力班組迅速就位，開始對著天空中的中國飛機打出了一道道密集的火力網。
平心而論，就眾多觀察員們所看到的，駐滬日軍的防空表現而言，日軍的防空部隊做的還是非常不錯的。
陸地上的防空火力網有效的阻滯了中國飛機的靠近和機動。而軍艦上的防空班組和艦艇之間的機動配合也可以稱得上是中規中矩，效果顯著。
以至於除了一些地面目標外，中國空軍的飛機一直都沒能突破高射火力的阻攔，對日軍戰艦造成有效的殺傷。
天台上的各國軍事觀察員們看完後都覺得，即便是換上自家陣營的防空部隊過來，大概也就是這樣的表現了，大差不差的。
防空防空，十防九空。
在這個機瞄的年代，防空部隊的作用更多在於阻滯襲擾，讓敵方的空中力量無法對己方重點目標造成傷害，而非是說去把飛機給打下來。
可道理歸道理，還是那句話，凡事就怕比。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一想到剛開戰那會兒，中國防空部隊一次性打下來兩架日軍偵察機的亮眼表現，再到現如今有著如此充裕的防空力量的日軍部隊，卻半天半天的，連一架中國空軍的飛機都打不下來。
這就顯得有點拉了。
尤其人家中國防空部隊可還是冒著大雨，在視野條件極差的情況下把飛機給打下來的。
於是乎，在場的各國觀察員們都是用一種看樂子般的目光，打量起了那幾個日方觀察員。
眼看著自己一群人都快要帶上小丑面具，成為眾人取樂的對象了，那名在一開頭髮話的日方觀察員對著手下就是狠狠的說道：
「通知海軍的人，讓他們至少也得給我打下三架中國空軍的飛機來，要不然我就要把他們的醜態發布到《京都日報》上面去，讓全國上下都好好欣賞一下大日本帝國海軍的『英姿』！」
「嗨咿。」
「八嘎，讓所有的飛機都給我升空對敵！這些混蛋跟我說什麼天氣條件太差不能起飛？
連中國人的飛機都能起飛，他們卻不能？這難道就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精銳嗎？」
「出雲號」的作戰指揮室里，長谷青川咆哮的下達了作戰命令。
開戰前，為了防止機動能力相對較差的航空母艦被中國空軍所針對，長谷青川專門把「鳳翔號」及其所屬部隊安排到了長江口的沿海地帶。
以至於現在第三艦隊的海軍航空部隊被颱風干擾的無法參戰。
偏偏在這個時候，中國空軍竟然參戰了，兩相比較之下，日本海軍航空部隊就明顯要遜色不止一籌。
這是長谷青川一個驕傲的軍國主義分子所不能容忍的。
長谷青川很清楚，僅憑防空部隊是無法真正消滅頭頂的中國空軍的。想要對付空軍，最好的手段就是空軍。這是所有國家的將領們的統一共識。
「司令官閣下，現在外海的風暴情況依舊非常猛烈，在這種情況下讓航母上的飛機起飛作戰是非常危險的。」
井上成美出言勸說道。
「你難道是想讓那些蒼蠅繼續像現在這樣，一直在我們的頭頂盤旋聒噪下去嗎？」
井上成美搖頭道：
「司令官閣下，艦隊的所有水上飛機已經安排起飛了，而且公大紗廠里的那六架九六式戰鬥機也已經在起飛準備中，這些力量，足以將我們頭頂的那些雜亂的中國空軍給擊退了。
若是貿然命令「鳳翔號」上的飛機起飛參戰，只怕到時候的損失會變得難以控制。」
聽到井上成美這麼說，長谷青川也是將目光投向了東方的天空。
天空的盡頭，依舊是一片陰沉如墨的景象。
深呼吸了兩口氣後，長谷青川冷然的改口道：
「通知水偵部隊，他們要是打不下十架中國空軍的飛機來，就不要來見我了。」
「嗨咿！」
楊樹浦，公大紗廠。
作為一家在上海灘存在了十多年的老日資企業，公大紗廠早在「一二八事變」之前，就進行過一定的軍事基礎改造。
這些年，公大紗廠更是在日本政府的授意下大肆擴張，在廠區內修築了一條數百米長的寬闊水泥路。
只需稍加整理，就能直接變身成為一個機場跑道。
廠區新建起的那些倉庫、廠房更是異常的高大，大門也是異常的寬廣，足以容納飛機進出。
早在開戰前，日軍的海軍航空部隊就將六架九六式戰鬥機偷偷藏在了廠房倉庫里，以防萬一。
由倉庫改成的臨時機庫內。
這一支海軍航空中隊的中隊長里見三郎對著自己所屬中隊的飛行員們大聲說道：
「諸君，我們是什麼？大日本帝國的海軍飛行員！我們是精銳中的精銳，現在就是我們展現自己實力的時候了。
讓我們用實力來教育那些才剛剛學會起步的中國飛行員們，什麼叫做空中作戰！」
「嗨咿！」
「這一次，我們要把天上的中國飛機都給打下來，我們要讓他們再也不敢出現在我們的頭頂，我們要為大日本帝國，為天皇陛下打下中國的領空！」
「打下中國領空！」
「諸君，讓我們開始吧！」
外面猛烈的防空火炮，一時間甚至都蓋不住倉庫里日軍飛行員們狂熱的呼喊聲。
天空中，一架編號904的諾斯羅普2EC轟炸機里。
飛行員沈崇繪對著后座上的瞭望員兼投彈手陳希純問道：
「希純，高度夠不夠？要不要再降一點？」
后座的陳希純看著正在瘋狂抖動的機體，以及外面如煙花般不斷炸開的防空炮彈，深吸一口氣，壓住心中的激動情緒，鎮定的說道：
「夠了，就這樣保持一下。」
「好咧，我的技術你還不知道啊？槓槓的。」
在沈崇繪的操作下，這架輕型轟炸機開始以一個穩定的速度和方向，朝著公大紗廠的上空飛去。
后座的陳希純感受著飛機的運動速度，也是對沈崇繪的駕駛技術深感敬佩。
要知道現在雖然雨暫時停了，可天空中卻依舊刮著陣陣的狂風，能夠在這樣的大風中穩定姿態飛行，是需要極其豐富的駕駛經驗的。
更別提，沈崇繪駕駛的還是這麼一架諾斯羅普2EC轟炸機。
這一款機型原本是諾斯羅普公司開發出來的八座小型客機，結果因為安全性能不過關，不得不改成了貨運飛機。
可即便如此，由於極高的故障率，這一款飛機在美國那邊依舊沒人願意購買，最終靠著低廉的售價，被國府採購過來充作轟炸機使用。
作為非專業的轟炸機型，諾斯羅普2EC轟炸機沒有專門的炸彈掛鉤，轟炸方式也只能是水平投彈。
無法做到如霍克三型飛機那樣俯衝投彈。
再加上後期加裝上去的機瞄系統，使得這一款轟炸機的準頭感人，只能是對付一些固定的地面目標，對上軍艦之類的移動目標就會十分的乏力。
原本依照沈崇繪的駕駛技術，是可以升級成為新一批的霍克三型戰鬥機駕駛員的，可是為了照顧陳希純這個一直以來的搭檔後輩，沈崇繪還是沒有脫離他們這個機組，選擇了繼續駕駛這款問題多多的轟炸機。
此時此刻，在狂風和彈幕中飛行的諾斯羅普轟炸機的后座上，陳希純努力的收斂了所有的雜念，雙眼仔細的盯著機瞄儀器。
在他的腦海里，風速、風向、飛機的飛行速度、目標的距離等等各種數據飛快的掠過，又被統一的處理計算。
他小心翼翼的轉動著瞄準儀的准心，連呼吸都放輕了不少。
很快，地面上的公大紗廠便逐漸的進入了瞄具的准心範圍內。
天空澄淨，地面乾淨，陳希純的瞄準視野非常好。
與此同時，地面上公大紗廠的日軍防空部隊也注意到了這架正在靠近他們上空的飛機，幾門高射炮迅速調整方向對準了沈崇繪兩人的飛機。
高射炮巨大的機瞄準心，牢牢得將天空中的飛機給鎖定住了。
「轟轟轟」
密集的機關炮彈幕朝著天空傾瀉起來。
只不過因為高空中的狂風，地面的防空部隊彈道預估出現了偏差，使得這些彈幕並沒能擊中，或是阻攔住沈崇繪的飛機。
而這個時候，公大紗廠已經徹底的進入了陳希純的瞄具准心中。
他果斷的拉開了彈倉的艙門。
「咻～」
密集的吹哨聲從天而降，一枚枚炸彈呼嘯著砸中了公大紗廠的廠房、建築、防禦陣地等地方。
一架正在跑道上還沒來得及起飛的九六式戰鬥機更是直接被擊中駕駛艙的位置，駕駛員連同飛機一起炸開了花。
「好！我就知道希純你能行！」
沈崇繪也是從駕駛位觀察到了轟炸成果的，他高興的大喊了起來。
「再飛一輪，把剩下的炸彈給它扔下去。」
「好，包在我身上了。」
沈崇繪興奮的操作著轟炸機，就準備進行一個機動轉向。
就在這時，陳希純突然從瞄具里發現了一個特殊的目標。
那寬大的體積，粗長的艦炮，以及三根巨大的煙囪柱，分明是日軍第三艦隊的旗艦「出雲號」。
「沈大哥，放慢速度，平穩飛行，前面有個大傢伙。」
「好。」
沈崇繪沒問太多，直接就是按照陳希純要求的變回了平穩飛行姿態。
有了剛才的轟炸作為參考，這一次陳希純的瞄準越發有信心了，他調試好了瞄具後，便耐心的等待著飛機飛到「出雲號」的上空。
似乎是沒有看到沈崇繪的轟炸機有俯衝的意圖，「出雲號」上配屬的防空火力班組便沒有過多的把注意力放在它的身上，而是專心的對付著那些企圖靠近「出雲號」進行俯衝投彈的霍克三型戰鬥機上面。
天空中的沈崇繪二人沒有想到這一次的抵近竟然如此順利。
但是當「出雲號」進入准心範圍的時候，陳希純的手卻沒有絲毫的猶豫。
「咻～」
密集的吹哨聲再次響起，而到了這個時候「出雲號」已然來不及做出規避動作了。
「轟轟轟」
密集的爆炸聲在「出雲號」的艦體各處，以及周圍的水面上炸響，把作戰指揮室里的長谷青川等人給嚇了一大跳。
「八格牙路！通知飛行部隊，不把那架該死的轟炸機給我打下來，他們就通通給我去切腹自盡吧！」
待到爆炸聲平息後，長谷青川看著被炸了一層黑煙，卻沒有太大損傷的「出雲號」，差點當場氣炸了。
諾斯羅普2EC轟炸機的載彈量有限，這一次沈崇繪他們攜帶的也不是什麼大型的炸彈，打在「出雲號」的鋼鐵船體上，效果其實並不大。
沈崇繪和陳希純的這一次轟炸雖然說殺傷力不高，可侮辱性卻是極強。
「出雲號」作為第三艦隊的旗艦，是關乎到整個第三艦隊顏面的，現在竟然被中國空軍給炸了一輪，還踏馬是被水平轟炸的方式給炸的。
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在「恥」文化的驅動下，「出雲號」上的防空火力班組如同爆發了小宇宙一般，瘋狂的攻擊起天上任何一架敢於靠近的飛機。
在這樣的高強度的戰鬥中，沒有人注意到，有一塊細碎的彈片崩進了「出雲號」主炮炮台的縫隙里，一番彈跳後卡在某個齒輪連接處。
動彈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