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4-08-23 06:20:11 作者: 楠知北
  榮安縣主生辰這日一早,姜府門外早早備好馬車。姜鶯同孟瀾候了一刻鐘,才見曹夫人帶上姜沁,姜羽姍姍來遲。往常出門,曹夫人是不會帶上姜羽這位庶女的。這次為彰顯正妻大度,曹夫人才破例。

  長陽侯府設宴,不用想也知道肯定高門大戶聚集,到時候不免攀比一番。因此姜沁打扮格外用心,曹夫人前幾日還破費給她打制一雙瑪瑙耳墜,姜羽也一改往日素淨,相比之下姜鶯就有些隨意了。

  這是孟瀾的意思,榮安縣主自小被長公主捧到天上最愛比美,今日人家才是主角姜家又何須出風頭。

  待曹夫人上馬車小鳩開始翻白眼:「不知道的還以為二房那兩位是入宮選秀呢,得瑟什麼!」

  茯苓好笑,「你又吃哪門子味兒,咱們二姑娘那張臉何須打扮,披條床單出門都是臨安第一美,理她們作甚。」

  這番話小鳩深表贊同,兩個丫頭一番嬉笑,說話間長陽侯已經到了。

  榮安縣主是長陽候獨女,又是當今聖上的外甥女,生辰自然風光。

  此刻主角未到,各家主母聚在一塊小聲說話,姑娘們則相約去花園玩。這種宴會姜鶯不愛說話亦不愛交友,此刻規規矩矩坐在孟瀾身側,看上去當真有幾分木頭美人的意思。

  不過她不注意別人,卻有人注意她。姜鶯目光隨意一掃,正好對上左前方一束涼颼颼的目光,范府表公子傅理正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說起傅理,臨安人對他可謂避如蛇蠍。此人失怙失恃養在范府,是范老夫人最寵的外孫,自小百般溺愛捅出多大的簍子也有范老夫人兜著,現在已經無法無天了。

  聽聞前幾日他犯事吃了點苦頭,范老夫人花了不少心思才將他從牢獄裡撈出來,今兒出現在榮安縣主生辰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

  傅理的目光不懷好意,越來越讓姜鶯不舒服。無奈之下,她只好以綾絹扇遮面,小聲對孟瀾道:「娘親,我想出去玩。」

  這會孟瀾正忙著應付別家主母,交待幾句便讓小鳩跟著去了。從正廳出來,姜鶯才覺得渾身那股涼意褪了些。長陽侯府邸雍容華貴,花木深處山石林立,景致頗好。

  穿過一處垂花門行至湖邊,隱隱聽見嬌嬌的笑聲。花叢旁,一眾姑娘正在玩射覆,除了姜沁范瑜還有許多生面孔。

  有姑娘熱情地喚姜鶯過去一塊玩,可惜她不是愛熱鬧的性子,笑笑擺手說不了。

  那一笑眼波流轉,莞爾之間凝羞含香,比烈日驕陽還要明媚幾分。一時間,就連女子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經過雲霧記的事,范瑜與姜鶯的關係可謂水火不容。她好不容易才忘卻那丟面的事,姜鶯出現在這兒是來提醒眾人當日她的窘態嗎?范瑜恨意翻湧,幾乎要將手中素娟撕碎。

  人多的地方姜鶯會怕,小鳩陪她到一旁餵魚。身後姑娘們繼續玩射覆,姜鶯朝湖中灑下一把魚食,很快魚群成堆聚集過來。

  彼時湖心閣中,王舒珩正與長陽侯府世子爺段硯議事。近來他以朱健做耳目暗中執法,販賣私鹽的案子總算有了進展。今日欲讓段硯仿照楊詔筆跡寫一封書信,詐出對方窩藏私鹽的地點。

  仿寫字跡,偽造書信段硯最是擅長。可惜這廝不成器,昨日傷了右手半個月內握不了筆。

  不埋怨是不可能的,王舒珩目光幽幽掃過段硯右手,嚇的段硯往後一縮,畏懼道:「你不是打算砍下我的手泄憤吧?不至於,本公子若斷手舍妹第一個不放過你。」

  話音剛落,一方黑漆描金的十二扇屏風後頭立刻響起女子嬌嬌的嗔怒:「兄長,你好大的臉。」

  是今日宴席的主角榮安縣主段緋緋,不知為何跑到湖心閣來了。這對兄妹鬥嘴是常態,不過這會王舒珩沒空聽,他急需找一個會仿寫字跡的人。

  段硯豈會不知好友所想,抿茶保證:「放心,臨安經世之才遍地,不出三日我定把人送至王府。」

  忽然間段硯想到什麼,有點可惜道:「不過說起仿寫筆跡,最厲害的還是那位姜家二姑娘。聽聞她沒出事前,仿寫字跡的本事一絕。無論書法大家還是無名之輩,她總能仿的讓人辨不出真假。當年還有人出價一千兩讓她仿寫書院先生評語呢……」

  「你說的是……姜鶯?」王舒珩不常在臨安,自然不知道這些事。

  段硯點頭,「就是她,湖邊餵魚那個。」

  王舒珩抬眸望向窗外,這才看到孤零零的姜鶯。

  湖面平靜無波,隱隱泛著早春霧色。少女長相不俗,又正值芳華佳齡,一襲珍珠白羅裙襯的氣質恬靜如水,身後笑聲不斷,唯獨她不喜不怒,衣袂飄起宛若誤闖人間的仙子。


  這便好辦了,王舒珩吩咐段緋緋侍女,「去請那姑娘過來,就說榮安縣主想認識她。」

  侍女去了,不一會出現在湖邊,態度恭敬地對姜鶯道:「姜二姑娘,榮安縣主請你到湖心閣敘話。」

  眾人詫異地望向姜鶯。榮安縣主身份尊貴,人人都想與她交好,單獨請姜鶯敘話是什麼意思?

  姜鶯也是莫名,她抓著魚食怯怯道:「我不認識她。」

  「去了就認識了。」

  於是,在眾人羨慕嫉妒的目光中,姜鶯起身走向湖心閣。進入湖心閣後拾級而上,站定抬眼姜鶯意外地瞧見一個熟人。

  見到熟人姜鶯不安的心略微放下,淺淺一笑勾起兩個梨渦:「你也是榮安縣主叫來的嗎?福泉叔叔呢?」她不認識段硯,不禁有點拘謹:「他又是誰呀?」

  王舒珩正在研磨,招手讓她過來坐下,說:「無須理會,當他不存在。」

  段硯:……

  「哦。」姜鶯聽話乖乖挪著杌子遠離段硯,又問:「你知道榮安縣主在哪裡嗎?她叫我來的。」

  「不急。」王舒珩提筆蘸墨,似是有點苦惱:「榮安縣主給我們設了一道難題,要解完她才會出來。」

  這樣子嗎?姜鶯覺得好有趣,「是不是猜謎語?我最喜歡那個了……」

  「是寫字。照著這個寫……字一樣筆跡也要一樣,你會麼?」

  這有何難,姜鶯提筆得意一笑:「你看我的。」

  在段硯眼裡,他這好友以冷麵著稱,無心無欲像睥睨眾生的謫仙。清雋皮囊下喜怒難辨,好似再大的事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今日見他耐著性子哄騙小姑娘,心道此人當真是一頭披著羊皮的黑心狼。

  姜鶯寫字姿勢端正又好看,脊背筆直脖頸修長。她先觀察筆鋒特點,又臨摹數筆,轉而筆走龍蛇一紙與楊詔字跡相仿的信件已經成形。

  寫完晾乾,還是不見榮安縣主的身影。姜鶯心想這人可真神秘,不過既然王舒珩不急,那她也不急。

  她玩著絹扇上的吊穗,忽然間想到那晚的東珠,姜鶯問:「我的謝禮你收到了嗎?」

  「那盒東珠?」

  姜鶯笑意盈盈地點頭,「嗯,我送給你,以後可以送給你的妻子,娘親說姑娘都喜歡那個。」

  稚氣的話讓人好笑,不過王舒珩想了想,總覺得哪裡不對。

  「你要吃糖嗎?」說話間,姜鶯摘下鼓鼓的佩囊有點得意:「這回我帶了好多,可以給你兩顆。」

  是和上次一模一樣的酥和飴。王舒珩不明白,這姑娘怎麼老給他吃糖,自己看上去像缺糖吃的樣子嗎?

  盛情難卻,他又接了。

  段硯嘖嘖兩聲,姜鶯大大方方掏出一顆遞給他:「你也想吃糖嗎?」

  「他手疼,不吃糖。」王舒珩代替段硯回答。

  然後段硯就看到信以為真的姜鶯剝開油紙把糖塞到口中,樂呵呵答:「那我自己吃。」

  坐著無事,姜鶯把金縷佩囊中的酥和飴都倒出來,再一顆一顆數著裝回去:「一顆,兩顆,三顆……」

  不一會侍女送來剛出籠的酥梨糕,姜鶯數數正專注,拿起一塊三兩口吞下結果卡在嗓子下不去,外人面前她不好意思說,拍拍胸口……還是沒咽下去。

  姜鶯又急又慌,轉眼卻見一杯清茶已經被推至自己跟前。王舒珩無奈搖頭:小東西蠢還不讓人說。

  封好信件這裡就沒姜鶯什麼事了,王舒珩讓她去屏風後頭找段緋緋玩。

  人走了段硯才不懷好意地望向王舒珩,臉上浮起促狹的笑:「方才姜二姑娘坐你身旁的畫面……怎麼說呢,叫我想起一句古話。」

  下意識的,王舒珩總覺得不是什麼好話。

  段硯壓低聲音道:「樂享天倫。明澈你與我說實話,姜二小姐莫不是你生的吧,我總覺得你像她爹,可惜年紀對不上。」

  如果不是父女之相,那就只能是……

  「段硯,想去湖裡餵魚麼?」威脅的話一出,段硯果斷閉嘴,不過王舒珩與姜鶯在一塊的畫面確實賞心悅目。

  屏風後頭,姜鶯見到一個女子的背影,想必這就是榮安縣主段緋緋了。段緋緋似乎心情不佳,嘴裡抱怨著什麼根本不搭理姜鶯。

  姜鶯本就是安靜的性子,別人不說話自己更不會說。過了好半晌,才見段緋緋轉身瞧她,姿態意料中的高高在上:「你叫姜鶯?」


  「嗯。」

  段緋緋又問:「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姜鶯並非故意偷聽,實在是段緋緋聲音大。先是抱怨范瑜就連生辰都要打扮的花枝招展搶自己風頭,又抱怨承樂長公主借生辰宴名頭為她擇婿,可她已經有心儀的人了……

  若是旁人這種時候肯定說沒聽到,但姜鶯老實,點頭承認:「聽到了,我也不喜歡范瑜。」

  「是吧是吧,你是不是也覺得她今天打扮的特別難看?」段緋緋將人拉至身前坐下,說人壞話跟倒豆子一樣:「往日碰面她就總壓我一頭,本小姐礙著身份不與她計較,今兒還神氣到侯府來了……」

  段緋緋自小被侯府捧到天上,難免有些官家小姐的攀比脾氣。不過她說話快不喘氣,姜鶯有些聽不懂。

  見自己無論說什麼姜鶯都是傻乎乎的點頭回應,段緋緋忍俊不禁:「你怎麼那麼傻,跟只兔子一樣怪可愛的。」

  話音才落,便見乖乖的小兔子急了:「我不傻。」

  「好好,不傻不傻。」段緋緋安撫道,說著又坐近了些去看姜鶯:「你皮膚真白一點瑕疵都沒有,我戳一戳是不是會破……」

  說著當真上手,姜鶯皮膚嬌嫩被碰過的地方霎時紅了。倒是不疼,姜鶯就是覺得這位榮安縣主有點奇怪。

  姜鶯那副乖乖軟軟任君欺負的模樣,沒人能拒絕,不過段緋緋沒太過分,小美人臉蛋才被自己戳一下就紅了她捨不得下狠手。

  段緋緋從案幾下拿出一本書遞給姜鶯:「看話本嗎?」

  「話本……是什麼?」

  「話本你都不知道,這可是好東西。來,我們一塊看。」

  一下午姜鶯和段緋緋都躲在湖心閣看話本,她本就喜好詩書,不管什麼書到了手裡就停不下來。直到侯府嬤嬤找過來二人才戀戀不捨地放下。

  一會還有晚宴段緋緋要去換身衣裳,她讓侍女送姜鶯去正廳,還一板一眼地警告她:「一會你和我坐在一起,以後咱倆都不和范瑜玩兒。」

  長陽侯府設宴自然熱鬧非凡,廳內觥籌交錯,靡靡絲竹之聲此起彼伏,一時間歡快笑聲充斥宴席好不快活。

  宴席中酒樂正酣,不知是誰帶頭攜家眷到長公主跟前舉杯慶賀。宴席上本就諸多人情需要維繫,再者長公主有意為段緋緋擇婿更加不會阻攔。

  於是段緋緋不得不三番五次起身,跟隨長公主見各家公子。姜鶯坐在一旁,她又感覺到那股涼颼颼的目光了。抬眸,果然瞧見傅理正隨范老爺一道舉杯前來。

  范府在臨安以顏料生意起家,家中富貴可惜男子名聲不大好,看看傅理就知道了,是以長公主沒讓段緋緋起身自己應付過去。

  姜鶯沒與姜府坐在一塊,她的位置距離長公主和沅陽王都很近。段緋緋往她銀碟中夾了一隻醉蝦,卻見范瑜舉杯繞過,隨即身後響起嬌嬌的女聲:「久聞沅陽王爺赫赫威名,小女子雖遠離邊疆卻聽說過不少鐵鷹衛護國殺敵事跡,今日得見乃我之幸,小女子特來敬酒一杯,還望王爺莫要推辭。」

  說罷,范瑜柔荑一轉,自顧向前給王舒珩斟酒。

  既然是客,王舒珩不好擾了長公主興致。他舉杯一飲而盡,眸子冷冷清清教人分辨不出心緒。

  許是他的配合給了范瑜勇氣,又聽范瑜道:「殿下喝了我的酒,理應回答我一個問題。」女子聲音俏皮,隱隱有幾分撒嬌的意味,旁人聽著都覺得酥了半邊骨頭。

  王舒珩眼皮懶懶撩起,「問!」

  「自古美人配英雄,美人可千嬌百媚,可溫婉端莊,更可巾幗不讓鬚眉,小女子想知道,殿下欣賞什麼樣的?」

  如果說方才敬酒還算含蓄的話,如此直白的話無異於向王舒珩示好。沅陽王位高權重又生的一副芝蘭玉樹的好相貌,有女子為之傾倒再正常不過。

  剎那間周遭聲音劇減,似乎都對這位天子近臣的喜好尤為關心。姜鶯也好奇,沅陽王會將她的東珠謝禮交到什麼樣的女子手裡呢?

  不過眾人的好奇心註定得不到滿足,王舒珩的回答好似六月雪,給融融春日降了幾分溫度。

  他輕呵一聲,冷淡道:「總歸不是范小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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