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2024-08-23 06:20:27 作者: 楠知北
  姜鶯與沅陽王成親的喜貼,數月前就送到了姚景謙手上。閱讀不過當時正逢翰林院有一匹典籍亟待修撰,姚景謙無法離開汴京。

  當時他便料想姜鶯遲早會跟隨至汴京,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今日出門遠遠的他望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沒想到真是姜鶯。

  大半年未見,姚景謙還是溫潤書生的模樣。孟夏時節,他身著月白絲履,一派清正端雅之姿,拱手道:「沅陽王殿下——」

  姚景謙本想像從前那般喚聲鶯鶯,話及嘴邊想到她已嫁作他人婦,苦笑了下,恭敬道:「沅陽王妃。」

  「表哥不用多禮。」姜鶯語氣並不疏離,「來汴京前我便想著得空要看望表哥,不過事情多才耽擱了。」

  姚景謙笑意溫和:「不怪表妹,在汴京一切可還習慣?」

  「哪裡都好,表哥近況如何?」

  都城夜景燈光與繁星融為一體,意外相見姜鶯與姚景謙不禁多說了幾句,好一會王舒珩都像個局外人似的一句話也插不進去。

  他不住告訴自己,如今姜鶯已是他的妻,就算姚景謙對他的小妻子有什麼想法,也止步於昨日,兩人除了表兄妹不會再有別的關係。

  這樣想著,王舒珩才將胸中鬱悶壓下去一些。他面色平靜,動作極其自然地攬過姜鶯削肩,說:「天色不早,改日表哥到王府坐坐,本王與王妃定好好招待。」

  沅陽王品階不知比姚景謙高了幾個等級,被叫表哥姚景謙幾不可見地頓了下,笑道:「近來翰林院事務繁多,還是不叨擾王府了。不過祖母前些日子剛從泉州過來,鶯鶯若明日有空不妨見一面。」

  年初,姚景謙父親由泉州州同調任戶部,一家老小便從泉州搬遷到汴京。為此姚家還重新置辦了宅子,老太太身體健朗又喜逢兒子升官,整天樂的合不攏嘴。

  自小姚家老太太就喜歡姜鶯,按理說是應該見見,姚景謙還貼心地邀請沅陽王一同上門。

  看姜鶯的神色,明顯是想去的。

  王舒珩唇角微勾,他不至於小心眼到這份上,便道:「明日鶯鶯先去,本王從天策府下值再去找你。」

  事情就此定下,與姚景謙拜別後兩人回王府。

  這趟出門兩人沒乘坐馬車,沒走一會姜鶯就累了。她站在原地,月色下身形更顯纖弱,這回不等她開口,王舒珩便在她跟前蹲下身子,無可奈何道:「上來。」

  「夫君真好。」

  姜鶯那點輕飄飄的重量,於他而言實在不算什麼。不過王舒珩發現,他在姜鶯面前俯身的動作是越來越熟練了……

  因為昨晚折騰的狠了,這晚王舒珩向姜鶯保證讓她好好歇息。但睡覺前,這人拿出瓷白小藥瓶要幫姜鶯上藥。

  姜鶯說什麼也不肯,她堅持著:「我好得很,真不用上藥。」

  男人笑的戲虐,「好得很?」他落在姜鶯身上的目光幽沉,徐徐道:「夫人的意思是今晚還能繼續?」

  姜鶯趕緊往錦被裡鑽了鑽,向他妥協:「那你把藥給我,我自己擦。」

  知道她害羞,王舒珩上手三兩下把人從被子裡剝出禁錮在床上,不緊不慢道:「你身上哪裡我沒看過,躲什麼?」

  雖然這是實話,但姜鶯不可避免地臉更紅了。小姑娘咬牙躺在床上,看著男人用食指剜下藥膏,一點一點的抹在她身上。

  王舒珩骨節修長,手指因為常年握弓拉弦有厚厚的繭,撫過她的肌膚帶起陣陣顫慄……

  好不容易抹完藥膏,王舒珩熄燈上床把人攏在懷裡。他習慣抱著她睡,胳膊穿過腰肢把人桎梏在懷。

  臥房安靜非常,唯有兩人淺淺的呼吸聲。王舒珩溫熱的呼吸拂過姜鶯後頸,有點癢。

  她動了動,身後傳來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夜色掩蓋下格外性感,「睡不著?」

  姜鶯轉身往他懷裡縮了縮,「夫君,我們什麼時候會有小寶寶?」

  成婚數月以來,兩人親近的次數雖然不多,但也著實不少,姜鶯並沒有用避孕的藥物或薰香,但肚子遲遲沒有動靜。

  在子嗣的問題上,王舒珩一向是順其自然,他揉揉小姑娘腦袋,在額上輕輕吻了下:「你自己都還是小孩兒呢,不急。」

  姜鶯的歪理一道一道的,「我是小孩,再生一個小孩,家中有兩個小孩豈不是更好?」

  黑暗中傳出男人低低的笑聲,王舒珩道:「夫人是在怪我不夠努力?」


  他手指捻在姜鶯腰間,隔著裡衣摩梭都能感受她肌膚的細膩。小姑娘身上軟綿綿的,像早春清凌凌的花朵,散發著令人著迷的香氣。

  姜鶯小手推搡著他:「我才不是那個意思。」

  在她心裡,沅陽王殿下在敦倫之禮上,那是再盡心盡職不過了。

  王舒珩下巴往她的頸間嵌了嵌,深吸一口,說:「此事急不來,順應天意該有的時候總會有的。」

  「可……」

  她還要再說什麼,便被王舒珩俯身堵住了喋喋不休的小嘴。

  這明顯是一個克制的吻,王舒珩只是不住地在她唇上碾摩並不深入,動作纏綿悱惻又溫柔至極。

  停下時他的呼吸還吐納在姜鶯臉側,王舒珩把人抱緊了些,說:「睡吧,再胡思亂想就做些別的事。」

  這句威脅的效果顯而易見,沒一會懷中的小姑娘呼吸就漸漸平穩起來,王舒珩卻是輕輕起身,進浴房沖了個涼水澡。

  他正值盛年,又是個年輕有力的男子,常年習武練兵身上有使不完的勁,但明顯他的力氣不能全部使在姜鶯身上,酥酥軟軟的小姑娘叫他焦躁,也叫他生憐。

  不過姜鶯說的也有道理,王舒珩便想著改日召太醫來給她瞧瞧身子。

  翌日天晴,王舒珩起床時姜鶯就跟著起了。去拜見姚家祖母總不能空手去,姜鶯還需準備一二。

  兩人商議一番,姜鶯便從庫房中取出兩支雪參,一盒蜂乳,還有一株珊瑚樹。

  用完早膳食兩人一同出發,姚家的宅子和天策府不順路,王舒珩目光流連在她身上,姜鶯主動道:「夫君放心,酉時之前我一定回來。」

  她雖嘴上這麼說,但表情明顯不是那麼回事。王舒珩一聽就知道,小姑娘還記著先前他定下的規矩。

  王舒珩掩唇假咳一聲,故作姿態道:「無妨,王妃隨意便是,本王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分開前,姜鶯趁人不備在他臉上飛快啄一下,「我走啦。」

  *

  姚家宅子坐落於汴京城東,馬車穿過熱鬧街市拐進巷子,又徐徐前進了片刻才停下。甫一下馬車,姜鶯一眼就看到站在軒宇獸頭大門前的姚清淑。

  「表姐。」姚清淑上前來迎她,「昨晚聽兄長說表姐今日要來,我一早就等在門口了。」

  姜鶯笑起來,唇邊勾起淺淺的梨渦,「是我的罪過,叫表妹好等。」

  表姐妹二人歷來親近,從大門口到老太太院落一路有說不完的話。不多時他們停在一座古樸的院子前,裡頭傳來一陣蒼老的聲音:「是鶯鶯來了?」

  姚家老太太年過六旬,滿頭銀髮精神卻很好,拄著一根柘木拐杖很是慈祥。她由侍女牽著出來親自招呼:「鶯鶯,快過來讓祖母瞧瞧。」

  姜鶯對這位祖母的印象還停留在小時候,多年未見不禁鼻子一酸,她伸展雙臂輕輕抱了下老人家,「祖母可還安好?」

  進屋後,姜鶯讓小鳩把帶來的禮物交給姚清淑,這會正是上午,姨父和表哥都當值不在府中,老太太熱情地拉住姜鶯說話,自去年姜鶯姨母過世後,老太太院裡鮮少有那麼熱鬧的時候。

  她拉住姜鶯小手,不住道:「真好,鶯鶯長大了,長得好性子好,哪哪都好。」

  姜鶯被老太太夸的不好意思,她低頭自然沒注意到老太太眼中一閃而逝的哀怨。

  可惜啊,這樣好的姑娘,竟不是她的孫媳婦……

  從小時候見姜鶯的第一面,老太太就真心喜歡這個孩子,她一直把小姑娘當作自家人,當初在泉州聽聞姜府出事,若非當時老太太身染風寒下不得床榻,就是拄著拐杖都要上臨安把姜鶯接回府中。

  想到姜鶯做不成自己的孫媳婦,老太太悲從中來,拍著她的手問:「沅陽王待你如何?如今你爹爹娘親還在臨安,若在王府受委屈了不要忍著,來找祖母替你主持公道。」

  「多謝祖母垂憐,殿下待我很好,一點也不委屈。」

  聽聞這話,老太太既高興又難過。她高興小姑娘嫁了個好郎君,沅陽王殿下位高權重,聽聞長的也是容貌無雙,這樣的人自然是良配。但如此,她的孫子可真是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她難過了片刻,招侍女呈上一隻玉鐲遞給姜鶯,「你大婚祖母沒去成,禮物還是得補上的。」她親自給姜鶯戴上,「莫要推辭,你這樣的好姑娘天生就該用好東西。」


  玉鐲貴重,姜鶯見推辭不掉只得惶惶收下。午間她陪老太太用了午膳,下午又下了會棋,這頭姜鶯在姚府與老太太相談甚歡,王舒珩在天策府卻坐不住了。

  王舒珩承認自己不是大度的人,在姜鶯和姚景謙一事上他防備心很重,但如今都把人娶回府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下午與諸位大人議完事走出三省堂,恰好撞見鼻青臉腫的參軍章函,這會無事,眾人忙問:「章大人這是怎麼了?」

  章函長長哦了聲,撫摸臉上淤青苦笑一笑:「還能怎麼,被人打了。」

  天策府官員各個是朝廷中流砥柱,在大梁毆打官員是要受刑的,知法犯法一幫同僚說要幫章函主持公道,王舒珩卻眉頭輕挑:「到底怎麼回事?」

  章函不好意思道:「讓殿下見笑了,下官這是……」他頓了頓,怎麼也說不出口,最後還是在王舒珩審視的目光下才坦白。

  原來,章函和妻子成婚三年,一直恩愛如初琴瑟和鳴,但近來章夫人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日日找茬與章函爭吵,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能鬧上半月,昨日更是提出要和離各過各的。

  章函慌了,他寵妻如命,三年來後院更是沒納過一房小妾,但章夫人這次是認真的,昨天就回了娘家。章函今早去接她,卻撞上章夫人和章夫人的表哥在後院相擁。

  這種時候誰能忍誰就不是男人,章函沖章夫人表哥臉上就是兩拳,對方也不是吃素的,兩個大男人就這麼打了起來……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怎麼也想不到這種後院失火的事會發生在天策府一個四品官員身上。

  章函卻說越氣,恨恨道:「當年那小子就對我夫人有意,成婚後我以為就安心了,也不阻攔妻子與他來往,誰成想這小子賊心不死竟把我夫人勾去。」

  一個男人被戴綠帽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章函最後,更是總結得出一個真理:「天下表哥一般黑,婚前防婚後也得防。」

  眾人又安慰了幾句,還說下值後陪章函去喝酒消愁。

  然王舒珩卻不淡定了,他心頭一緊,渾身被巨大的不安包圍,姜鶯與姚景謙自小相識,姚景謙不就是姜鶯的表哥麼……

  想到姜鶯還在姚府,酉時剛過王舒珩起身穿上外袍準備下值,有同僚問:「殿下這便走了?」

  這位沅陽王到天策府任職數月,眾人都知他日昃旰食,日暮將黑還不回府乃是常事,誰看了都得道一句辛苦,今天這麼早下值倒是罕見。

  王舒珩面上還是波瀾不驚,道:「今日有事。」

  「哦,那殿下快去吧。」

  「若有用的著下官的地方,殿下儘管……」

  匆匆與同僚寒暄完,王舒珩出了天策府,他翻身上馬一路往城東而去。途中路過一家食鋪,想到姜鶯那姑娘噬甜,他又停下進去挑了幾樣。

  已是孟夏,白晝漸漸變長,日沉時分天光還是大亮。

  姚景謙回府尚未歇息,身著一襲青色官服便去了祖母的院子。他相貌敦和儒雅,一身官袍套在身上也沒有距離感,一看便是好相與之人。

  未踏進院子,便見妹妹引著姜鶯出來,看樣子是要送姜鶯出門。他上前幾步拜過,「我送表妹出府吧。」

  姚清淑看得出兄長有話要與姜鶯說,識趣地退下了。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誰都沒有開口說話。路過花園時,見一顆桃樹上插著幾隻彩色紙風車,迎風呼呼地轉動。

  那一瞬間,姚景謙想起往事,說:「鶯鶯可還記得小時候你來泉州,說要收集整個泉州好看的紙風車,那時我帶你逛遍泉州城,腿都走酸了。」

  從那以後,無論去哪裡姚景謙只要看到好看的紙風車就會買下來,這個習慣竟如今都沒有改掉。

  姜鶯依稀記得這事,不過於她而言並不特別,她很想告訴姚景謙自己已經不喜歡紙風車了。

  她轉移了話題:「在臨安聽表哥說要與喜歡的女子議親,當時分別匆忙沒來及的細問。今日聽祖母說起表哥的婚事,她老人家也急的緊呢,表哥還是早些定下莫要讓她操心了。」

  姚景謙的聲音在暮色中有些遙遠,他淡淡道:「她已嫁人,婚事沒了。」

  姜鶯頓了頓,有點後悔自己的多嘴,安慰說:「那女子不喜歡你,許是緣分不夠吧。姻緣一事在於天,表哥不用傷懷,你這樣的男子不愁沒有好姑娘喜歡。」

  話音落下,一陣風又起,院中紙風車歡快地轉動。


  姚景謙許久都沒有說話,他的衣袖在風中起舞,高大的身形竟有一絲寂寥。他覺得自己丟失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他望著前方飛快旋轉的紙風車,那些童年時期曾經嬉笑歡歌的場面好像也散在這陣風裡。姚景謙不禁想起,年少時,姜懷遠似乎也是給過他機會的。

  當時他約莫十六七歲,跟隨娘親去臨安姜府,兩家人開玩笑,姜懷遠還問過他想不想當姜家的女婿。

  可他當時是怎麼說的,他說身無功名利祿,豈敢誤佳人!

  那時年紀小,雖不知情愛為何物,但成親娶妻這件事,除了姜鶯姚景謙確實沒想過別人。

  其實現在想來,當年或許他說的更明白一點,直接與姜懷遠挑明等功名傍身定來迎娶,姜懷遠未必不會等他幾年。又或許姜鶯及笄那年,他不那麼猶豫同意姚家上門提親。

  或許,那後來這些事就都不會發生了。他一次次的猶疑,徘徊,曾一度讓父親母親以為他對姜鶯無意。

  姚景謙苦笑了下,紙風車被風吹落,年少的回憶也成了灰色的背景,眼前的少女他很喜歡,但也僅僅止步於喜歡而已。

  如同一個皚皚的夢,夢醒了,他們都長大了。羅敷自有她的夫,以後他也會有他的婦。

  「表哥?」

  回過神來,姚景謙一如既往地笑,他道:「無事,走吧我送你出府。」

  繞過照壁,姚府大門近在眼前,暮色沉沉的光影中,一個挺拔如松的身影已經等在門口。不知等了多久,夕陽餘暉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的影子。

  好像心有靈犀一般,姜鶯出現的同時王舒珩正好轉身,看清來人,他那雙幽深的眼泛起淡淡的笑意。

  王舒珩朝他的小王妃伸出雙臂,「我來接你回府。」

  「表哥我先走了,有空再來看祖母。」

  她向前走了幾步,姚景謙忽然叫住她:「鶯鶯!」

  姜鶯莫名地轉身,那瞬間,姚景謙想過要不要告訴她。可是那個念頭一轉即逝,他的心思,就該如同那些紙風車一樣,散在風裡。

  「沒事,快去吧,沅陽王在等你。」

  姚景謙沒有回頭,一路直行回府,路過花園時他叫來小廝,吩咐:「把那些紙風車燒了。」

  小廝問:「以後再收集紙風車還掛在那兒嗎?」

  「不會有以後了。」姚景謙說。

  姚府門口,王舒珩擁抱姜鶯,兩人抱了一會,王舒珩拿出那包糖酥,「路上給你買的。」

  那包糖酥許是剛出爐不久,還熱乎乎的。姜鶯吃下一塊,又餵給王舒珩一塊。

  王舒珩讓小廝把馬牽回去,與姜鶯一同乘馬車。馬車車輪碾過青石小巷,巷子的風徐徐吹著,周圍鱗次櫛比的房屋緩緩退後,前方燈光明亮。

  王舒珩忽然抓住姜鶯的手,認真道:「姜鶯,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雖然他與姜鶯相識晚,相愛更晚,但王舒珩自認為,愛意並不比任何人少。

  姜鶯頓了下,然後笑起來,「夫君,我知道的。」

  這個男人小氣,高大的身形攏住她,咬著姜鶯白玉般的耳垂,說:「你占了本王的便宜,這輩子都跑不掉。」

  姜鶯唔了聲,渾身漫上一股癢意,糖酥也掉了。她委屈地想,自己真沒想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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