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2024-08-23 06:20:28 作者: 楠知北
  半個月後,去坪州的事項準備的差不多,姜懷遠便陪伴妹妹啟程。與汴京相比坪州不算大,但邊陲冬天長再過兩月肯定要飄雪,因此歸家宜早不宜遲。

  這一路有王府護衛跟隨倒不用擔心安危,不過姜鶯的產期在冬月,姜懷遠能不能趕回就不一定了。

  姜懷遠和姜苒離開汴京後,姜鶯就整日由孟瀾陪著做針線。隨著月份越來越大,姜鶯開始顯懷,即便穿著寬鬆的衣物也能看出小腹微微隆起,不過四肢依舊纖細。

  日子平靜地流逝,但自八月高祖冥誕祭典過後,關於皇后德不配位的流言就在民間悄悄傳開。

  皇后膝下無子還能從別的妃嬪處抱一個養育,但銜珠鳳形華勝就如鳳印一樣乃是皇后的象徵,大梁建國以來代代相傳,如今皇后手中缺失難免有名不正言不順之疑。

  銜珠鳳形華勝當年被竊賊所盜,刑部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不過這麼多年都沒有消息大傢伙都默認這東西找不回來了。

  刑部尋找無果被皇帝責罰,這樁差事便落在天策府頭上。一件遺失多年的東西,天策府眾人也毫無頭緒,王舒珩心中卻隱隱有種猜測。

  這天王舒珩下值回雙寧院,推開房門便見姜鶯躺在床上,正掀開衣物往小腹上抹香膏。小姑娘愛美,渾身都要香香的,沐浴過後習慣在身上塗塗抹抹。以往這些事都由小鳩或茯苓伺候,不過今日那兩個丫頭一個生病一個外出辦事,就只能姜鶯自己動手了。

  見狀,王舒珩合上門坐到床邊,接過姜鶯手中的香膏,說:「我幫你。」

  自己塗抹確實費勁,更何況姜鶯如今還大著肚子便不矯情了。她把香膏遞過去,乖乖躺著由夫君伺候。

  抹完香膏後,姜鶯順勢把腳抬到王舒珩腿上,嘟著嘴:「腳疼,幫我捏捏。」

  姜鶯如今是越來越嬌氣了,使喚王舒珩做事比誰都熟練。早上讓王舒珩餵她吃粥,晚上要他捏腳。但無論小姑娘怎麼造作,王舒珩都好脾氣地應下。

  他面上淡淡的不顯,嗯了聲脫下鞋襪幫忙輕輕按摩。懷孕後期姜鶯的腿部有些浮腫,王舒珩耐心伺候著,姜鶯想到近來皇后的流言,便道:「夫君,那位盜竊皇城珠寶的賊到底是誰?天策府可有抓到了?」

  上次在大覺寺王舒珩的話她可還記著呢,夫君說那賊她也認識。可姜鶯自小養在閨中,精通武藝的人都沒見過多少怎會認識如此厲害的盜賊呢?

  王舒珩笑道:「別管這些。」

  此事複雜,王舒珩不想姜鶯在孕中胡思亂想,遂決定以後再說。況且盜賊的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

  姜鶯哼了聲本不想理他,但明日是初十,便道:「明日我陪夫君去大覺寺。」

  經過淨空大師數月的治療,其實王舒珩身上的紅鉤之毒已經解的差不多,還需再去三次。王舒珩目光望向姜鶯的小腹:「不用,月份大了你出門不方便。」

  近來這句話姜鶯都聽膩了,自從有孕後人人都道她身子金貴,仿佛走在青磚上都硌腳。她從床上坐起,認真道:「徐太醫不是說要多多走動嗎?王府呆膩了,我不會亂跑的。」

  聽姜鶯撒嬌王舒珩就心軟,便應允她同行。

  翌日兩人迎著朝霞出門,為了照顧姜鶯這趟隨行的護衛丫鬟比往常多了一倍。兩人在大覺寺門口下馬車,甫一入寺便有王府護衛偷偷來報:「殿下,那人今日來盛佛院了。」

  盛佛院便是供奉璟鈺太子和太子妃的佛堂,自從上回從福泉口中得知有陌生男子到盛佛院祭拜的事,王舒珩就暗中派人守在此地。

  這麼多年,祭拜璟鈺太子和太子妃的人寥寥無幾。王舒珩心中有個答案,便吩咐一眾護衛守好姜鶯,他自己去盛佛院。

  然不等他動身,眼前黑影一閃,人已經到了。那男子一身黑衣頭戴斗笠,只露出下巴和一抹黑色的鬍鬚。

  他道:「肯請殿下,王妃借一步說話。」

  男子雖遮面,但聲音無比熟悉,姜鶯一聽就認出來了,是積正叔叔……

  盛佛院內王舒珩屏退下人,只留三人說話。一進佛堂積正便摘下斗笠沖姜鶯拱手:「許久不見,二姑娘。」

  姜鶯尚未從巨大的驚喜中晃過神來,她問:「積正叔叔不是回家鄉了嗎?怎會在此?」她從小就喜歡積正,不住道:「既然回來便不要走了,你風箏做的這麼好,我和殿下的孩子肯定喜歡。」

  與姜鶯的歡喜不同,王舒珩面色冷淡,聲音不怒自威:「齊嘯,有話便說。」


  「齊嘯……是誰?」

  積正道:「二姑娘,是我!」

  積正原是孤兒,後被太子妃齊芝月父親收為義子養在齊府,賜名齊嘯。當年璟鈺太子投敵太子妃自刎後,齊府亦無一人生還。齊嘯僥倖逃過一劫,便以積正的名字躲藏。一次意外受傷後被姜懷遠救下,之後便留在姜府做了姜鶯的僕從。

  因齊嘯是義子不在齊府宗族名冊之上,若非早年田七雄跟隨老王爺去齊府與這個義子有過一面之緣,王舒珩當真猜不出他的身份。

  如今天下承平,璟鈺太子已洗脫冤屈,齊嘯也不必再躲躲藏藏,但他身上背負的除了人命,還有盜竊之罪。

  象徵皇后身份的銜珠鳳形華勝,便是被齊嘯盜取的。

  姜鶯聽完瞠目結舌,她纖弱的身形晃了下,王舒珩順勢把人攬入懷中。

  「積正叔叔,你……你為何要盜竊銜珠鳳形華勝?」

  缺錢嗎?這是姜鶯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可是回憶兩人相處過往,積正好像也不是愛財之人。

  「芝月妹妹喜歡,便偷了。」他聲音平淡無比,好像只是在談論今日的天氣如何。

  他回憶起什麼,匪氣的面上浮起笑意,說:「你們不知道,芝月從小的心愿便是當皇后。」

  他被收養時齊芝月才七歲多,小姑娘雄赳赳從他身旁走過,神氣道:「我以後可是要當皇后的。」

  齊芝月與璟鈺太子的婚事是自小就定下的,府中教她規矩皆按太子妃和皇后的標準來。這麼多年過去積正猶記得,有一年除夕齊芝月參加完宮宴回來,興奮地對他說:「齊嘯哥哥,皇后髮髻上的華勝真好看,嬤嬤說只有皇后才能戴。」

  「以後它便是你的。」積正笑著哄她。

  那個小姑娘何其驕傲,又何其刻苦,在積正心裡除了她沒人更適合皇后之位了。她對宮規宮矩倒背如流,私底下還以皇后的口吻與積正開玩笑:「過來給本宮拎裙擺。」

  齊芝月遙遙仰望璟鈺太子時,積正就遙遙仰望她。

  可惜,她死於東宮,屍首在一個雨天被人用草蓆包裹抬出皇城,扔在一個土坑之下……

  那天積正為她重新立了墓碑,可墓碑太樸素了,完全配不上高貴的齊芝月。積正握刀紅著眼睛,暴雨下孤身闖入皇城,偷來華勝為她陪葬。

  他的家鄉在最北邊,後因天災逃難到汴京被齊府收養。如果可以,積正想帶齊芝月看看北方的天,草原和駿馬,可他明白齊芝月只屬於汴京。

  她是他的痴心,亦是他的妄想,是他遙不可及的月亮。

  積正掏出那枚銜珠鳳形華勝,說:「芝月妹妹不久前託夢於我,她已經不喜歡這件首飾了。」

  兩個月後,大覺寺僧人移栽一株海棠,海棠樹根底下靜靜躺著一隻紅木錦盒,裡頭正是遺失多年的銜珠鳳形華勝,大覺寺僧人立刻把這個消息稟報宮裡。

  不出幾日汴京便傳出消息,當今皇后乃是眾望所歸,因為華勝是在一株海棠樹下發現的,而皇后的名字正好帶一個「棠」字,平生最喜歡的花便是海棠。

  *

  時節進入冬月,天氣驟然冷下來。這幾日天氣陰沉寒風呼嘯,是降雪的前兆。

  姜鶯生產的日子就在這幾天,王府眾人絲毫不敢怠慢,產婆天天守在雙寧院。孟瀾也急得上火,冬月生孩子產婦容易落下病根,姜鶯又是頭胎,她恨不得替女兒受這一遭。

  這天清晨王舒珩要去上值,穿好衣物發現外頭開始下雪了。鵝毛般的大雪片片墜落,沒一會院中全白了。

  王府人人都緊張,姜鶯卻只是覺得身子比以前笨重些,她還有心情開窗賞雪。白雪覆紅梅煞是好看,姜鶯看了一會窗戶就被人關上了。

  王舒珩把人抱回床上,說:「小心受涼。」

  他動作小心翼翼地把人放下便要走,姜鶯忽然拉住王舒珩衣袖,說:「夫君,他又踢我了。」

  臨近產期,小傢伙也越來越能鬧騰,晚上經常折騰讓姜鶯無法入睡,仿佛已經等不及要出來見見世面了。

  姜鶯不睡,王舒珩便也陪著不睡。如此夫妻兩常常說話到天亮,藉機把孩子出生後如何管教,跟著哪位先生讀書安排妥當。

  王舒珩笑著蹲下身子,他撫摸姜鶯肚子,蹙眉說:「這孩子應該是個頑劣的,難管。」

  「頑劣不也是你的小孩?」

  他上手捏捏小姑娘臉頰,「是我們的小孩。」

  午後王舒珩在天策府上值,他正與諸位大人商討事務,忽然眼皮跳的厲害。

  窗外雪又大了些,堆在地上約有一尺來厚。王舒珩凝神,但內心的不安越來越濃。他倏地起身,對諸位同僚抱歉道:「身體不適,先回府休息小半日。」

  一眾大人忙關懷了幾句,王舒珩便罩上大氅回府。果然,他的不安不是沒有預兆,才到王府門口正好撞上小廝。

  小廝腳步匆匆還摔了一跤,見到王舒珩大喜,喊道:「殿下,王妃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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