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2024-08-23 06:20:28 作者: 楠知北
  王府門口到雙寧院還有一段距離,天降瑞雪,此時白石壁照,雕花飛檐,曲折長廊上茫茫一片,到處是冬雪清冽的氣息。

  王舒珩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過那一段路的,他踏雪而來,穩重自持的步子平生頭一次變得慌亂。

  雙寧院產房前已經候了好些人,全汴京接生經驗最豐富的穩婆和大夫都在這裡。幾個丫鬟婆子候在門外,小鳩正端著一盆熱水要進屋。

  她一扭頭,正好撞見沅陽王比白雪還白上三分的臉龐。高高在上的男人哪裡還有往日的清風朗月,眉頭緊鎖就連雙唇都失了血色。

  王舒珩站在產房外朝里望了幾眼,問:「情況如何?」

  小鳩不確定沅陽王殿下聲音里是不是帶了幾分顫,女人生孩子就好比闖鬼門關,她知道殿下這是擔心王妃,趕緊回道:「王妃只是開始陣痛,正由孟夫人和穩婆攙著在裡面走動。」

  小鳩和門口的大夫都想安慰幾句,然不等他們開口王舒珩已經推門而入。他沒理那些驚呼聲繞過一道仙鶴屏風,隔著明晃晃帷幔看見姜鶯的背影。

  產房內正是另一方天地,地龍燒的暖呼呼絲毫感受不到寒意,這會已經挪出一片空地。

  姜鶯插腰挺著大肚子正由人攙扶在室內一圈一圈地走,耳邊不斷傳來幾個女人的絮絮低語。他以最快的速度解下沾雪的氅衣走過去頂替孟瀾的位置攙扶住姜鶯。

  這時候姜鶯的烏髮已經被汗水打濕了,唇也咬的慘白。她才忍下一波陣痛,望見王舒珩不禁紅了眼睛,「夫君,你……」

  她的陣痛才開始不久,躺在床上被穩婆看過說還得再等等,就一邊攙著姜鶯走一邊派人去天策府尋殿下。姜鶯本以為夫君回來還要好久,沒想到一轉眼的功夫這人就在跟前了。

  孟瀾驚呼:「殿下怎麼進來了,產房是污穢之地快些出去。」

  「別怕,我陪著你。」王舒珩輕聲說,溫熱的大掌托住姜鶯身軀。

  還是穩婆喊了一嗓子,「無妨,一會生的時候再出去也不遲。有殿下在還能為王妃打打氣,沒準生的也順利些。」

  如此王舒珩便扶著姜鶯在室內一圈一圈地走。他的小妻子何等嬌氣,以往腳疼他能背著,手疼他能按摩,可是現在王舒珩感到無力。他不知道能做些什麼幫助姜鶯,只能以拇指一遍一遍擦去她的淚,再一聲一聲地說:「別怕,我在。」

  姜鶯身上的痛一陣比一陣來的猛烈,一開始還能回王舒珩幾句,後來便只顧埋頭走了。她以前總是嬌滴滴的,一言不合還掉眼淚,但最後連哭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纖細的五指攥得緊緊的。

  知道妻子難忍,王舒珩便主動與她說了些開心的事,「還記得不記得去年我們在臨安看煙火,那時你便說喜歡。今年中秋宮裡也有,據說形狀顏色各異,到時咱們一家三口一塊去看。」

  「小鳩告訴我那隻佛像木雕你從小就喜歡,等過些日子我再給你雕一隻好不好?這次雕你最喜歡的兔子。」

  「說起兔子,前幾日守在臨安王府的田七雄來信說他買回一隻母兔,如今已經懷上了,等它產下兔崽就送到汴京。」

  沅陽王殿下這輩子都沒說過那麼多話哄一個女人,可他不覺得多,還在滿腦子搜刮開心之事意圖減輕姜鶯的痛苦。

  又走了幾圈姜鶯被扶到床上,穩婆道:「可以了,把熱水端進來,殿下快快出去。」

  王舒珩還想再留,但姜鶯瞪他,輕聲道:「出去。」

  姜鶯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模樣肯定醜死了,即便兩人已經做了那麼久的夫妻,她還是希望在夫君心裡自己永遠都是美美的。

  無奈,王舒珩只得走出產房。他候在門口,不多時,只聽產房內傳來穩婆的喊聲:「王妃用力,再用點力……」

  王舒珩急得來回踱步,好幾次想什麼也不顧地衝進去。天寒,他只著單衣卻完全察覺不到冷意。等了半個多時辰,裡面的動靜漸漸變弱,變輕,最後完全沒了聲音。

  那一瞬間,幾位大夫的心跌落至谷底,王舒服內心的焦躁也到達頂峰,他正要衝進屋,忽然穩婆又叫了一句:「快了快了——」

  幾乎是穩婆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聲啼哭緊隨而至。那哭聲響亮又清脆,好似劃破黑夜的一道光,給所有人都吃下一劑定心丸。

  產房內再次響起了聲音,很快穩婆便開了門,臉上堆著笑說:「恭喜殿下賀喜殿下,是位小世子。」

  同一時間門外所有大夫,丫鬟都紛紛下跪道喜,王舒珩卻只問:「王妃如何?」


  「好得很,母子平安。不過方才用力狠了這會還在休息,殿下可以進屋看看。」

  王舒珩迫不及待地進屋,見到躺在床上疲憊的姜鶯,那顆如墜冰窖的心才慢慢有了溫度。他蹲在床邊握住姜鶯的手,說:「辛苦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姜鶯睜眼,便見王舒珩在她手背輕輕吻了一下。她笑笑,嗓子有些啞,問:「孩子呢?」

  正說著,孟瀾抱著小世子出來了。小傢伙被裹在一襲紅色的襁褓中,小小一團閉著眼睛。她喚:「殿下快來看看。」

  王舒珩確認姜鶯沒事這才起身,孟瀾馬上就把孩子抱到他的懷中。運籌帷幄的沅陽王殿下身子僵硬,手臂下意識收緊生怕摔了小傢伙。

  「哎喲,殿下您輕點,抱小孩又不是舞刀弄槍,小心把咱們寶兒弄疼了。」

  孟瀾說著,還上手糾正王舒珩抱小孩的姿勢。王舒珩謙虛學完,這才開始打量小傢伙。

  他和姜鶯的孩子那樣小,那樣脆弱,王舒珩心柔軟幾分,說話聲帶了笑,「他怎麼輕飄飄的,看著一點也不壯。」

  聞言姜鶯心一緊,卻聽穩婆笑道:「小世子七斤二兩哪裡輕了,老奴接生過那麼多小娃娃,這已經是重的了。」

  孟瀾和穩婆都在笑,姜鶯也迫不及待想看看這個折磨她將近十個月的小祖宗。可她這會沒力氣,只得急切地問:「夫君,他好不好看?」

  小姑娘愛美,生的小孩肯定也要美美的。姜鶯對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更何況夫君也俊美無雙,他們兩的孩子得好看成什麼樣啊……

  王舒珩認真觀察,只見小傢伙皺巴巴的,鼻子小嘴巴也小,好像完全與好看不沾邊。他把孩子抱到床邊給姜鶯看,姜鶯也蹙眉。

  「才出生的小孩都一個樣,依老奴看小世子日後定是位翩翩公子。眼睛像殿下,嘴像王妃……」

  孟瀾也說:「這么小的孩子哪看得出好看不好看,鶯鶯,你出生時看上去還不如他呢。」

  其實美醜都是其次的,這是沅陽王府的第一個孩子,從生下來就註定備受寵愛。從產房出來,王舒珩吩咐福泉給王府眾人打賞錢,給產婆和大夫的賞錢尤其多。

  王府喜氣洋洋,大夫離去前還囑咐:「坐月子期間,殿下還得時時注意王妃的情緒。女子生產是大事,有些熬不過鬼門關,有些熬過鬼門關卻在坐月子時因心情煩悶患上惡疾。總之,這段時日殿下哄著就是了。」

  王舒珩鄭重點頭,派福泉送人出府。過了幾日他進宮回稟聖上,不免又帶上一堆賞賜回府。

  天策府也知沅陽王喜得貴子,紛紛祝賀還說要來喝周歲酒。因為孩子的降生,王府整天喜氣又忙碌,王舒珩關懷兒子的同時,更注意姜鶯的情緒。

  好在有孟瀾和夫君陪著,姜鶯坐月子沒吃什麼苦。一個多月後她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下床梳洗乾淨,換了身花緞海棠錦裙去院子裡散步。

  最冷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院中臘梅開的正熱鬧,再過幾日便是春天。傍晚王舒珩回府時,便見小姑娘手持剪刀在修花枝。

  十八歲的姜鶯即便已經做了母親,仍舊嬌靨勾人。身量纖細腰肢盈盈一握,比起青澀純美的少女時期,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嫵媚。

  王舒珩走近,以氅衣將人攏入懷中,說:「天寒,怎麼穿那麼少。」

  「我不冷。」姜鶯笑著回他,「在屋裡躺了一個多月,再不出來走走我都快發霉了。」

  王舒珩脫下氅衣罩在姜鶯身上,牽著她在園中走一圈,回雙寧院時正好乳母把孩子抱回來。

  「晏哥兒——」姜鶯把小傢伙抱到懷中,驚喜地對王舒珩道:「他重了好多。」

  小孩子長得快一天一個樣,一個多月過去已是白白嫩嫩的,見了親人烏溜溜的大眼睜開,咿咿呀呀幾聲,用他獨特的語言向爹爹娘親問好。

  兩人把王知晏小傢伙抱回屋放到床上,姜鶯得意:「我生的小孩果然好看。」

  她用食指戳戳小傢伙臉蛋,王知宴便咯咯笑兩聲,小手把姜鶯的食指攥的緊緊的。姜鶯食指抽不回來,道:「人小力氣卻大著呢。」

  王舒珩用手帕擦去兒子嘴邊的口水,想到小傢伙出生那天響亮的哭聲,可不是預示著力氣大麼。他攬住姜鶯親一口,說:「都是你的功勞。」

  屋內丫鬟早退了出去只有一家三口,姜鶯嬌嗔瞪他一眼:「孩子在這兒呢。」

  「他一個牙都沒長的懂什麼。」王舒珩並不在意。

  誰知,小傢伙似乎聽懂了爹爹的話哇哇哭了,他蹬著腿揮舞小手,好像不滿爹爹的輕視突然就鬧起來。

  「看你,都把晏哥兒弄哭了。」

  王舒珩失笑,這麼大的孩子知道什麼,湊巧罷了。姜鶯幫兒子擦眼淚輕聲哄著,王舒珩也去握小傢伙的手。

  小傢伙才碰到爹爹的手就猛地抓住了,力氣確實大死死抓著。下一瞬,只見小傢伙把王舒珩的手拉到嘴邊,一口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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